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到处散发着炙热的气息,连空气都变得滚烫。
夜里,月光洒在灯火通明的院墙中,几颗大而亮的星星挂在夜空,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蝉声。
鄞桓再一次悄声走进了昭阳宫,正值侍卫们换班时辰,只见宁翊忙着与他人交接之后,便笔直地站在原地值守了。
当他看清来人是鄞桓时,忙躬身行礼。
只见鄞桓用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便未曾开口,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鄞桓走进屋内,见苏苒青正在挑灯看书,便皱起了眉头。
“这次,我可是发现你了呢。”苏苒青说道,却并未抬头。
“天色已晚,还是不要看书的好,明日再看吧。”
鄞桓走上前,将书从她的手里拿了出来。
“好,都听你的,今日倒是早早地来了,还不到晚膳的时辰,我们说会儿话吧。”
“确实有日子没聊了,怎么样,最近的暑气重,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
“放心吧,我好着呢,有江篱的药丸和你的药膳,我现在呀,每顿饭都吃不少呢。”
“气色看着是很好,来,我先看看你的脉象。”
“每日都有医女来搭脉的,还需要再看吗?”
“那可不一样,我有些日子没亲自为你搭脉了,当然要的。”
苏苒青见拗不过他,只好将手搭在了桌上,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她才将手收了回去。
“你看,我就说嘛,我的身子好着呢。”
“前些日子,你又煮茶了?”
“这点小事,你也要操心吗?哦,那日刚好遇到姝小姐来宫中,便留她喝了些。”
“她应是很满意地走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那日,我与她说了些宁翊的事,到底是个小姑娘,她的脸都羞红了,却还在故作轻松,是挺有意思的。”
“我可是叮嘱过你的,她才不是个一般的小姑娘,能被母妃看上的人,心思都深沉的很,你可别小看了她。”
“我记得的,所以,我也没有说太多,只是将宁翊还记得她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而已。不过,她当下羞涩的反应可不像是装的,即便只是一瞬,我也是瞧得真真的。我这个传话筒是完成任务了,其余的就交给他们自己去了解吧。”
“据我所知,宁翊自小便进了军营,仗是打了不少,可如今,这么个小美人儿突然缠住了他,想必也是泼天的富贵了。”
见他笑的甚是有趣,苏苒青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说起来,我对他也只知道这么多,当初还是苏哥哥与我讲过一些他的事,还真说不上了解。”
“想必他与梁姝不仅是见过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其他的事,只是她不想让你知道罢了,不然,从未说过话的二人,仅凭幼时的一面之缘,怎会记忆如此深刻。”
“我也觉得,只是宁翊本身就无心于其他,就连忆起此事,还是我再三逼问下,才想起来的。”
“接下来,就要看我们这位表小姐要如何追问了,哎呀,这看戏的感觉确实不一样,我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哦,原来大王也是如此心思,还真是叫人想不到呢。”
“这宁翊若是如他弟弟般风流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兄弟二人的秉性差异如此之大,想当年,他要入军营的时候,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浪呢,你说,就这么一块木头,却遇到了梁姝这样的女子,能不让人觉得有意思吗?”
“这倒是,只是作为朋友,我还是隐晦地给了他些忠告,不知他有没有听懂,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
“即便当时没听懂,后来自己想想,肯定也是明白的,不然,他这些日子总是夜里值守,你以为他是睡不着才如此的吗?”
听了他的话,苏苒青突然张大了嘴巴,一脸吃惊又欣喜的表情。
“也就你是个傻的,还真以为他打仗打傻了吗?他可能不太精于男女之事,但也不愿与宫中女子纠缠,所以呀……”
“他是在躲梁姝,他竟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亏得我还真以为他是因暑热无法入眠,昨日还叫了医女去为他调理呢,唉,我可真是……”
“真是傻的可爱,哈哈……”
见他大笑出声,苏苒青甚是气愤,可回头再一想,确实是无法反驳。只好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好了,好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狠地瞪我呢,怪吓人的,我以后不这样了,好吗?”
苏苒青听后,也是笑了出来。
刚巧小媛走了进来,说道:“大王,大妃娘娘,晚膳已备好。”
两人便不再闹下去了,起身牵着手朝偏厅走去。
约摸半月有余,江篱终于收到了回信,赶忙去书房找宣王。
“珏旻,有回信了。”
“真的?快给我看看。”
宣王听后,开心地放下笔,迎了出来。
只见信的结尾处写着:珍重,勿念。
“珍重,勿念……”
宣王轻柔地抚摸着信纸,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一般,嘴里将结尾处的四个字反复地念着。
因为他知道,信中只有这四个字是写给他的,然而哪怕只有这四个字,他都甘之如饴。
“好了,你再摸也摸不出个什么来,喏,这里还有东西呢。”
说罢,江篱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有些稀罕药材,还有一张药材明细。
宣王看了看,打开了另一个盒子,里面有几包茶叶,两套精美的茶具。
“这茶具一看便知是送你的,定是她精心挑选的,是你喜欢的模样。还有这茶,大概是那边的特产,改日试试,也让我尝个鲜嘛。”
“就你嘴馋,这可是送给我的,你就别惦记着了。”
宣王边摸着东西,边怒怼了他。
“自从她走后,你都多久没碰过茶具了,趁着这个机会,还不用用?”
“敢情本王就是专门给你煮茶的?”
“你看看,戾气也太重了些,你这样很容易肝气郁结的,懂不懂?再说了,她肯定也希望我能喝上新茶的。”
“罢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择日不如撞日,拿着东西去你院子里吧,本王今日就给你露一手。”
听了他的话,江篱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生生愣在了原地。
“想什么呢?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帮你拿?”宣王催促道。
见他已走出了书房门,江篱赶紧盖好盒子,抱着它们跟了出来。
见到信宴时,还不忘拉上他帮忙拿东西。只见信宴一脸懵的样子,突然怀中就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发什么呆呢,那可是你主子的东西,赶紧跟上!”
本想发火的信宴,一听这是宣王的东西,便也不再反驳,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然而他们并未发现,在他们的背后,宣王妃带着几个婢女正往书房走来。
突然,宣王妃将手轻轻地举了起来,婢女们都停了下来。
“王妃,您怎么不叫住王爷呀,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她的贴身婢女小声说道。
“你没看见王爷如此开怀吗?算算日子,应是那边来信了。”
“可是,您这段时间与相处融洽,应该趁热打铁的,不是吗?”
“你也说了,只是相处融洽,即便是在我那里过夜,他也从未,从未碰过我。我还是,还是不要烦他的好,对我来说,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奴婢失言了,请王妃责罚。”
“你也是为了我好,何来责罚?以后定要谨言慎行,懂了吗?”
“是,王妃。那,您看咱们这些东西……”
她转过身来,瞟了一眼身后婢女们手里的食盒,并未发火。
“再回去准备些东西,咱们去看看康王妃吧。”
“是,王妃。”
说罢,婢女们便随着宣王妃走了。
这日,梁姝的婢女打听到了宁翊要出宫采买的消息,约摸一个时辰回宫。她便打扮了一番,在他必经的途中,早早地等待。
“由于天气太热,婢女还为她放置了一个冰匣子,和着小风吹过,也是凉爽的。”
终于,守在远处的婢女见到了宁翊归来,赶忙跑过来告诉了梁姝。
梁姝站起身来,婢女为她整理了衣衫和妆发,主仆二人在花园中缓缓走着。
宁翊一路快步朝前走着,突然一块手帕随风飘至脚前,他差点就踩了上去,还是常年打仗的警觉性,让他一个闪身避开了。
他将手帕捡了起来,抬头看到了正在朝他跑来的婢女。
“多谢宁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的手帕,刚不小心被风吹在了地上,还好让宁大人捡到了。”
宁翊早已不记得这名婢女是谁,只是将手帕双手奉还后,正要赶路之际,才迈出几步才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梁姝。
“见过姝小姐。”
“宁大人有礼了,姝儿多谢宁大人。”
“啊?哦,属下并不知是姝小姐的手帕,现已归还,若无其他事,属下就先告退了。”
说罢,宁翊赶忙想走,却被梁姝叫住了。
“宁大人,姝儿有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移步亭内?”
宁翊低头思索片刻,又看了看毒辣的日头,又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于心不忍,便答应了她。
两人一起走到旁边的凉亭中,身旁的婢女倒过茶水之后,便退在亭外候着。
梁姝见他丝毫没有要坐下的样子,便只好随他一起站着。
“宁大人,最近可忙?”
“回姝小姐,属下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无关忙碌。敢问姝小姐有何事?”
“之前,姝儿请大妃娘娘帮忙问过宁大人一些私事,不知大人可否记得?”
“私事?难道是姝小姐……”
宁翊突然想到了那日在书房中的谈话,但他并不知道这是梁姝让问的,便欲言又止。
“大人想的没错,确实是姝儿亲自请大妃娘娘询问的。只是,娘娘并不知,两年后的一场战争中,姝儿与家人走散,路遇歹徒时,又被故人相救,但碍于女儿家的名声,我们都未将此事宣扬,可姝儿已是认出了他。”
梁姝停顿了好一会儿,含情脉脉地盯着他,好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这,实不相瞒,属下打仗这些年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件,确实做不到事事都记得如此清楚,还望姝小姐恕罪。”
梁姝并未看他,而是眺望远方,自顾自地将那日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此刻的宁翊似乎有所回忆,他想起了那日的事。
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哥哥梁璟,他们虽年纪相差较大,却相谈甚欢,当时还约定着再见面时,定要不醉不归。只是一别数年,两人也只是偶尔写信相问,却未再见过面。
“宁大人,不知姝儿这样讲,大人可否记起?”
“回姝小姐,属下记得当时与梁大哥惺惺相惜之意,若不是偶然救下了小姐,怕是要错失一个好友了。”
见他句句未提到自己,梁姝心中难免失落。
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拿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宁翊见状,也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可他再是个木头,也早就明白了苏苒青的暗示。
他心中自知自己的使命,便不该在别的地方动心思,不论梁姝怎样示好,他都表示的冷淡置之,想着她如此聪慧,应该不会看不出来。
梁姝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转过身来朝他走近了些,宁翊见状,赶忙低下头,弓着身子,一副恭敬的态度。
“宁大人,莫不是真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姝小姐恕罪,属下只是在做分内的事。”
“翊哥哥,我们好歹也算是旧相识,姝儿在这宫里认识的人不多,难道翊哥哥就不能像以前那般,护着姝儿了吗?”
“姝小姐,切莫如此叫人,让旁人听了去,恐生事端。”
“可现下已无旁人,翊哥哥,姝儿背井离乡,只想在这宫中有个人陪伴,你可知,当我认出你的那一刻,心中有多欢喜吗?”
“姝小姐慎言,曾经种种也皆是属下做了分内之事,并无过多掺杂,如今也是有缘再见,自是好事。但姝小姐身份尊贵,身边陪伴之人甚多,不需要属下这个外臣,还望姝小姐莫要再如此了。”
宁翊本就没有拒绝过姑娘,此刻已是他对姑娘说过最重的话了,也不知是否妥当,满脑子就只想着赶紧逃离这里。
说罢,宁翊立刻后退几步,转身就要离开。
只见梁姝大着胆子追了上来,不小心踩在了自己的裙子上,摔倒了。
宁翊听得身后动静,转身看到此景,赶忙回身扶起了她。
“姝小姐当心,可有哪里摔到?”
“翊哥哥,我,我好像脚崴到了。”
梁姝趁机将身子靠在了宁翊的身上,情况紧急,也不容他多想,便先将她搀扶到了石凳上。
“小姐,您怎么样了?奴婢去叫太医。”
“没事,有一点疼而已,我先缓缓。”
若是简单的崴脚,宁翊还是可以看的,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想了想,站了起来。
“姝小姐怕是走不了路了,这里还是比较近的,属下这就去叫太医来,还请二位在此等候。”
“真的不用了,哎,翊哥哥,翊哥哥……”
宁翊并未听她叫唤,趁机赶忙走开了。
梁姝一脸的委屈与无奈,身旁的婢女也是苦水无处吐,只好轻声宽慰她。
“小姐,您先别想那么多了,奴婢心疼您这脚,这脚疼的厉害吗?”
“无碍,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既然他已去叫了太医,咱们就在这儿等等吧。”
“说起这个宁大人,奴婢就替小姐不值,您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还在那儿装呢,真是不识好歹。”
“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在这宫中,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来日方长,我就不信他还能躲我一辈子不成。”
“可咱们进宫前,不是答应过夫人要……”
“闭嘴!母亲的话岂能全信?先不说太妃娘娘和母亲各自打的什么主意吧,你就说咱们进宫这么久了,才与表哥见过几次面?他每日不是在书房议事,就是在大妃娘娘那里,他的心里怕是永远也装不下其他女人了。与其嫁给一个心已被填满的男人,还不如找一个心意相通之人过一生。出府门时,我就发誓,绝不可像母亲那样过活,到头来,父亲惦记的仍旧是府外的莺莺燕燕,何时真心对待过我们?”
“小姐,您说的这些奴婢不懂,只是奴婢觉得,这王宫中的繁华富贵怎还不比宫外强吗?”
“你呀,千万别被这里的表象迷惑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这里的痴儿怨女还不够多吗?况且,她们都是想把我当棋子的人,本小姐才不想被人摆布呢,今后的日子只能是我愿意过的,谁都别想阻拦我!”
这时,宁翊已带着太医匆匆赶来,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姝小姐,这是辛太医,快让他看看您的伤处吧。”宁翊说道。
“我不小心崴到了脚,还要劳烦辛太医了。”
“小姐太客气了,来,让微臣看看吧。”
见辛太医抬起了梁姝的脚,宁翊赶忙站直身子往边上挪了几步,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嗯,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有些红肿,休养几日便可。这是化瘀的药膏,每日涂抹患处,微臣再开个方子煎服,一日三次。”
辛太医边说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纸笔,写下了药方交给梁姝的婢女。
“无事就好,多谢辛太医,您请慢走。”
“对了,这几日要卧床休息,不可随意走动,这样才能好得快。”
“好,我记下了。”
送走辛太医后,梁姝想要回宁寿宫便成了问题。
宁翊见状,心里泛起了嘀咕,可思来想去,她确实是因自己才受伤的,还是将其送回去最好,免得落人口实。
“那,那我要怎么回去啊?翊哥哥,你陪我等等吧,让我的婢女回去叫轿撵来,好吗?”
“好,属下留在这里,静候姝小姐的轿撵。”
听他这么说,梁姝的心里高兴坏了,脚也没刚才那么疼了。
“我就知道,翊哥哥绝不会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的。快去叫轿撵来,切记不要太声张。”
“是,小姐。”
就这样,宁翊站在亭外,梁姝则是坐在亭内的石凳上。
有了刚才的经验,梁姝心知不能把他逼得太紧,这次,她安静了许多,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等着,谁也不再开口。
一刻钟后,婢女来寻,说是轿辇已至花园外。
宁翊恭敬地将胳膊伸出,示意她可以抓着自己的手臂,梁姝微笑着搭了上去,婢女则是在一旁搀扶着她。
快走到轿辇前,宁翊停下了脚步,他慢慢将手臂收了回来,朝狂刷恭敬地行了一礼。
“姝小姐,属下就送您到这里吧,以免被人看到生出闲话来,还望小姐好生休养,属下就先告退了。”
“多谢翊哥哥忧心,姝儿定会好好养伤的,还请翊哥哥心里不要有负担,姝儿只是自己不小心而已,与旁人无关。”
“啊,好,属下记下了。”
宁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先是一惊,而后便识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