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禹舟似乎没听见孟星辰的请求，只盯着眼前的魔物。
    随着他指骨收拢，魔物发出凄厉的哀嚎，滚滚黑气渗透过皮肤，发出焦灼的恶臭。
    “不，停下！别杀他！”
    孟星辰几乎吼出来，连滚带爬往前冲。
    冲劲太猛，身形有些晃荡，旁边师弟想去搀扶，却被他甩开。跌跌撞撞来到澹禹舟身边，孟星辰径直跪下：“求求你别杀他。”
    这一幕看呆了所有人。
    孟星辰虽温和，骨子里却骄傲。他竟然为了一只素味平生的半魔下跪？
    澹禹舟淡淡道：“他已入魔，魔族天性嗜杀，你还要救？”
    孟星辰郑重点头：“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他，绝不放任他残害无辜人性命。”
    听见此话，旁边弟子惊呆，纷纷劝诫：“那可是魔族！你不要命了么？”
    “咱们哪有能耐打过这只魔物？如果他失控，咱们就只能等死了！大师兄三思呀！”
    众人叽叽喳喳吵开，听得孟星辰额头处青筋暴跳。
    他明白师弟们的顾虑，也清楚自己的选择风险极高，几乎是场豪赌，拼上身家性命去赌父亲人性尚存、竭力抗争，不会被魔气打倒。一旦赌输，那将是师门的灭顶之灾。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提这个要求。
    可那是他的父亲，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骨肉亲人。
    如今被人捏住喉咙生死一线，他怎能理智？
    孟星辰痛苦的闭上眼睛。
    呼吸逐渐沉重。
    他知道这不对，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众人还欲再劝，被庄羡之打断：“够了，你们难道忘记，刚刚那个人还出手救了我们所有人么？他只是入魔，又不曾堕落失控。咱们知恩不报便罢了，竟然还嚷嚷着要杀他，这是恩将仇报！”
    弟子们哽住，这话说得没错。
    终于安静下来，庄羡之拍了拍孟星辰的肩：“大师兄，我信你。无论做什么选择，我都无条件支持。”
    孟星辰猛然睁眼，对上庄羡之坚毅晶亮的眼眸，涓涓暖流涌过心头。
    庄羡之眼底尽是同情与怜悯。
    难道他都知道了？
    庄羡之抿唇浅笑，相处这么久，他早就发现大师兄近来状态不对劲，总是无故走神。有一回大师兄发呆，他才发现师兄手里紧握一枚小小的暗镖。
    镖身镂刻七叶蓝纹样，那是孟家的标识。
    但五十年前，孟家其他人一夜之间被屠宰干净，彻底退出世家族谱。孟家姓孟，大师兄也姓孟，怎会如此巧合，那暗镖恐怕是故人之物。自此他便特意留了心眼，翻查资料后方知晓，大师兄竟然是前院长的独子。
    当这魔物突然出现救下所有人时，他就怀疑魔物身份非同寻常。
    尤其被困空间阵法后，看见大师兄与那魔物亲昵非常，心中就有了胆大的猜想。
    这位半魔是传说中五十年前因堕魔被击杀的空冥学院前院长、孟星辰的父亲，孟长頫。
    儿子想救父亲，他懂。
    无论孟星辰如何抉择，他都会坚定支持。
    一如大师兄永远坚定站在他身后，彼此温暖，互相依靠。
    孟星辰眼眶湿红：“小庄，谢谢你。”
    他决定了，若是日后父亲真失控，他便会亲手了结魔物的性命。
    澹禹舟摇头：“荒谬。”
    话音落，手上突然发力，孟长頫的脑袋绵绵软软垂下。
    停止呼吸了。
    孟星辰、庄羡之瞬间傻掉。
    他，死了？
    “不！！”
    撕心裂肺的声音撕裂夜幕，得而复失的悲怆漫过心头，众人注意力都扑在孟长頫身上，浑然不觉澹禹舟消失。
    雪地凭空长出一直黑毛小狐狸，耳尖缠绕淡淡的黑气。
    小狐狸径直往幕墙处奔跑，似乎步伐不稳，还狠狠栽了个跟头。在哪里摔倒，就在那里躺下，他急促喘息着蜷缩成团，忽然被抱起，落入一个又暖又香的怀抱。
    闻着熟悉的味道，澹禹舟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不一会便遁入沉眠。
    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煤球狐狸，白漓眼神颇为复杂。
    这时，不远处传出惊呼：“爹？……是你么，你醒了！”
    “辰儿，你是我的辰儿。”
    孟长頫的声音仿佛饱经沧桑，可疲惫虚弱中透着救赎的欢愉。周身魔气已然消散，他变回那个严厉刻板的小老头模样。
    原来澹禹舟没有杀孟长頫。
    恰恰相反，他将孟长頫身上的魔气悉数驱散，掐断他彻底堕魔的可能。
    白漓低头揉了揉怀中小狐狸的软毛。
    正因为替人驱魔气，他才会收到影响变得虚弱不堪，甚至维持不住人形。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从男子浓缩成小狐狸，她都无法相信，澹哥、小蛋蛋竟是同一个人。
    孟长頫回归，空冥学院便有了主心骨，很快恢复正常运转。孟星辰、庄羡之等人替他打下手，曾经辉煌的第一大学府竟成了座空城，一时间叫人唏嘘不已。
    直到孟长頫亲口阐述，众人方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
    年少时，他和孟长卿外出历练，发现了一缕魔族残魂。残魂力量强大，孟长卿非常心动，就将其纳为己用，自此修为越发精进，修炼速度一路开挂，几乎放眼全位面无敌手。残魂以孟长卿的骨肉灵魂为食，滋养数十年后幡然苏醒，不知不觉替代了真正的孟长卿。
    因魔族有嗜血天性，假孟长卿开始在校内大肆捕杀弟子。
    为了掩盖行踪，他利用孟星辰带贼人进校偷宝物的契机，埋伏在暗处，趁他们打斗的时候用暗器七叶兰将魔气种入孟长頫体内，害他入魔，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孟长頫误伤弟子的事情发酵后，引发声势浩大的“阀魔”行动，学院、世家联合起来追剿孟长頫，没人知道孟长卿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与此同时，孟家失去最大的依仗。孟长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灭了孟家满门，在世家面前树立威信，成为势力漩涡中真正的掌棋者。
    以防露出破绽，他自请退隐，扮作清心寡欲的大长老，设下复杂阵法将孟长頫圈禁、亲自看管。五十多年来均如此，直到大半年前某天，孟长卿突然察觉到位面能量异动。
    “那股力量凶残、霸道，有毁天灭地之势，虽然只出现了一瞬，但却是真实存在的。不仅孟长卿感受到，老夫在空间内亦有所察觉。”
    孟星辰困惑：“竟有此事，为何我们都没发现？”
    孟长頫摇头，他也不清楚。
    但自此之后，孟长頫便开始大肆献祭活人，凝聚血煞滋养阴魂，只为助力飞升位面。
    信息量太大，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唯独白漓若有所思。
    大半年前？
    能量突然异动？
    若没记错，那段时间她正好苏醒，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