第19章 士庶同命

    杨氏的来意,谢蕴心中多少猜到了。
    然而,山路难行,她自己与江主任的安全尚无法保证,实在做不出厚着脸皮给别人画大饼的缺德事。
    待杨氏离去,刘蟾又笼着手出现在谢蕴身边:“遇此灾祸,本就是他们的命,恩公不必过于介怀。”
    这种宿命论谢蕴并不苟同:“所谓命运,一半在天,一半在人,不管是世家还是百姓,都有为自己争取生机的权利。”
    “可黔首,终究是黔首……”
    “黔首又如何。”
    谢蕴给驽马喂好水,摸了一把马鬃:“黔首也长着一双眼睛一张嘴,说的是一样的话,吃的也是一样的粮。”
    刘蟾表情复杂:“恩公这些话,想必从未说与令尊听过。”
    谢蕴闻言,扭头看刘蟾,轻轻挑眉:“就算他这会儿站在我面前,我也这么说。”
    ——那可不一定。
    刘蟾揣着袖,悄悄地撇嘴。
    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怕是要请家法了。
    王氏若有子弟敢说‘士庶同命’,被关三天宗祠都是轻的,极有可能会挨上二十板子。
    他这小恩公,还是太过纯良烂漫了!
    谢蕴提出绕路而行,孙媪等人未有异议。
    准备出发前,杨氏再次过来了。
    杨氏是来告知,上杨村村民也决定绕道北上。
    “只是又要劳烦恩公。”
    谢蕴没客套,直截了当:“既然想好了,那就一起走吧。”
    那条山路非她所开,她是没资格不让别人走的。
    况且,人多点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因为需要刘蟾来带路,谢蕴也将他添进马车乘客的名单里。
    刘蟾得知自己终于不必再用那双走出血泡的脚赶路,哪怕只能歇息半个时辰,他还是撅臀爬上马车,把自己塞进车厢里,尔后撩起帘子去看谢蕴:“恩公如此厚待,倒叫某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蕴:“……”
    “要不你下来替我?”
    话音未落,帘子已封死车窗。
    谢蕴:“…………”
    天色渐暗,路上所遇流民却越来越多。
    皆是从东林郡折返、如今又不得不夜宿野外的。
    有人坐于田埂上取出了喝水的竹筒,有人啃着烙饼目视前方,也有人跪在路边,刨地找着可以果腹的吃食。
    旷野之上,还有婴孩微弱的啼哭。
    谢蕴不打算连夜赶路,与江主任稍作商量,便选了一处离水源颇近的地儿作为临时休息点。
    谢蕴很快也发现,与他们同行的村民人数不太对。
    ——大概少了十来个妇人。
    “该不会落在后面了?”
    葛氏经过,恰好听见谢蕴的念叨:“恩公不必挂心那些人。”
    谢蕴扭头看向她。
    葛氏怀中搂着几根树枝,面容却极为平静:“她们已经决定留在东林郡,即使不能入城,东林郡驻军那里,总归是需要妇人的。”
    简单一句话,却暗含太多信息。
    谢蕴没再问下去。
    每个人的选择都该被尊重。
    山路艰险,不是谁都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们选择留下来,并没有错。
    至于她们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不再在谢蕴操心的范畴内,她如今才十二岁,本该是问‘什么是快乐星球’的年纪,实在管不了那么宽。
    谢蕴转身去捡柴,某个圆滚滚也跟上来:“某以为恩公会想将那些妇人带回来。”
    “我为什么要把她们带回来?”谢蕴反问。
    刘蟾语塞。
    明明还是那个恩公,然而言辞间的事不关己,却是那么真实。
    “某观恩公先前所为,是极为在意这些老幼妇孺的。”
    刘蟾的试探,谢蕴照单全收:“在意不代表我要左右他们的人生,再说,我的在意,不过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给予他们一些帮助。”
    正说着话,一道小小身影奔了过来。
    “恩公!”
    谢蕴扭头看见了阿豚。
    那双小小的手,捧着一只缺口的陶碗,等到她跟前,每一步反而小心起来,然后,谢蕴瞧见了碗里的粟米汤。
    阿豚仰着头,郑重又稚气:“阿母特意交代,这米汤得趁热喝。”
    粟米,在这个时代,很少有老百姓家中舍得拿来做主食。
    谢蕴接过陶碗,也注意到孩子微红的指头,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包,又冲阿豚道:“伸手。”
    阿豚似懂非懂地抬起了双手。
    裹着压缩饼干的手帕,被放到那双布满细微伤口的小手上。
    “礼尚往来。”谢蕴端着粟米汤,轻轻莞尔。
    小孩是听不懂‘礼尚往来’的,却也看出谢蕴的意思,“这是给我的?”
    谢蕴点头:“是,作为粟米汤的交换。”
    “可是,”阿豚一脸为难:“这粟米是大壮家的,这碗是阿狸家的,烧火的柴,是我和大壮、阿狸他们一起捡的。”
    “那就大家一块儿分着吃!”谢蕴给出提议。
    等阿豚倒腾着两条短腿跑远,刘蟾才又吭声:“恩公的糕点,怕是远比这碗粟米汤珍贵。”
    谢蕴端着粟米汤起身:“在我眼里,它们一样珍贵。”
    “这陶碗,瞧着不甚干净。”
    “有吗?”
    谢蕴正欲检查碗,耳边传来肚子空响。
    “咕噜——”
    她望向声源处。
    某人抄着手,抬头望天。
    谢蕴面上不赞同:“刘翁若是饥饿难忍,大可以跟我直说。”
    刘蟾闻言,重新瞥向那只陶碗,正犹豫着开口,少年郎却又继续道:“不过这盛粟米汤的碗这般脏,刘翁就是再饿,肯定也不会喝的。”
    刘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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