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那镜中的戏子说道：“两天以后，麒麟镇田志新老宅，我在那等你。”说完，欧阳碧青扔下一包上好的毛尖，然后转身离去。
    走出房间，她遇见戏班的人就说，她给秦老板送了点好茶润润嗓子，这也无可厚非，大白天的，也没人怀疑什么。
    放开手中的温柔，秦生有如坠冰窟的感觉，不过欧阳碧青的话，又瞬间把他拉了上来，“两天后，麒麟镇，田志新老宅！”直到倒背如流，他才重新坐在化妆台前。
    他开始凝望镜子，镜子中又浮现出刚刚离开的美人，紧接着又出现一个男人，那人有着并不陌生的脸孔，身着戎装，马刀拄地，似凶神恶煞一般，他就是李少堂。
    这幻象让秦生打了一个冷战，才想起欧阳碧青是有夫之妇，她的男人手握生杀大权，杀死一个戏子，不过是踩死一个小蚂蚁。
    就算此时的秦生已经红透整个青云县，甚至名声在外，不还是一个柔弱的戏子吗。
    他轻轻擦拭着脸上的粉墨，在做着抉择，考虑着有没有最完美的侥幸，他和她，只是一直在神交，但那些爱慕的眼神都是真的，没有谁在耻笑谁。
    那种感觉就是，今生，两只穿梭在风雨中的燕子，注定会走到一起，而最后的结局，却是未知的。
    秦生忽然在镜子中看到这样一幕，一只燕子折了翼，重重地摔在落雨的尘埃里，欧阳碧青失魂落魄地跑过来，把身死之鸟捡拾起来，握在胸口处痛哭流涕，她在镜子里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为什么，镜子外的秦生却听不见。
    这都是由心魔而生的幻象，因为没有免死的轶卷在手，生死就掌握在别人手里。
    轻轻合上化妆盒，秦生闭上眼睛一声长叹，他深深知道，与欧阳碧青的缘，就是传说中的“桃花劫”，看来，他要去渡劫了，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还要等待命运的裁决。
    他无法拒绝她，确切地说是无法拒绝一个“飞仙”的青睐，那种一见倾心的感觉，是无法言说的。
    戏词鼓乐在房间外不断飘来，那是后人演绎前人的故事，戏台上没有谜，悲欢离合都是已知的，真正的迷，还是在台下的人间。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如果不是欧阳碧青面若天仙，试想秦生也不会铤而走险，有花，开在峭壁，能不能一亲芳泽，这需要勇气。
    秦生有，这点他和风羽亭十分相似，他们有着同样的情怀，认定了一个人就要执着追求。
    人生就是赌注，不赌就不会赢，不赌就不会输。
    两天后，秦生一袭青衫，头戴灰色礼帽，一副圆框墨镜，脚穿黑又亮的皮鞋，雇了一辆汽车，满怀心事地直奔麒麟镇，去拜会等待他的未知。
    临行之前，他给自己好好乔装了一番，他不想被人认出来。
    刚一进入麒麟镇地界，他就体会出故乡特有的那种亲切感，这里山清水秀，有他儿时全部的记忆。
    当那些凄凉的前尘，勾起他的思绪时，他才禁不住感慨，如果没有风羽亭，也许他还在放羊，或者会变成乞丐，或者早已死去。
    其实秦生完全可以拒绝欧阳碧青，他有条件娶到一个贤惠的妻子，会不会唱戏都无所谓，他们平平淡淡地过日子，那个婆娘可以无怨无悔地为他生儿育女，可以替他在家中赡养老娘。
    生活虽然波澜不惊，但可以安安稳稳，实际上，这种生活已经是很多人梦想得到的，不是他不想要，是诱惑让他不能控制自己。
    或者，只有饱暖之人才能有权利去改变生活，欧阳碧青的美丽让秦生丢了魂，也失了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去赴劫，他确定他爱上了欧阳碧青，没有人可以代替她，他想和她说很多话。
    汽车在镇中心停下，他却没有觉察到，胡思乱想占据了他全部思维，司机轻声说了句，“这位爷，我们去哪？”
    秦生这才回过神来，他坐直身体掏出一块大洋递给司机，“你在镇上的芙蓉客栈寻一间房等我，我办完事自然会去找你。”
    司机如此称呼自己他很是得意，很显然他没认出大名鼎鼎的秦老板，自己明明是认得他的，经常坐他的车。
    “好，谢谢老板！”司机呵呵地笑起来，一出手就是一块大洋的租车人不多。
    秦生没再和他多言语，移步走出汽车，抖了抖长衫，又把礼帽戴上，用手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向四处看了看，沙家高大的门府跃入他的眼帘，他只是微微地扬了一下嘴角，如果不是戏院老板让他给沙向尧唱堂会，他还真瞧不起这只肥头大耳的硕鼠。
    此行不易张扬，所以他没去风家，风羽亭见了他，一定会拉住不放邀他喝酒，生死兄弟之情，怎么能拒绝，况且自己这般模样，会让风家人生疑，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田志新老宅，田志新老宅……”秦生嘴里不断嘀咕着这个所在，其实他也不知道，田志新到底在哪里。
    虽然他是地地道道的麒麟镇人，不过这个田志新是他迁往县城后才移居麒麟镇的，他怎么会识的！
    恰好一个路人经过，他连忙上前一步施了一礼，然后问：“有劳这位爷，请问到‘田志新’老宅的路怎么走？”
    那人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对眼前的陌生人说：“田志新已经把那房子卖了，你还寻它干嘛？”
    “哦，是这样，新房主与我有亲，我是来寻亲的，还望您告知？”唱戏人总是彬彬有礼。
    “沿着这条街，到第二个巷口左转，见到路口右转，然后一直走，门旁有一棵杏树就是了！”
    秦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暗道，这所在倒是曲折，他再次谢过路人，才转身而去。
    拐了好几个弯，他才看见了那棵杏树，花开正艳，树老花不老，如同美人脸。
    来到那棵杏树下，秦生见院墙很高，墙檐的琉璃瓦上落着一对儿正在耳语的麻雀，它们并没有因为他的造访而惊慌失措地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