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房门时，卢兰已经不见了。
    只见地上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褐色木盘，盘上四个小碟，分别放了盐、青菜、红姜、黑豆。
    碟子旁边还摆了四个小壶，二金二银，另外还有两个夜光杯，在走廊里映照着月光。
    这洛水河市真是不错，就算是都城的寻常旅舍，也没有这种招待。
    说不定更高级的旅舍有类似的？不过他没去过更高级的旅舍。
    玖玉珏把木盘端进屋里，看到花玲珑正咬牙切齿地盯着通往内室的房门。
    随着眉毛拧来扭去，她的嘴角也在左右摇摆着。
    这到底是有多纠结啊……
    “还不错，都是传闻里山精喜欢吃的。要不咱们就在这儿吃？
    吃完之后再继续说，那之后，你睡这儿，我进去那冰屋，如何？”
    玖玉珏端着木盘提议道。
    “不要！来都来了，我要泡澡。……很久没洗过了，虽然在那个破庙里有用雨水冲过澡，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在那里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一样。”
    花玲珑果断地拒绝了，随后喃喃自语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样，听起来，她也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把盘子往桌上一放，玖玉珏走到门前，“好啦，我去给你探一探好了，金锁是怎么说的？自己探索的乐趣，还是怎么？况且，说不定没那么冷呢。”
    他走上前一把推开内门，一股冷气立时吹了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我也要去，刚好可以边泡边说。”
    花玲珑立刻回答道，她端起盘子，快步走到玖玉珏的面前，接着跟着他一起哆嗦了起来。
    “哎呀，我忘记有这个了。喏，要是觉得烫的话，和我说一声。”
    玖玉珏拍了一下额头，打了个响指，花玲珑顿时觉得裤子上的符咒开始变得温热起来了。
    她高兴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哈，自己的水平还真是不错。
    如此想着，玖玉珏得意地推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阳台前方。
    仔细一看，门上果然有个不起眼的琉璃把手，伸手向下一按，门立刻就自动滑开了。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两人都觉得浑身变得暖洋洋的。
    眼前是一个大约十二尺长，六尺宽的池子，池子里的水是乳白色的，好几股蒸汽正在以螺旋的形状缓缓上升着。
    旁边有两个大筐，看着应该是用来放脱下来的衣物的；另外还有两个相对小一些的筐子，里面放着宽大的毛巾和松垮的袍子。
    “屏风呢？”
    花玲珑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
    这丫头在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看到里面有屏风呢，这房间里本来就没有屏风吧。”
    玖玉珏有些困惑地说道。
    “咦？！”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可能，我看的那一大堆话本的故事里，这种温泉旅舍都有屏风的！这样一来，男女主就可以隔着屏风聊天，一起泡温泉了……”
    她眼睛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脸也逐渐有些发红。
    嗯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到刚才为止都那么大胆。
    不过自己本来也没打算占她便宜，不对，这么说也不对，但至少，自己没打算这么快就占人家便宜。
    玖玉珏最终还是笑了笑，“好啦，你先泡吧，难得来一次，不是吗？我在外面等着就好，这白绫也足够长了，足够你在这阳台上随便泡澡。”
    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
    手腕上的白绫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没事……一起泡吧。反正这么暗……而且，这温泉也不是透明的……不过要是敢偷看的话，你就死定了。”
    她最开始的音量只有蚊子哼哼般微弱，但最后的语气却像是夜叉阎罗一样恶狠狠了起来。
    玖玉珏转过头来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不泡也没关系的。”
    她依旧端着木盘，听到这里，直接走到玖玉珏的面前，把木盘狠狠往他怀里一送，后者连忙接住。
    “别多嘴。现在，出去等着。……好不好嘛，去嘛。”
    她说到最后，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前，语气突然变得可怜巴巴了起来，眼神从下面仰望着玖玉珏的脸庞。
    软硬兼施，这丫头突然挺上道的啊。
    玖玉珏立刻转过身去，走进冰屋里等着了。
    一旦适应就会发现，内室其实也没那么冷。
    与其说是寒气逼人，不如说，仔细观察就会看出来，大多数散发着“寒气”的冰雪，其实根本就是涂了不知道什么粉末，又被画上了逼真白色的砖块而已。
    但是房间里应该是有雪精之类的妖怪，花了不少时间亲自布置的术法，所以某几个位置的寒冷是确确实实的。
    不过，只有人类的修道或者除妖人士，才会特地去研究这些细微的不同，这冰屋所伪装出来的寒冷，对于大多数不懂门道、只是想体验冰雪和温泉的妖怪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话说回来，或许妖怪们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奥妙，但人家只是来玩，所以根本就不在意这冰雪是否真实呢。
    玖玉珏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噗通一声。
    “玉珏，听得到吗？我已经进来了，你也可以进来了哦。”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花玲珑兴奋地说道。
    他发现自己心跳突然很快。
    是啊，这是什么展开，突然就要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可爱的女妖怪——虽然她认为自己是人类，自己也认为她依旧是人——不对，那就更不应当一起泡温泉了吧？
    “要不果然还是你先泡我再随便洗一洗就得了？”
    玖玉珏无力地小声说道。
    “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总之，快进来啊~你进来看看那就知道了。”
    “不不不，我突然觉得这样果然不太妥当吧。”
    或许是在内室的冰屋旁边待了一会儿，玖玉珏的脑子终于变得越发冷静下来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扭扭捏捏的，抓稳木盘！——嘿呀！”
    玖玉珏听到她的命令，立刻抓稳了木盘。
    还好他这么做了，因为下一瞬，他感觉到手腕上的白灵被用力猛地一拽，琉璃门立刻打开了。
    温泉里铺着几片大大的水草，花玲珑的脑袋从水草的缝隙中探了出来，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
    她的手腕倒是也露在外面，白绫上的术法自然而然地驱散了想要接近过来的温泉水。
    “怎么了，玉珏，你以为会看到什么？或者说，你在期待看到什么呀？”
    她得意地嘟起嘴，朝着自己的鼻尖吹了一口气。
    几颗水珠被她吹得朝玖玉珏的方向飞了过来。
    “……没事。我换衣服。”
    有些头痛。
    玖玉珏把餐盘放到了水里，跟着轻轻一推，那餐盘便缓缓地朝着她的面前飘去了，她接住餐盘，把它放到了池子的边缘上，回过头来，不禁一愣。
    “玉珏，等等！你在干嘛？”
    好累，总之先把衣服换了，也跳进去泡个澡好了……嗯，把衣服放在这个筐子里就行是吧。
    玖玉珏缓缓解下变得确实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披风，接着是肩甲，然后是靴子，之后是外衣以及内衬的布甲，这下就剩下……
    “喂！~~~！”
    一个又圆又硬的东西击中了他的脑袋。
    是一颗黑豆 。
    “玉珏，……你去内室换好不好。”
    花玲珑原本惨白色的脸这会儿已经像是晚霞一样红了。
    玖玉珏穿着两件贴身衣物，笑着看着在水中捂着眼睛的少女。
    快速地回到内室，飞快地脱下了贴身衣物，又从衣筐里抽出一条布巾裹住腰间，出去的时候顺手把贴身衣物甩到了大衣筐里，接着冲进温泉池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牙齿还没来得及打架，身体就已经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面了。
    “好啦，你听得到吧？我都已经进来了，可以把手拿开啦。”
    见对方没有反应，玖玉珏双手合起来，用力一握，一股水箭喷射而出，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依旧捂着脸，一言不发。
    只有几片水草，朝着玖玉珏这边漂动过来，把他的身体围了一圈儿。
    “玲珑？”
    玖玉珏皱起眉头，再次轻声呼唤道，“怎么啦，刚刚就是想逗逗你，这是生气了吗？”
    哗啦。
    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伸到温泉里面，掬起一捧水，泼洒在她自己的脸上，然后继续用手捂着脸，保持着沉默。
    她会生这么大的气吗？
    玖玉珏心下嘀咕着，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稍微靠近她一些。
    水波晃动。
    却是花玲珑先往这边缓缓地靠了过来。
    ？！
    “呃，玲珑？不是，那个，咱们现在靠的太近，恐怕不太合适吧？”
    玖玉珏有些慌张，是因为吃了那些小菜的缘故吗？这丫头之前有这么大胆吗？
    “嘻嘻，公子，我好久没泡澡了，这会儿稍微有些高兴……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有事情想问我来着？”
    她不断地往这边接近着，玖玉珏也便跟着被逼得往后退。
    然而这温泉池并不大，几步之后，玖玉珏已然是被逼到了角落里。
    抬眼看了一下月亮，今夜不是朔月也不是满月，也不曾记得山精会受到月光的影响……
    “公子怎么不说话呀？”
    她仍在慢慢接近着，就像是一只已经把猎物逼到墙角，正待好好戏耍一番再杀死猎物的野猫。
    “呃，玲珑，确实，但是现在或许不是问你信息的时候吧？”
    “你问嘛~”
    水草散开，朝玖玉珏的方向涌来，她脖颈下的位置在水面附近若隐若现，好在她的臂肘正好也在胸前，堪堪挡住了关键的位置。
    “那……之前问到……对了，玲珑你来河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玖玉珏贴着温泉池的岩壁，闭上眼睛问道，感觉热气和疲劳熏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嘻嘻，你这么想知道吗？”
    两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了他的眼皮上。
    玖玉珏微微点了点头。
    能感觉到她的嘴巴缓缓贴到了自己的耳边，两瓣樱唇微微张开，吐出了一股芬芳。
    “嘻嘻，既然这么想知道，那让我来告诉你好了。——不过代价是你的命，多管闲事的除妖师。”
    玖玉珏感觉眼皮被猛地拉开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正盯着自己——那眼眸里正闪烁着冷酷无情的目光。
    是她！
    玖玉珏想要纵身从温泉池中跳起，却感觉水草如同铁板一样套在了身体上。
    勾动手指，长剑嗡鸣，接着慢悠悠地飞了过来。
    “花玲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往背后一探，仪式长剑已然握在手中，随手一挥，玖玉珏的长剑就被击飞，而后精准地落回到衣筐里面了。
    “哟，明明才没见你一会儿，就会用精魂御剑了？不过，水平有待提高啊，哈哈哈。”
    她用仪式长剑的剑尖挑着玖玉珏的下巴说道。
    “……你到底是谁？”
    玖玉珏困惑地问道。
    直到刚才位置，她的气息都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就算是现在，她的气息也和花玲珑几乎完全一致。
    唯一的区别是，多了浓郁的阴冷和暴戾。
    “哼。你管我呢？不过，我明明都说了，你别把她带出寺庙，居然敢给我带出来这么远啊……”
    仪式长剑的剑尖在玖玉珏的下巴上轻轻刮擦着，几根短短的胡须随之被切断，落入水中。
    “是花玲珑让我带她出来的。”
    既然对方起码知道花玲珑，又似乎不打算立刻杀自己，那便先从这个角度说几句试试吧。
    “哼，你倒是很听’花玲珑‘的话呢。”
    “哈哈，在下确实所知甚少，所以才想要向姑娘讨教一二，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玖玉珏朗声笑道，朝剑尖点了点头。
    剑尖先是往后一撤，避开了他的点头，随后却还是往前刺了过来，点点血花落下，立刻被几片水草接住了。
    “哼……别着急死，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所以，这就是那上洛河市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抬起手来，一块水草被拍到了玖玉珏的脸上，落下之后，他脸上已经只剩下一道血痕了。
    看来用血来呼叫老板或老板娘也没什么希望呢……
    玖玉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那上洛河市，也被叫做洛水河市。”
    “哦……所以她还是来到这儿了。哼……放心，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她又一次晃了晃仪式长剑，接着手指一勾，一片水草便把餐盘托到了她的面前。
    “问吧。”
    抓起一颗黑豆，手指用力一捏，接着把豆粉丢到嘴里。
    “花玲珑”带着笑意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