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玉珏回她一个微笑，催动她裤子上的补丁符咒，她眼中的红光开始逐渐消退，眸子从闪闪发亮的鲜红，变成了静静燃烧的血红色。
    又过了片刻，血色从她的眼眸转移到了她的双颊。
    终于，她恢复成了平时那略微有些做作，却十分可爱的语气。
    “玉珏公子，你能不能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我并没有恶意……但是……不对，不能当做无事发生……是我的错……”
    哦，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尴尬。
    “姑娘如果觉得当做没发生比较好，那在下自然是——啊，玲珑姑娘，刚刚发生过什么吗？”玖玉珏从善如流，语气中却含着调侃。
    “~~~~！”花玲珑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如此这般，就是这样，咱们刚刚在山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这下得继续前进啦，不知道还要翻过几个山岗才能到达那上洛河市，不是说明明很近吗？”玖玉珏笑了笑，“姑娘若是愿意，咱们这就走吧？”
    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打算继续在前面开路。
    “玲珑姑娘，还是让在下先行。你先不要用力气了，”玖玉珏顺着白绫把她拖到身后，“大概是一路上你的精魂消耗过大，所以刚刚才会……咳，总之，我来开路吧。”
    既然对方没提傀儡化的事儿，自己也没必要特地提起来对吧。
    “裤子上多了这么多补丁，搞得跟我像是穿破烂一样……你得赔我裤子。”她小声说道。
    “什么什么？在下没听清，不过，忘了和姑娘说了，那补丁上多少有些符咒，可以助你精魂，也就是灵力，或者叫修行——总之，让你状态稳定一些。”
    “哼。”花玲珑其实是知道的，那些补丁贴上来之后，虽然略微有些被缠住的感觉，但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像是多了好多锚点一样，稳定了不少。
    她眨了眨眼，心情复杂地迈开了步子，望着月光下玖玉珏宽阔的背影，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悸动。
    玖玉珏听到身后的步子声越来越快，这姑娘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哈……”她再次在他的脖颈处张开嘴巴。
    他勉强扭开脖子的要害，耳朵被铿锵的咬啮声震得微微发疼。
    手指勾起，催动术法，布片补丁上的符咒再次亮起，花玲珑的动作再次迟缓了下来。
    却随着她一声断喝，术法纷纷失去了光彩。
    玖玉珏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却只看到她再次猛扑了上来！
    月光下的两人，或者说人和山精，在山林小路的上坡上转了几圈，彼此的双臂激烈缠斗。
    花玲珑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玖玉珏逐渐不支。
    他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到底还是托大了，不是术法学艺不精的问题，而是对方明明是个山精，还在这山林之中，发狂失智的状态下，挣脱术法束缚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个分神，双手立刻再次被她紧紧握住。
    “喂，醒醒。”玖玉珏试着出声呼唤。
    花玲珑只是稍微停滞了一瞬，再那之后，玖玉珏如何呼唤，她只是完全不管不顾地试图把他的脖子拉到自己嘴边了。
    两人手握着手，在林间兜着圈子，树林越来越稀疏。
    山路颠簸，彼此带着对方跌跌撞撞，终于，她成功啃到了他的脖颈，却只是浅浅划下了一道血痕。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除妖师血气中的精魂。
    玖玉珏却暗道不妙，被轻轻划了一下，自己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一半。
    难道自己要命绝于此？
    “嘻嘻，玉珏弟弟，你这么一个劲儿转圈，就这么喜欢带着我跳舞吗？而且，你怎么没变成我的傀儡呀。”她的语气开心极了，再次露出了尖锐的犬齿。
    “算啦，吸了你的血，自然就能知道了。”
    该死，就该早点问觅心的事情，这下别说弄清楚什么线索了，连性命都要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了吗……？
    她炽热的呼吸喷到他的脸上，花香混杂着血气，让他本就不多的力气又少了几分。
    她把脸贴了过来，大大的红眸兴奋地看着自己。
    玖玉珏感觉到右手的白绫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上面居然开始浮现出丝丝血红色的斑痕。
    不对，自己若是放弃了，死在这里，眼前这个山精也决计活不成。
    不仅仅是觅心和尚线索断掉的问题，她的目标一样会立刻在此处消散殆尽。
    玖玉珏主动把脸庞凑向了前方，轻轻碰了碰花玲珑犬牙上下柔软的地方。
    “能和姑娘跳舞，在下确实是开心得不得了。姑娘若是渴了，不妨和我先到山顶，到时让姑娘喝个痛快，如何？”
    玖玉珏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反过来回给她一个微笑。
    花玲珑怔了怔，手上的力气顿时松了几分，“玉珏公子，我渴得厉害……你解开这白绫……快走……”
    她甚至松开了手，下意识地想去划破白绫，以免伤害到面前的人。
    那双手却被玖玉珏紧紧反握住了。
    “怎么，姑娘是跳累了吗？还是在下的血气不够吸引姑娘呢？”玖玉珏拉着她，倒退着往山顶走去。
    花玲珑呃呃啊啊了几下，眼中的血色很快又一次闪耀了起来。
    “嘻嘻，玉珏弟弟既然如此痴迷于我，那我就不客气啦。”她用力抽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了玖玉珏的左手，却把左手留在了他的右手中。
    山顶近在眼前了，她的牙齿离玖玉珏的脖颈越来越近。
    玖玉珏决心已定，使出吃了奶的劲儿闪躲腾挪着，她咬了几次都扑了空，只留下牙齿摩擦的声音。
    还差一个圈儿就到山顶了，花玲珑背对着山顶，玖玉珏迎着她和月光，奋力前行。
    她再次伸长脖子，对准脖子咬了下去。
    这次，他没有侧身避开，反而矮下身形，头微微歪了歪，主动迎了上去。
    她的牙齿终于再次碰到了他柔软的皮肤。
    他就这么被咬着，带着她转了最后一个圈。
    毕竟只是个小丘陵，窄窄的山顶上光秃秃的，而风则是突然停了。
    远处一片灯火通明，仔细倾听的话，甚至隐约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微微下蹲，她踮着脚尖。
    她咬着他的嘴角的嘴唇，像是在沙漠里渴了很久后，终于发现了绿洲一样，大口吮吸着鲜血，眼眸被远处的灯火映得发亮。
    玖玉珏在极近距离下看着她红玉般的眼睛，那双眼睛眨了眨，
    虽然被咬着吸着很痛，但他的嘴角还是露出了笑意，看来自己赌对了。
    他避开了脖颈要害，主动把自己的嘴角的下唇咬破，血气一下就吸引到了她。
    接下来就是把自己的精魂分给她……不知道是她先吸够足够的量，还是自己先就此落幕。
    嘴唇被吮吸的感觉还真是奇妙，就是没想到初体验的感觉这么痛呢……不过死前也算是体验了一次，还是和一个脾气有意思的可爱少女……嗯，自己的精气应该足以让她撑到河市再消亡，说不定河市上有什么宝贝或者机缘，她能继续活着呢？罢了，各有各命吧。
    况且，话说回来，才这么点血，应该不至于让自己失血过多吧，玖玉珏胡思乱想着，眼前的姑娘散发出好闻的花香和草木的味道，就连额头顶上的剑疤都看起来颇为可爱。
    ——————————
    其实花玲珑喝完第一口后就恢复神志了。
    闻到了他嘴巴里酒气的香味。
    感觉到自己捏着他的手心渗出了汗珠。。
    他他他居然主动把嘴唇凑过来了！夺走了自己的嘴唇！什么人啊！
    看到了他居然还好意思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赶紧转移视线，这人该不会看出来自己已经恢复神智了吧，嗯，还是先看看远处的风景吧。
    他身后，从山顶俯瞰而下，灯火通明的河市就在不远处。
    外沿一圈是三五成群的点点星光，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甚至能顺着风隐隐最近的那处亮光传来听到奇怪的吆喝声。
    越往中间，光芒越盛，最中间那一圈简直是光芒四射，璀璨夺目，如同白昼一般。
    洛水就从那中间径直左右穿过。
    四周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远处也是黑压压的群山。
    自然是洛水河市了。
    ……既然还没去到河市，还不能死在这里，就算自己变成了妖怪，渴得要命的时候还会想要吸血，但就算是想要自我了断，也不能在这种地方随随便便就结束吧，妖怪和人都应该有选择死地的自由吧。
    因此，自然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不能把他吸干了。
    况且，寺庙上的风物志分明说了，河市上有着“能够调理各种精魂病症”的医馆。
    到那里去，治好自己，复归常人。
    起码尝试之后，再死不迟。
    嗯~但是，但是现在，再吸一口，啊，再吸一口。……最后再吸一口~~~美味，太美味了。
    原来直接痛饮鲜血是这么爽快美味，他的唇角的胡茬毛毛刺刺的，蹭起来真舒服。
    好想一直蹭下去……再吸一口……
    又吸了一口之后，她的嘴巴离开了他的唇角，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角。
    “玲珑姑娘，你再吸的话，我的精魂就要被吸干了，还请姑娘饶我一命吧。”
    玖玉珏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但并没有躲开她。
    “嗯~？哎呀~再吸一口，没事的啦，那么好喝，我也会给你我的血——呃。”她如痴如醉地咂着嘴巴，随口回应到一半，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笑容变成了讪笑。
    “咳，玲珑姑娘，你果然已经醒了吧。”
    看来花玲珑确实没吸多少，毕竟玖玉珏的脸并不算太过苍白。
    “姑娘对在下的口感满意自然是很好，可是在下修为尚浅，再这么个吸法，真的会有性命之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他摇了摇依旧被花玲珑紧紧握住的双手，却没有从她的手里把手抽出来。
    赌对了。
    从这个山头上果然能看到河市，这丫头果然看到河市会冷静下来。所以说，她的目标就在这洛水河市上。
    之后就是赶紧问出来觅心秃驴的事情，然后再做决断，嗯……
    “对不起，”花玲珑低下头，“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克制不住……”
    “本能所致，本就不是姑娘的错。不过，边走边说吧。”玖玉珏终于轻轻挣开她的一只手，站到了她的左边。
    两人被白绫拴着的手还是握在一起。
    下山的路意外地坦荡，就仿佛之前不久之前刚被山火之类烧过一样。
    “玲珑姑娘，又不是第一次吸我的血，干嘛这么沉默寡言？”玖玉珏发现这姑娘一尴尬就会沉默。
    花玲珑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得已而为之，和纵欲沉沦，能相提并论吗？”
    玖玉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了。
    这么说，前面仪式和战斗时是不得已而为之，后面吸血则是纵欲沉沦。
    “喂，怎么不说话了，说点什么给我听听啊，看你一脸坏笑的样子。”
    身旁的少女山精，似乎对自己沉默的回应并不满意，自己的右手被狠狠捏了一下。
    “我在想到达河市之后，姑娘是否就要与我分别了。”玖玉珏斟酌再三，如此说道。
    姑且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吧。
    花玲珑沉默半饷，“是呀，我也没打算让你把我再送回去……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来年清明，如果还记得我的话，可以过来看看我长成了什么样的树苗。”
    她不满地嘟起了嘴，又像是泄了气一般扁起了嘴，“哎呀，说这个不扫兴吗？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吸你的血吗？”她扭过头来微微愤愤地说。
    “姑娘想说的话自然会说，我又有什么——好，不知姑娘为何吸我的血，可否见教一二？”玖玉珏说到一半，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开始不善，他想起了曾经，师姐即将发怒的样子，连忙从善如流地询问起来。
    “哼。不想问就别问了。”花玲珑撇了撇嘴。
    “想问的，姑娘说说吧。好奇的不得了！”玖玉珏摇了摇牵着她的右手。
    “你是不是也觉得妖怪都是嗜血的怪物啊。”花玲珑情绪依旧在变坏，语气也渐渐低落起来。
    “嗯？很久很久以前，或许这么认为过吧。
    但后来渐渐觉得既然各人各样，那各妖自然也是各样？
    不过……有些妖和人，都早点消亡比较好。”
    他说到后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就变得冰冷起来了。
    花玲珑自然知道他想起了师父被妖怪所害的事，但这种时候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玖玉珏继续说：
    “况且，‘嗜血’一词，本身来说的话，含沙射影的鬼蜮自然是嗜血，但对它们来说只是天经地义吧？如果是的话，那人们为了保护自己，消灭这些鬼蜮，也自然是天经地义吧？反过来说，人害人，害人者就应该受惩罚；妖害人，难道就不应该受惩罚了吗？重点应该在于‘伤害’而不在于‘是谁’吧？玲珑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花玲珑在心里默默想道，那你一开始为什么来讨伐我呢？
    玖玉珏见她默不作声，轻笑了一下，“抱歉，家师以前也说过我其实不太会聊天，这下倒是把天聊死了，回到姑娘的问题吧，我当然不觉得妖怪都是嗜血的怪物，至少姑娘努力克制自己的本能而不想伤害在下，我说的对吗？”
    人吃素也能活，但是看到肉还是会想吃。
    山精吃露水和盐也能活，但是看到血还是会想痛饮。
    顺从欲望和本能并没有什么“恶”可言。
    “……但是我还是伤害到你了，你的精魂和气息都因为我弱了不少。”花玲珑沮丧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唉，实话告诉姑娘吧，在下天资似乎极为有限，修道多年，却依旧几乎看不到多少精魂。”他洒脱一笑，“要不是你在寺庙里的仪式，恐怕这一生都接着法宝仗剑硬砍的凡俗人士了。”
    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咧。
    “所以你果然现在才能看到精魂？”花玲珑扭头看着他。
    “得很仔细看才能看到，不过确实是煌煌洒洒的存在。”玖玉珏抬起右手，左手撩起白绫，“比如姑娘这白绫上的术法，原来写得这么可爱。”
    觅心和尚虽然教了她各种知识，却并没有要她刻苦训练，因此白绫上的术法笔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的涂鸦一般。
    “看来你确实不太会聊天呢，公·子·。”她补上了最后两个字。
    “总之！我猜姑娘只是因为体质原因，迫不得已而吸我的血，并不是想伤害我，不知道在下猜的可对？”见她也不是真的在发脾气，玖玉珏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玲珑姑娘，我认识的人都和我说，忍耐对身体不好。”
    “我不忍耐的话，你早就已经被吸干而死了哦。”花玲珑红着脸回复道。
    玖玉珏打了个哈哈，不再说话，脚下加大了步伐，这种无解的问题暂时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的步履已经没有丝毫虚浮，而是大踏步朝前走去，反正花玲珑又不是娇弱女子，还是先尽快抵达河市比较好，说不定有什么合适的露水买给她喝就是了。
    花玲珑的手被他这么握着，一蹦一跳的跟着他在下山的路上奔走着。
    山坡干干净净，又十分陡峭，两人到后来几乎足不沾地，向下不断纵跃，花玲珑甚至反超过去，在前面飞奔起来。
    玖玉珏到底还是因为被吸了精魂，渐渐力气不支，可刚刚才说自己没问题，这时又怎能开口求助？只能勉力继续跟上。
    月光忽明忽暗，看不清山路，须臾之间已然是到了山脚，一块磐石状的平台离着地面两三丈高，两人却已然来不及刹车，只得顺着势头从磐石上飞冲出去。
    花玲珑开心地“呀吼”一声，在前面带着他高高跳起，玖玉珏暗暗叫苦，这么高的地方直直跌落下去，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肯定不免浑身疼痛了。
    眼见地面越来越近，花玲珑调整好身姿，冯虚御风，风姿灼灼，足尖轻点，准备落地。
    玖玉珏调整好心态，面部、身体与地面平行，如同平沙落雁，准备落地。
    地面急速接近她的脚尖，以及他的脸庞。
    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大地热烈的亲吻，自己已经没力气抬手撑着地面翻一个潇洒的跟头然后腾空跃起了。
    她回头看到他紧张的神色，偷偷一笑。
    他这是在逞强呢？还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呢？真是不信任自己，本姑娘会任由你摔倒吗？
    预料中的撞击并没有出现。
    早已经在黑暗中从地面上长了出来，玖玉珏整个人埋进了散着花香的草垛中。
    他抬起头，看到花玲珑站在自己旁边，她俯下身来看着自己，几缕头发随着她低着的头垂了下来，“公子，就这么不信任我吗？难道我会让公子摔个大跟头吗？”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伤感和委屈，眼角却露着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玖玉珏低下头，把鼻子埋在草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好好闻。”
    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草垛迅速枯萎消散了，好在玖玉珏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站了起来。
    “多谢姑娘没让我摔在地上。”他笑着拱了拱手。
    “算啦，你不信任就不信任吧，反正我自己也不信任我自己。”花玲珑自嘲地撇了撇嘴，“继续先走着吧。”
    裤子上的符咒微微亮了亮，白色的头发在身后飘舞飞扬。
    玖玉珏跟在后面，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
    黑暗和山林已经被两人抛在身后，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