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雨后，森林旁空气清新，花玲珑走过的地方，青草散发出尤其浓郁的香气。
    她正在前面步履如飞，似乎早已熟悉了在荒野小道上走路。
    “我们是要去哪儿？丹水吗？” 玖玉珏跟在后面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们只是路过丹水。具体来说，我需要你帮我渡过丹水，毕竟我不会游泳嘛。”
    花玲珑回头朝他笑了一下，语气得意地继续说道，“玉珏弟弟行走四方，肯定会游泳吧？”
    原来如此，玖玉珏心想，这丫头果然没打算让自己闲着。
    但是直接顺着她说，好像有些没意思，干脆逗逗她好了。
    “可是我也不会。”
    玖玉珏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语气死板而平淡地喃喃说道。
    她的脚步立刻重重顿了一下，好在没有跌倒。
    “玲珑姑娘，你崴了脚吗？”
    玖玉珏故意用急迫的语气，关切的问道。
    回应他的，是花玲珑的白眼。
    她直接停了下来。
    “啊——完蛋，这人是被我洗脑成傻子了。不对，是我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自顾自认为他一定会游泳，却没想到他居然也不会游泳……不，不对，根本就是你的问题，游历的除妖师怎么能不会游泳呢？
    啊，怎么办，难得有人可以带着我离那个破庙这么远……啊——啊！啊……”
    她直接就地蹲了下来，双手在脑袋上揉来揉去，整整齐齐的白色秀发被弄得乱七八糟。
    玖玉珏双眼无神地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本就混混沌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这会儿又多了一丝疑惑。
    花玲珑仍然在低头呻吟着，不然，她其实有机会看到玖玉珏的嘴角正在微微颤抖。
    虽然不会游泳，但自己会御水之术，可以在水上奔走，为啥还要学游泳？
    这丫头果然对修道和术法都所知甚少，或者说，偏科严重。
    果然，她应该不是天生的山精，而是因为某些机缘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他没能继续思考下去，因为花玲珑已经站起来了。
    “算啦，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能让树枝之类的长到河对岸……或者让水草之类的变成脚垫之类的？
    呜，再不济，直接把这个蠢家伙”
    她抬眼看了看玖玉珏，“给丢到水里喂鱼，说不定鱼儿就能给我搭桥过去了呢。”
    不需要刻意伪装，玖玉珏的眼神确实变得无神了起来。
    这丫头一脸平淡地在说些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算了！继续走！时间宝贵，你再浪费时间我就……说不定会给你屁股两拳。”
    花玲珑扬了扬粉拳，继续小跑起来，玖玉珏莞尔一笑，紧紧跟上。
    终于连最后一丝阳光都消散在了地平线上，晚霞褪去，早已降临多时的月亮，闪烁着冷淡而明亮的光芒。
    玖玉珏已经可以感受到流水的气息了。
    “嘿嘿，你来的时间也刚好，不如说，是你我有缘呀~之前蒲公英给我看你的样子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没法及时赶到呢~”
    花玲珑开心地感慨了起来。
    钻过一片树林，他们终于看到了丹水。
    月光下，一条闪烁着淡淡红光的河流，正在静静地流淌。
    太静了，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就像是整条河流都死了一样。他们踏上河滩，河滩上光秃秃的，别说树木，连灌木都没有一丛。
    原来如此，丹水里掺杂了弱水啊。
    怪不得她需要自己的帮忙。
    花玲珑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地左右打量着左右的河滩。
    又用手对着丹水比了比，接着一声呼哨，一根树藤从她脚边破土而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然而那树藤没能落到丹水的对岸，而是在离岸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坠落了下来。
    接着就像是糖或者盐一样，在丹水中消融得无影无踪。
    她无措地回过头看着他，表情像是快要急哭了一样，语气委屈地小声说道。
    “玉珏，怎么办，才刚出门，这就过不去了。”
    阴风吹来一阵乌云，月亮被盖得严严实实。
    淡淡的夜雾开始弥漫，轻柔地笼罩着玖玉珏和花玲珑。
    玖玉珏不忍心继续逗她，便开口说道：“玲珑姐姐若只是想渡过这丹水的话，在下虽然不会游泳，但对御水之术还是略知一二的，虽然学艺不精，但在水面上行走奔跑，应该还是可以安然无虞。”
    “……你就不能早点说吗？我刚刚可是那么难过，又不能真得把你丢下去喂鱼……”
    她走了回来，把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使劲地蹭了几下，然后又退了回去。
    “唉，不怪你，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总不能让你受什么伤或者遭遇什么危险……你真的能带着我一起过去？”
    她的语气依然激动，脸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丫头人还怪好的嘞。
    感觉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关心自己了。
    “没事，在下定然保护玲珑姐姐的安全。虽说这弱水会削弱术法与精魂，但这丹水并没有那么宽阔，走得快些，应该是无碍的。只是在下不太明白，玲珑姐姐应该是很厉害的山精，为何却还会怕这弱水？另外，我们要去哪里？”
    玖玉珏当然是要帮她过去，但还是得套一套她的话才行。
    花玲珑的脸色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变得难看了起来，但她只是稍微摇了摇头，便开口说道：
    “虽然现在说了，术法解除后，你大概也会忘记……嗯，我以前不是山精的……后来因为觅心和尚的缘故……总之，就变成这样了。至于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叫做上洛河市，或者洛水河市。河市嘛，你肯定听过，对吧？”
    玖玉珏自然是知道的。
    就像是山上有山市，海上有海市，河川附近的鬼神精怪所开的市场，自然就叫河市。
    他当然知道，师父之前定期去这些市场上搜罗破烂，把自己和师姐辛辛苦苦除妖赚来的钱大肆消费掉。
    所以他只是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这丫头是要去骗子的聚集地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花玲珑疑惑地问道，并没有等他回答，便继续说了起来，“简单地说就是，那寺院里的绢册上记载，这附近最近的一个河市就是上洛河市，每个季节第一个月的初七，就是它开市的日子。不对！扯远了！路上再说，先让带我渡过这里！”
    她突然拍了拍手，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说道，两颊上却浮现着兴奋而开心的红晕。
    玖玉珏却突然一脸警觉，身上也散发出了咄咄逼人的杀气，他的左手迅速摸到了剑柄上。
    花玲珑连忙点了点白绫，又勾了勾手指，玲珑歌舞团立刻开始在玖玉珏的脑子里载歌载舞。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左手倒拔剑柄，“铮”得一声，宝剑出鞘，飞快地朝着她头上横着掠了过去。
    傀儡术这就被挣脱了吗？花玲珑惊怒之下，不及细想，急忙咬破右手食指的指尖，朝着白绫涂抹过去。
    然而血压根没碰到白绫。
    玖玉珏右手猛地一扯，白绫卷着花玲珑向他怀里冲了过去。
    花玲珑无奈地交叉着举起双臂试图阻挡玖玉珏劈下的剑锋——她是领教过的，这家伙的剑法就是一个硬砍，自己多半也是防不住的——而这会儿没有寺庙里的花草来帮助自己，也来不及立刻让树藤从河滩上生长出来，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撞到了玖玉珏的怀里。肚子被他腰间的葫芦硌得生疼。同时，自己的双臂狠狠打到了他的脸上。
    她愣愣地睁开眼，听到自己刚刚站着的位置传来了一声巨响。
    玖玉珏的剑锋卷起了河水，携着杀气，凶狠而果断地砸到了花玲珑身后突然出现的深坑之中。
    一个被月光映得雪白的巨大身影从深坑中一跃而出，避开了这突然的一击。
    它高高的跃起，原本软绵茂密的毛发，这会儿如钢针般笔直地立在了它的身上。
    玖玉珏刚刚并不确定这突然逼近的豪猪是精魂的幻象，还是实体的妖怪。
    虽然怎么看都是实体，但是，它却极其迅速地接近了二人，同时却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看来还是得多一段时间的历练，才能稍微感受到精魂究竟是怎样的形状吧。
    “是只豪猪？但也太大了吧，”他玉珏轻声对花玲珑说道，“而且，为什么突然对你动手，是想吃了你吗？”
    他嘴上说着，手脚却一刻不敢停歇。
    那巨型豪猪高高跃起，猪鬃如同箭雨一般飞落而下，玖玉珏左闪右避，实在避无可避时，则是挥剑击开那沉重的针刺。
    太沉重了，接第一下时，他直接被打了个趔趄，接到第三下时，他感到小臂被震得发麻。
    “我哪知道，难道因为我是可爱可口的女孩子？”花玲珑气恼地回了他一个白眼，“你还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玖玉珏早就发觉到她气得脸都红了，可是那豪猪箭雨仍在挥洒，难道要突然把她丢出怀里？况且他两个被白绫系着，分别闪避反而容易互相干扰。
    “玲珑——”玖玉珏挥剑击开又一根袭来的猪鬃箭，“——姐姐，把你放下的话，系着白绫，咱们都不方便，我又不能擅自扯断这白绫，”他又向后潇洒地一跳，避开了两根射过来的箭，“要不你解开这白绫，咱们共度危机之后，在系上也不迟，姐姐意下如何？”
    玖玉珏抱着花玲珑东跳西窜，纵使体力不错，纵使花玲珑轻的如同杨柳一般，这会儿他还是开始微微有些气喘。
    “既然逞英雄，就再坚持一下？”花玲珑索性把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
    “玲珑……”玖玉珏想回她什么，却苦于那豪猪连绵不绝的箭雨，猪鬃射到丹水里，激荡起了阵阵水花，溅向了他两人身上，他连忙甩动披风，用身体替她遮挡。
    “好啦，突然叫这么亲热的玉珏弟弟，你忍一下哦。”花玲珑摸摸索索了一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玖玉珏眼见那豪猪的猪鬃终于发射殆尽，开始缓缓下落了，便又提起一口气，躲避这最后一波攻势。
    一阵刺痛突然从右上臂传了过来，接着柔软的触感覆盖了流淌而出的热意。
    她只是啜饮了几口，然后就用白绫迅速地覆盖住了被她刺伤的位置。
    “好，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歇着啦。”她抬起了头，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月光照亮了她嘴角的点点殷红，又显出了一抹妖艳。
    头一瞬间就变得昏昏沉沉了起来。
    脑海里的玲珑歌舞团，如果说原本是一个个小人的话。
    现在就像是一大堆真人大小的花玲珑，在他脑子里一起打坐。
    这就是傀儡化吗……
    他发现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了。
    这豪猪大概有四五头牛那么大，毛如同长矛一般长而锋利，脑袋那边是黑色的，而脖子往下却是一片雪白。
    “我说，它明明是头猪，应该会哼哼唧唧才对吧？”花玲珑抬头笑着问玖玉珏，但他没有回应。
    “唉，就算是你，被吸血彻底傀儡化后，也会变成这种没反应的状态吗……对不起呀。送我到目的地后，就放你自由吧。”她小声叹着气。
    玖玉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再次举起长剑，同时搂紧了花玲珑的身子。
    那豪猪伏低身子，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喘息声，顺便流出了小瀑布那么多的口水，口水流入丹水，哗啦哗啦。
    “被这么抱着还挺开心的。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花玲珑瞥了一眼发出声音的豪猪，赶紧把皱起来的脸转回了玖玉珏脸上。
    “嗯，也不是，是因为你和我有相似的味道吧……抱歉之前偷看你的回忆，不过我都带你出来玩了，你应该不会生气吧……唉，说那么多，你现在又听不懂。啊，——防御。”
    水声如同走马摇铃一般，笔直地冲了过来。
    玖玉珏双眼无神，左手长剑却迅疾如电，以攻代守，剑气挟起丹水，向豪猪的双眼掠去。
    那豪猪却双眼一闭，一味地张着大嘴，打算把两个人一同吞下。这倒是难倒了玖玉珏，只好继续抱着花玲珑沿着河岸逃窜起来。
    月光下，巨大的豪猪追逐着紧紧拥着的青年和少女。
    河滩上窜出了密密麻麻的葎草，厚实的草藤上长满了倒刺，把豪猪的四条腿捆了个结结实实。那豪猪一开始还想挣扎，但葎草顺着它的身体继续疯长起来，倒刺也紧紧扣在它厚实的皮毛上，它终于停了下来。
    花玲珑双手一拍，一排灌木在豪猪的左下方拔地而起，这下好啦，它立时被顶了个底朝天。一排竹子迅速地长了出来，然后跳进了被葎草紧紧缠绕的四足之间。
    “哼……”花玲珑示意玖玉珏把她抱到那豪猪面前，他面无表情而小心翼翼地抱她过去了。
    “你刚刚是想吃了我，是吗？”她倚着他，冲着那头豪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