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你对小嫚真好，一会儿大娘也给你打折哈。”被叫做萍萍的老板娘如此对玖玉珏说道。
    “哪里，大娘，你这酒好虾也好，我们该怎么付账怎么付账。”玖玉珏仍然在给花玲珑剥着虾。
    他的手法越来越娴熟，她的嘴巴也越来越满。
    “bieweiwole……别喂了，嘴里还有……”花玲珑制止了他不停往自己嘴里塞虾的行为。
    玖玉珏一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加速剥着更多的虾，随便在醋碟里蘸两下，便继续塞到她 嘴里。
    嗯，很像松鼠，很可爱。
    老板看到这一幕，闷哼一声，起身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
    “老美，别喝了，今天喝太多了。”老板娘劝道。
    “没事，再喝两口，哼……”老美哼哼唧唧地喝着酒，继续盯着玖玉珏。
    “……大娘，我是不是有哪里让老板大叔不高兴了？”
    玖玉珏开口询问道，他被盯得有些发毛，难道是自己得意忘形了？
    “噗嗤，哈哈，老美，嫩看看嫩，都把人青年吓着了！”老板娘笑着又拍打了老板一下。
    老板什么都没说，只是依旧默默喝着酒，却不再发出叹息的声音，也不再盯着玖玉珏了。
    反而开始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花玲珑。
    “大叔，你看就看吧，不过我们要是让你不高兴了，你可要告诉我们啊。”花玲珑喝完了第四大杯啤酒。
    这次她直接递给了老板，而没再递给老板娘。
    老板一言不发地接过酒杯，顺便拿走了玖玉珏面前的空杯子，走到后面开始打酒。
    “嗐，小嫚，别不高兴啊，你和我们女儿年岁差不多看着，脾性也差不多，他那么瞅你是因为想女儿啦！”
    老板娘凑过来小声说道。
    “那姐姐去哪里了呢？怎么不在店里呀？”花玲珑也凑上去，悄声问道。
    “嗐，女大不中留……跟一个小伙儿好上了。哎哟，老美回来了，先不说啦。”老板娘伸手把虾壳的盘子拿到手里，起身准备去后厨。
    “别呀，大娘，我想听嘛~”花玲珑握住老板娘的手，眨着眼睛说道。
    “哈哈，你这小嫚，这有啥好说的……”老板娘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狡黠地转了转，“俺家老美最喜欢哈酒了，你们要是能让他哈得高兴，他自然就会给你们说了。”
    她朝着花玲珑，以及安静喝着酒听二人说话的玖玉珏咧嘴一笑，“给你们再弄点好吃的。”施施然又一次进到了后厨。
    老板带着再次装满的酒杯与老板娘擦肩而过。
    他把酒杯往两人面前一放，坐下来喝了两口，却发现自己的酒杯不知不觉又已经空了。
    花玲珑用眼神示意玖玉珏赶紧想办法让老板给他们讲故事。
    玖玉珏会意，假装不经意地撩起披风，掏出了自己腰间的四个酒葫芦。
    “老板，咱们这儿不禁外来的酒水吧？”
    玖玉珏客客气气地问道。
    “不禁。”老板虽然这么回答了一句。
    但是神色间分明就是一副“但是俺家的酒最好喝，你在这儿还喝自己带的酒，根本就是不识货”的样子。
    玖玉珏察言观色，只好讪讪地收起酒葫芦，寻思着接下来如何突破，却听到旁边的队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行你上啊……”他从牙缝中小声说道。
    花玲珑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一个“好好看，好好学”的眼神，便不再看他，而是大大地喝了好几口酒。
    “唉~”
    她放下比她脑袋还大的酒杯，淡淡地叹了口气。
    然后手肘撑着台桌，下巴放在手上，温和地环顾起了吧台。
    “老板叔叔，咱们这小店，怎么也没个端酒小妹？就只有叔叔和阿姨吗？”
    老板闻言，放下杯子，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个话茬。
    “哎，要是我是这店里的女儿就好了，每天都能在这儿喝这~~~么好喝的啤酒。嘻嘻，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个呢，真是太好喝了，恨不得天天都能喝到。”
    她看着台子后面的酒桶们。
    “哈，你要是天天喝，就会觉得闷了，到时候，就要被你旁边这种臭小子给拐走了。”
    老板对着花玲珑笑了一笑，扭头瞪了玖玉珏一眼。
    玖玉珏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默默喝酒。
    “老美，说什么呢！怎么能说青年是臭小子呢！”
    老板娘刚好掀开后厨帘子出现，左手端着一盘鲜香热辣的炒海货，右手上一大盘肉干煎得酥脆。
    “来，嫩俩吃完了，我们也就要收摊了，今天一会儿还要去看烟花呢。”
    她把吃的摆在两人面前，歪头看了看毫无醉意的老板，又看了看安静喝酒的玖玉珏，忍不住摇了摇头。
    起身，打酒，坐回来。
    “来，老美，咱俩碰一个。”她凑到老板旁边，亲昵地拿着酒杯碰了碰老板的杯子。
    俩人突然之间就喝了起来。
    一杯接一杯，足足十八杯。
    只要谁的杯子一空，老板娘就会立刻麻利地回身给他接满。
    花玲珑和玖玉珏的眼神从兴奋，到尊敬，再到担心，最后化为了感叹。
    原来鲛人这么能喝酒……
    终于，老板也跟着把杯子往台子上狠狠一放。
    他醉醺醺地撑在台上，蹭到玖玉珏的面前。
    “喝酒都不会喝，还指望我把女儿嫁给你……你这小崽子……”
    他额头两侧的鱼鳍红通通的，笔直地竖了起来。
    “唉，女大不中留……怎么看上你这么个小子……”
    酒肆老板的语气越来越惆怅，听上去竟然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
    那头牛果然只是想整自己吧。
    玖玉珏如此想着。
    脑袋稍微后仰，然后侧开，避开老板如同刀子一样的瞪视。
    “所以叔叔和大娘，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
    花玲珑在旁边直接问道。
    “——对！……叫翡翠，可可爱了！但是老是不给俺们回信……自从被那个没有工作的业余作家拐跑后……”
    老板愁眉苦脸地碎碎念念道。
    “嗐，净瞎说，我看那青年挺好的，而且闺女不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嘛！”
    老板娘靠在老板肩头上，安慰着说道。
    “好？长得是挺好，就是不务正业，整天搁那儿……唉！”
    老板似乎并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坏话，又开始大口喝起了酒。
    “看样子那头牛根本就是骗我们吧……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玖玉珏小声朝花玲珑提议。
    “玉珏要是想走，我就跟着走。不过这儿的酒确实很好喝，所以那头牛不算骗咱们吧？”
    她倒是一副喝得满意的样子，甚至把杯子往老板娘那边推了推。
    后者立刻回身再添了一杯。
    “哎，你喝的满意就好……我更想到处转转，看看有没有能给你调补精气的宝贝之类的……这儿根本没线索嘛。”
    玖玉珏看着她嘴巴上那一圈白色的泡沫，笑着说道。
    “随缘啦，随缘，玉珏不喜欢这种酒吗？”
    她似乎喝得正微醺，情绪也逐渐上涨起来。
    “倒也没有，虽然入口微微苦涩，但随后却十分甘甜，而且气泡始终有股微微的酸味，——就是喝多了总觉得胀胀的，还老是想打嗝。”
    玖玉珏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人类，而这酒或许并不是给人酿造的？
    “青年，不是的哈，是你的酒量，还得练练。”
    老板娘的脑袋凑了过来。
    “？！”玖玉珏顿觉酒意散尽，“不是什么？”
    他扭头检查了一下肩膀，面具正好好地挂在肩上。
    “嗯？”老板娘困惑地看着他，“你不是人族吗？”
    她友善地笑了一下，玖玉珏则是换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放松点，”老板开口说道，接着转向花玲珑的方向，“看看，小青年还是沉不住气，姑娘，你看人可得找长辈多把把关才行……”
    老板的脸已经越来越红了，他甚至掏出来一盒烟草，慢慢地往烟袋里塞了起来。
    “店里别抽烟！”老板娘轻轻拍了他的小臂一下。
    “我想翠儿了，想她就想抽烟，这盒还是她走前给我装的呢！”
    老板低声哼哼道。
    “没事的，叔叔的烟草很好闻，对吧，玲珑？”玖玉珏连忙接茬。
    “对的对的！闻起来有股大海的香味，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花玲珑忙不迭地表示赞同。
    “哼，你小子还有点识货……来一口？”老板看向玖玉珏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和。
    这下轮到玖玉珏面露难色了，“呃，多谢，但是……我不会抽。”
    老板的眼神立刻从初秋回到了凛冬中：“喝酒不行，抽烟也不会。啧，那你平时，做什么营生啊？”
    “这个嘛……几年前为止的话，是随着师父修行和四处游历，不过后来出了一些状况，所以现在基本是替某几个官府做事，调查或者消除一些异常情况……之类的？”
    这是怎样，怎么连花玲珑都一脸认真地听着自己没什么营养的叙述？
    “呃，然后现在呢，则是陪这位玲珑姑娘来游历这上洛河市，毕竟这算是关陇地区最大的山市或者说鬼市了……”
    “嗯，虽然也不咋样，但总比那个小谁好。”老板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我跟你们说，做什么都行，关键是得踏踏实实，你看我和萍萍，年轻时也潇洒过，但能潇洒多久——？”
    “潇洒了好多年呢！我看你现在每天过得也很潇洒。”老板娘开心地拿走了老板的杯子，不知道第几次地回身去给他添酒。
    “哼……咱们，喝完这桶，就收工。——刚刚说到哪儿？对，潇洒和踏实。你得努力做得踏实了，才有资格一直潇洒。”老板的脸已经明显泛红了，话也活络起来。
    “大叔说的在理，来，咱们边喝边说！”花玲珑开开心心看着老板醉醺醺地讲着人生经验的样子，举起酒杯如此说道。
    “哎！俺家那女娃，名字叫翡翠。我当时就觉得这名字太精贵，留不住！你看看，现在，被那个小猪崽子给拐走了吧！一个没有工作的业余作家……还作家！俺看怕不是根本就是把俺的女儿给骗走了！”
    玖玉珏看着开始翻来覆去絮絮叨叨的老板，不禁对这位未曾谋面的作家老哥产生了一丝同情。
    花玲珑呢，则是不断地点着头，时不时扭头朝玖玉珏坏笑一下。
    “四处游历的除妖师。”她用口型说道。
    玖玉珏虽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不过，若是想和人一起生活的话，大概确实得满足其他人的期望和期待吧。
    “哼，还眼睛闪闪发光地和我聊什么梦想，这世道，到处打仗，逃荒到俺们岛的小妖和人也越来越多……你说说，这时候待在家里，和俺们俩一起卖酒哈酒，不好嘛？”
    “哎呀，翠儿上回不都说了，’过些天就回来了‘！就你在这儿不停絮絮叨叨哦。”老板娘搂着老板的脑袋，亲昵地揉了揉。
    “她哪一回不是这么说的？清明时说到端午就回，端午说到七夕回，这眼看着都快中秋了……唉！俺就是担心，她自己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老板就这么任由老板娘盘着自己的脑袋，他眯着眼睛，似乎被盘得很舒服。
    “担心啥子哟，小作家上次来咱家你也看到了，对翠儿那么好，不像是演的。他在旁边陪着，翠儿怎么可能过得不好。”
    老板娘顺着老板头上鱼鳞的纹理，温柔地梳着略显稀疏的头发。
    “要是没钱呢！他们又不种地，那小子又不会捕鱼，也不会酿酒，就一张嘴巴，说来说去，唉，还是得整个稳定的正经营生……”
    老板车轱辘话翻来覆去，他刚才痛饮了十几大杯啤酒，这会儿酒劲儿一口气上来了，冲得他的脸整个红了起来。
    “叔叔，你家这个翠儿姐姐的……郎君？是干说书先生之类的行当吗？”
    花玲珑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忽闪着眼睛问道。
    “还说书先生！不是，要是说书先生还好了呢！可以让他来俺家馆子里，给他支个台子，让他天天站在台子上给俺说书唱戏！小嫚儿刚刚问啥，对，那小子是做什么的……那小子在写书。”
    老板端详着花玲珑的脸庞，小声说虽然好看，但还是不如自己家女儿好看。
    “那他不是修道之士了？写书，是游记，或者话本吗？”花玲珑见对方接话，赶忙接着问道。
    “不是，他还是略懂一点道法的，不然怎么到俺们琴岛上来，拱走俺家的翡翠？这孩子真是，我看隔壁老王家的孩子明明就挺好，她偏偏看不上！……哦，写啥是吧，对……”
    花玲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老板在脑袋被盘的状态下，绞尽脑汁地思考的样子。
    “他自己说是，冒险故事，旅行游记，才子佳人，什么都写。嗐，俺无聊的时候还是翻看过的，都没什么意思！”
    老板又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叹气中夹杂了一丝失落。
    “那小子说是，‘希望能给恰巧看到作品的人一些温暖。给失落者一丝鼓励，给迷茫者一些提示。’对，是这么说的。哼！俺看他才是需要被好好说道说道的那个！”
    “老美！”老板娘盘头的手劲儿增大了几分。
    “哎！俺说的又没错！疼疼疼，轻点，萍萍，轻点儿……对……哎呀，嫩得承认吧，现在闺女是被他拐到岭南去找什么海珠石了，这一去都已经半年多了！俺好想闺女……”
    老板低下头试图躲避老板娘的手，但老板娘的手紧追着他的脑袋不放。
    尝试几次未果，老板只好趴在台子上，任由老板娘继续盘他的脑袋。
    刚才一直默默听着的玖玉珏突然开口问道：“大叔，你刚才说，你看过他写的书？”
    “嗯？说过吗？对呀，他之前留了几本在俺们这儿，封皮还是俺女儿给他绣得呢，绣得可好看了！给你找找哈！”
    老板似乎终于找到了从盘头中逃离的方法，忙不迭地从吧台走了出来，脚步漂浮但方向笔直地走向靠着门口左首边的那张桌子。
    老板娘双手撑在吧台上，笑盈盈地看着老板轻车熟路地打开桌上的小盒。
    他从里面捞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然后晃晃悠悠回到吧台，把小册子递给玖玉珏。
    后者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立刻感受到了刚进到酒肆时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册子上，有着和这家酒肆格格不入的气息……一股鲜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