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小儿,何足为惧

    若谢广坤当真有大才,这个年纪,更该专心读书才是,岂可本末倒置、如此贪权慕禄?!
    青羊刘氏不肯教授这孩子做人的道理,他们这些营陵的世伯,越俎代庖给孩子上一课,朝中众公卿谁不称颂他们一句‘高义’。
    要是谢广坤确如白仲先所说,不过一虫豸傀儡——
    闻进举起茶碗,向着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们遥遥一敬:“青羊刘氏想占了这北海郡,须当问过我营陵诸家答不答应!”
    此言一出,翟吴白三人亦举碗回敬。
    营陵这驾马车上,已经够挤了。
    他们可以容忍捎带那些过客一程,却绝不允许有人鸠占鹊巢,企图从他们手里抢走那根赶车鞭。
    一旦确认那刘选才是真正代掌北海郡之人,那么接下来,就是他们与青羊刘氏的博弈!
    ……
    谢蕴有认真对待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入职欢迎宴。
    被火燎过的头发,挽不了端庄的发髻,也扎不出少年郎的高马尾。
    所以,她用白色暗纹的细绢请芹娘帮自己缝制了一块幅巾。
    赴宴当日,江箬看到头戴幅巾、簪花的谢某人,手又有点痒了,可惜营陵不举办时装周,不然,高低得请小谢郎君上去叉腰走两步。
    谢蕴一个扭头,注意到亲妈表情不对,生怕江主任祭出那柄倚天掸,顾不得还没换好鞋子,拎起一只靴,提防着江主任搞偷袭,一边朝后院而去。
    江箬瞧着那道一米六一米七的背影:“……”
    谢蕴到太守府的时候,距离开宴还有大半个时辰。
    刘选本想再叮嘱少年几句,譬如,给那些家主敬酒时杯子莫要拿高了,一个回身,对上少年郎鬓边的簪花,忽然就沉默了。
    ——宴会上,纵然谢广坤言行有失礼之处,可抛开事实不谈,营陵四大姓来赴宴的宾客就没有一点错?
    但凡不是那心胸狭隘之辈,谁会忍心苛责一个孩子?
    这一刻,刘选才明白了为何从嫂会不顾门第执意要将独女嫁与一乡野小子。
    比起那些肤浅之人,他从嫂怕是早就透过短褐衫看出谢蕴的不凡。
    这样的面相,注定比旁人更容易遇到明主!
    但少年人无疑也有自己的烦恼:“从叔,我读书不多,若是宴上有人拿诗词歌赋来问我,我答不上来,是不是会让你跟着失了面子?”
    她自己被嘲笑就算了,岂能叫从叔跟着一块蒙羞!
    “你能清楚自己身上的短处,这是好事。”
    刘选面上愈发地温和。
    一个人懂得自省,才能不断修正自己。
    谢蕴这个年纪,心性最是容易受到旁人影响,然而这几日,谢蕴早上辰时都会来太守府,傍晚申时才走,所做之事,也不过是为他研磨,或是为他递上一卷需要的竹简,在他面前,从未展露过一丝骄躁。
    这样泰而不骄的谢广坤,刘选也愿意回护一二。
    “届时,你就与我坐一块儿。”
    至于谢蕴担心的有人在宴会上故意刁难,刘选自有应对之策:“我会告诉他们,你先前熬夜守灵没歇息好,受凉伤了喉咙。”
    说白了,就是让少年睁着眼装哑巴。
    “他们要是改叫你书写——”
    谢蕴举一反三:“从叔就告诉他们,出殡那日我捧牌位伤了手腕。”
    刘选:“…………”
    “从叔,可是我说的不对?”
    对上少年干净的眼神,刘选终究没去作那个恶人:“说得不错,孺子可教。”
    谢蕴:(?-`w′-)
    翟闻吴白四家,如约好了一般,马车前后脚到的太守府。
    几位家主被迎进府的时候,彼此又打起眉眼官司,无声提醒着对方,不要忘记今晚是来干什么的。
    因着葬礼上谢广坤拔过刀子,几人事先交过底——可试探,却不可激怒此子。
    莽夫虽莽,但他手里是真的有刀!
    “在座的各位,有家有业,切记不可逞匹夫之勇。”
    闻进叮嘱这话的时候,神情是严肃的。
    因为了解白家主急躁的性情,那晚茶话会结束,闻进又多留白家主一会儿,让白家主坐在那里,好好想一想那颗被送去临淄的头颅。
    “谢广坤黔庶出身,命贱不过路边野草,仲先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家中蹒跚学步的孙儿多斟酌几分。”
    一旦谢广坤暴起而杀人,岂会只杀一人善了?
    十二三岁,正是冲动行事的年纪。
    以闻进对这些莽夫的了解,不提刀杀得你全家哭爹喊娘,难平他心中的怒火!
    闻家挨白家最近,难保不会遭受池鱼之灾。
    为防止盟友不听劝,筵席上,闻进特意选了白家主旁边落坐。
    只为等白家主对谢广坤口出恶言之际,可以快狠准地拿起案几上的酒盏,就近给白家主一个醒酒的机会。
    但很快,闻进就发现,事情发展与他想的大有出入!
    比如跟着刘选入席的少年郎,姿容隽丽,哪里还有葬礼上的不得体?
    幅巾深衣,俨然是世家子的打扮!
    不等他们四人交换眼神,谢广坤已被刘选从坐具上唤起来,端着有自己半张脸大的酒盏,说是要为先前丧礼上的冒失行径向诸位长辈致歉。
    谢蕴才举杯,一旁的刘选也开口——
    “眼下广坤蒙崔青州器重,代掌北海郡,雒京那边,伯父已去信给司空陶公陈明此事。”
    “然,广坤终究年少,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今晚宴请诸位,亦是想有劳诸位日后多教一教我这侄女婿。”
    随着刘选的话落,少年身形就打了个摆。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逃过下首坐着的四双眼睛。
    少年只敬酒不吭声的举动,也引得吴家主出言‘关心’。
    谢蕴未回答,只巴巴去看旁边的从叔。
    然后,几位家主从刘选口中得知,这两日谢蕴嗓子受伤不宜讲话。
    这场晚宴称得上宾至如归。
    得知刘选极擅抚琴,闻氏家主更是取出随身携带的笛子,俩人即兴合奏了一段;翟氏家主,仿若忘了身上还有跟青羊刘氏的坟地纠纷案,用银箸敲着碗沿在乐声中吟唱起来。
    亥时,宴会结束。
    一坐进马车,闻进的笑容就褪去。
    马车才驶过一条街,另外三人也上了闻家马车。
    “诸位,可瞧出宴上端倪?”
    翟家主接过了话:“在刘选面前,谢广坤竟是一句都不敢言。”
    “谢广坤,畏惧刘选颇深!”吴家主亦有所察。
    至于谢广坤本人——
    今日一观。
    小儿,何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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