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羽叶主动提起仪式长剑，玖玉珏不免大喜。
    他自然早就对这柄剑疑虑重重了，这仪式长剑被花玲珑安置在破庙之中，乃是他亲眼所见。
    然而渡过丹水以来，这剑就阴魂不散，一直缠在他和花玲珑的身旁，更和那个凶暴的“花玲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况且，那个“花玲珑”还特地强调要带着她来医馆。
    “实不相瞒，这剑，乃是我同伴之物，或者说，我的同伴被这剑缠住了，或许更加贴切。”
    玖玉珏稍加思索，对羽叶描述了一番自己关于这柄剑的所见所知。
    “可否让我仔细看看？”
    羽叶如此问道，玖玉珏立刻把仪式长剑推到了他的面前。
    羽叶慢慢地端起酒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了仪式长剑的剑柄。他没有像玖玉珏那样试图研究剑柄上的圆环，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剑刃部分。
    剑刃闪烁着寒冷的光芒，但锋利程度却只是开了刃的寻常兵器而已。羽叶仔细地观察着剑刃的每一个细节，从剑尖到剑柄，从刃口到剑身，他都没有放过。
    “哦，在这儿吗？”他发现剑刃的表面有一处明显是最近才出现的痕迹，像是曾经砍过什么庞大的东西一样。
    然而长剑本身并不光滑，反而有些粗糙，所以玖玉珏之前也没能观察到这道新的痕迹。
    征询了玖玉珏的同意后，羽叶轻轻地挥动了一下长剑，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平衡。
    这把长剑非常轻盈，就算是从没摸过兵器的人，大概也可以轻松地掌握它。
    羽叶闭上眼睛，似乎在静静地感受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把剑放回了桌上。
    “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玖玉珏忍不住开口问道。
    “怨气。很淡的怨气。”羽叶淡淡地说道，“这柄剑可是杀过很多人吗？”
    “这个我倒是不得而知，如果很重要的话，倒是可以去问问我的同伴。”玖玉珏端详着剑身回答道。
    “倒也不必。我更好奇的是，这剑上似乎有一股更淡的……类似慈悲或者怜悯的气息。自然，你也没有什么头绪。”
    他笑着给二人的酒杯再一次倒满了酒，把剑推回了玖玉珏的面前。
    “佩服，阁下好眼力，我居然完全没有发现这剑上的怨气。”
    玖玉珏之前光顾着观察那剑柄圆环上的咒文，后来又仔细地查看了剑上的精魂和灵力，却都没有发现这若有若无的怨气。
    “哪里，你原本应该也是可以发现的，你是最近才能看到精魂和灵力的，我说的没错吧？”
    羽叶虽然是在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见玖玉珏面露不解地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怎么，能看到精魂之后，作为除妖师的嗅觉反而下降了吗？你之前难道不是凭借着杀气和直觉来四处拼杀吗？”
    玖玉珏低下头，暗叫一声“惭愧！”
    他在演武场便已经发现，精魂和灵力的观察和使用不熟练，反而会让他的水平降低不少，却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最基础的地方，已经遗漏了很多信息。
    “多谢阁下提醒，在下天资有限、学艺不精，让阁下见笑了。”
    玖玉珏抱了抱拳，郑重其事地说道。
    羽叶手掌伸到前方一比，“不必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本来可是考虑过，最差情况或许要杀了你的。”
    玖玉珏心下暗暗一惊，然而念头一转，旋即笑道，“阁下总不会是觉得我身手太差，不值一提，所以放我一马吧？”
    他伸手敲了敲仪式长剑的剑柄，“实际上，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羽叶笑着点了点头，“哪里，我原本也想要说回这儿来着。方才我曾经稍微说过对于‘仇恨’和‘麻木’的看法。其解决方法之一，乃是让情绪保持鲜活，或者创造新的情绪。其实，还有第二个办法。”
    玖玉珏双手交叉，立于桌上，“愿闻其详。”
    羽叶喝着酒缓缓答道：
    “哪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不断锻炼自己罢了。不过若是这怨邪气息，乃是来自你身上的话，纵然你身手比我好上一些，我也不得不和你拼杀一番了。”
    玖玉珏笑着问那假如自己实力强于羽叶百倍呢？
    “哈，那就只能认栽，明哲保身，装作没看见了吧……我或许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了。”
    羽叶虽然这么说着，但手却无意中摸向了腰间的短剑。
    玖玉珏看在眼里，暗暗佩服，对方的战意，实在远高于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这剑上的怨邪之气，没有丝毫沾染到少侠身上，反而是剑上这股怜悯慈爱的气息，在少侠身上有着共鸣呢。”
    玖玉珏听得一头雾水，“阁下所说的，可还是精魂灵力之事？”
    他问完，才想起来要喝酒，然而刚刚说话之间，不知不觉酒杯已经空了。
    羽叶笑了笑，摇晃了一下酒壶，却发现酒壶也已经见底，只好摊了摊手，“哎，白簪她不让我喝更多，不过少侠是个实在人，接下来咱们就干聊吧。”
    玖玉珏却是直接解下了腰间的四个酒葫芦，放到桌上排成一排。
    “‘喜怒哀乐’酒！看不出来，少侠还有这等好东西！”
    玖玉珏和羽叶交谈以来，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酒葫芦。
    “既是如此，我也不介绍这酒了。至于咱们现在，保险起见，就喝‘怒’或者‘哀’吧。”
    玖玉珏话音刚落，羽叶就把两个葫芦都抄走了，只见他拿在手里，看看左手的“怒”，又看看右手的“哀”，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玖玉珏轻轻咳了两声，羽叶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不好意思，一时激动，有些失态。没想到，我居然会怀念那段日子……”
    他拔下‘怒酒’的葫芦塞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陶醉的神色，“原来是这个味道。”
    “阁下若是未曾饮过这酒，何以知之？”看着羽叶倒酒，玖玉珏不免好奇地问道。
    “哈哈，以前出去干活儿的时候，也曾用过这酒。不过当时，心中不是愤怒，便是哀愁，完成了任务后，才稍微尝了尝那‘喜’酒和‘乐’酒。饶是如此，这味道——不愧是顶级的暗杀名器。”
    醉死，实在是一种难以察觉的死法，因为醉鬼总觉得自己还能再喝一些，而这喜怒哀乐酒，又可以放大饮酒者对应的情绪，让其一杯接着一杯丝毫不停，最终醉死在酒葫芦前。
    “完成活计，却不喜不乐？”
    玖玉珏小口啜饮着问道，即使是他，万一讨灭妖物之后，多少也会开心一段时间。
    “哈哈，虽然我现在大概也是个挺无聊的人，但那时可比现在无趣太多。我是替妖怪干活的。”
    玖玉珏皱起了眉头，却激起了又一阵大笑。
    羽叶扣上“怒”酒的塞子，取下“哀”酒的塞子，不同于前者的辛辣气息，一股清冽的冷意从葫芦嘴儿里传了出来。
    玖玉珏平时喝的都是蜜糖般的“乐”酒，或者是香醇的“喜”酒，这会儿闻到“哀”酒，不免也是深吸一口气。
    对面的羽叶早已经把两个人的杯子倒得满满的，差一点儿就要溢出来了。
    “玉珏少侠之所以皱眉，可是因为我替妖怪干活？”半杯’哀‘酒下肚，羽叶的神色平静了不少。
    “阁下乃是人，为妖做事，杀除妖师，岂不是为虎作伥。”
    玖玉珏感觉怒酒的酒劲儿涌上脑子，不禁脱口而出。
    “哈，少侠所说的确实有理。只不过，人不是总有选择的，总有选择或者总有退路？未免有些太奢侈了。”
    羽叶的情绪突然冷淡了不少，他缓慢地抿着“哀”酒，声音低沉地说道。
    玖玉珏默然不语，他又能说什么呢？
    “哈哈，玩笑而已，少侠不必着恼，亦不必哀叹！否则你我二人不就要醉死在这酒上了吗？”
    羽叶打了个哈哈，用手指弹了弹酒葫芦，葫芦发出了砰砰的闷响，在桌上摇晃了起来。
    “不过少侠也不至于这么草率。少侠刚进门时，我便已经告知，我可是无论妖怪还是除妖师，二者皆杀来着。
    不过现在还要补上一点，至少我杀之前，和老头子——啊，算是我的义父——给我派活计之前，可都是尽其所能，调查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之后，再决定是否下手。
    好吧，至少他给我派的活计，都是如此的，若是我不想干，甚至还可以拒绝他呢。
    如何，还要继续听我这个‘为虎作伥’的人的说辞吗？”
    羽叶停下杯子，正色问道。
    “在下方才所说，确实草率了，还望阁下勿怪。”
    玖玉珏的语气十分诚恳，如果对方所言不假，自己便确实也没什么可责怪的——毕竟，他见过不止一个与人为善的妖怪，也见过肆意滥杀的除妖师。
    很多时候，并不是站在某个立场上，便具有了绝对的正确性。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自然也有滥竽充数之徒。
    “唉，少侠真是个实在人。扯远了，说回这柄剑吧。实不相瞒，依我之见，这剑最初只是凡铁而已，而剑上的怨气则是经年累月，由剑下亡魂的哀叹慢慢凝固而成的。
    但若仅仅如此而已，倒也罢了，乱世之中，杀人剑哪个不是怨气缠身？但怪就怪在，这剑上的邪气……说不如做，你且瞧好。”
    羽叶拔出短剑，划破了小指指背，点点鲜血，滴向了仪式长剑的剑身。
    若是寻常刀剑，血滴自然会粘在剑身上；邪剑的话，血滴往往会被吸入其中。
    然而，血滴落到剑身上，竟然如同露水在叶子上一般，滚动了几圈之后，最终落到了桌子上面，化作了一块血渍。
    见状，玖玉珏笑道：“这剑难道也会胃口不佳吗？”
    羽叶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右手拿起长剑，随意地朝左手划去。
    “不可！”玖玉珏高声阻止道。
    “没事，”羽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瞧，它根本不打算伤我。”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障碍一般，仪式长剑就这样被阻隔在离他左手上方半寸的位置，羽叶再次扬起右手，这一次用上了五成力气，剑声破空，直直地向着左手手腕砍了下去。
    他的左手就像是被硬生生地挤开了似的，避开了仪式长剑——或者说仪式长剑主动避开了他。
    “我来试试？”
    玖玉珏沉声问道，“我明明曾经数次为这剑所伤，难道它还能转了性不成？”
    说了，便要拿自己的手往剑上撞去，毕竟当初被这剑捅来捅去的痛感可是实打实的。
    “倒也不必，不如说，最好碰都不要再碰这柄剑。”
    羽叶手臂向后大幅度地一拉，然而剑身却向前一斜，好在他拉得足够远，所以剑身还是堪堪避开了玖玉珏伸过来的手。
    “看到了吗？！它果然对少侠的血颇感兴趣。”
    玖玉珏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仪式长剑，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确实看到了刚才长剑向这边倾斜时，所突然散发出的邪气。
    “这么说来……这剑可是需要封印术之类的？我以为百炼堂只是医馆，却不知道羽叶阁下如此博闻强识。”
    玖玉珏恭敬地低头行了一礼，向对方请教道。
    “哪里哪里，只是之前工作时，刚好看到过有些类似的东西，但也只不过是类似罢了。这剑的古怪之处，却不仅仅在于这怨气和邪气，还在于它上面竟然有着正道之剑都未必存在的悲悯之意。”
    羽叶说到这儿，语气也变得恭敬了起来，他把剑小心地放回到桌上，仔细地看起了剑柄圆环上的符咒与咒文。
    “这柄剑虽然不能说是新铸造的，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古旧之物。但这些文字，却看上去十分古老了，估计少侠也对这些文字一无所知吧。”
    玖玉珏无奈地点了点头，自己的师尊倒是说不定知道，但斯人已逝，自己这几年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哪来的时间再去学习和探索更多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