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自己多注意些，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事随时报告给我，车就留在这里。”唐屹悦坐在副驾驶，与薛怀青说着。
    “那你自己坐车慢点。”薛怀青看着挡风玻璃说道。他们的身体像筛糠一样左右摇摆着，泥土向着四边飞撒。很快到了主路，他们一路顺着主干道下县城，两边的房屋错落有致，群山起伏，所有的山脉都走向长江。
    山上的野花开得遍野，红叶树郁郁葱葱，开满了红穗子。高大的槐树枝头挂着串串花簇，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许多不知名的杂柴草木混聚一起，各色染满了整个山野，原来春天早已悄悄然而至。
    这一条独立的主干道就像是一条盘旋的巨龙，绕着整座山一直到达长边的夔州长江大桥上。
    唐屹悦不用过多交代，薛怀青也知道接下来他该做什么。所以一路他们都在看沿途的风景，他们何时才能停下来，选一片山头，看青山，等闲云。
    “唐总，车站到了，我去给你买票。”薛怀青看着唐屹悦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思，赶紧说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唐屹悦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回答道。
    “好，记得按时吃饭，别等他回来了，你把自己拖垮了。”薛怀青看着那道背影喊道。
    唐屹悦背向着他比了个“好”的手势。他知道说了也不太管用，但总得时时提醒。
    唐屹悦顶着快一米九的身高，来到售票厅，瞬间吸引了很多眼神。这段时间他很忙，身体也很忙，不知不觉又长个了。
    他看着前面排了几个人的队伍，也就跟着排了上去。
    “去哪里？”女售票员问着他前面的少年。
    “重庆。一个人。”少年声音很轻。
    “……”女售票员看着唐屹悦有些惊讶。
    “你好，买张重庆最早的票。”唐屹悦弯着身子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售票员淡淡地说道。
    女售票员的手指动了动鼠标才抬头继续问道，“去哪里？”
    “重庆，最早的一班，一个人。”唐屹悦简短说道。
    “一百五十二元。”
    唐屹悦拿着票看了看，找了个空位坐下。
    “你好，你也是去重庆？”
    唐屹悦听着一道很轻的男声，转头看了过去。
    唐屹悦的身子有些颤抖。
    怎么能有人笑得和他一样，那两颗小虎牙亮晶晶的。
    唐屹悦眸子俞深，只是对着少年点了点头，没有其他表情。
    少年的眸子很浅，比他灰色的眸子还浅，像是里面少了些什么。
    广播此时响了起来：请奉节到重庆四点十五分的旅客在5b进站口检票……
    唐屹悦没有行李，所以起身就去了检票口，检票厅的人流更多，他站在那里太过瞩目，这些目光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站在台阶上，迈着大长腿寻找着他自己的那班车。
    “重庆的这班车要从这边转到后面去，跟我走。”
    唐屹悦的眉目微蹙，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对他笑着说道。日落晨昏的光落在他的半边侧脸，那么像他，可他心里知道，这不是他。
    唐屹悦没有开口，少年也没等他开口，只是在前面放慢步子让他跟着他。
    也许只是像他，所以他跟着他后面，果然是他要坐的这班车。
    少年拖拽着沉重的皮箱，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想把皮箱放进大巴车下的行李库里。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唐屹悦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里面装了啥，这沉得像石头样，随即他两只手用力，少年也搭了一把手，合力放了进去。
    “谢谢！”少年笑着说道。
    唐屹悦别开脸不看那对小虎牙。
    “谢谢你带路。”唐屹悦的语气始终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少年的眼神有些尴尬，他觉得这个男子长得过于好看了些，但就是有些冷。
    唐屹悦不等少年说话，便一步来到前门蹬上了车，随即找到自己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坐大巴车，之前几次都是司机送的，后来薛怀青来了，就一直是他，再后来成年就一只自己开。
    “不好意思，我……”
    唐屹悦看着少年站在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又看到四周的乘客都盯着他。
    “什么事？”
    少年的脸有些红，他把自己手里的票递给唐屹悦看，后者看了一眼，本是准备直接侧侧身子，奈何大长腿，他只得站起身，谁知头又撞到顶上了。
    “……”
    乘客们赶紧转移了视线，谁也不想自己的丑事被大家围观，主要是他太高了。
    少年听着“咚”地声音，牙齿打了一个冷颤，赶紧说道，“不好意思！我……”
    “进去坐好。”唐屹悦的嗓音已经到达了稳定期，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引起了前面几个女孩子的回头，还好不含蓄地盯着他看。
    “刚你没事吧？我叫李忆风，你呢？”少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唐屹悦看了少年一眼，眉毛挑了一下，他突然对这男孩有些不想开口，他终于知道那眼神里缺少的是什么了。
    李忆风看着这个男子并不想搭理他，便也不自讨没趣，从背包里翻出一袋零食开始吃起来，像只小老鼠在他旁边“咯吱咯吱”吃了起来。唐屹悦用余光看着这个少年，又想起黎倾鑫吃东西，他总是喜欢一口饭，一口菜，一口汤。
    春天的日头红艳，可终究是会落下山头，黑色的天幕快要被拉下，唐屹悦闭着眼睛靠在后背上，他根本睡不着，除了旁边的一只小老鼠从上车就没停过吃东西，还有就是这个靠背硬邦邦的，让他很不舒服。
    三个小时后，长寿服务区终于到了，车子停好后，大家悉悉索索收拾下车。
    “那个……我需要去……洗手间，能麻烦……”李忆风看着男子不打算下车，憋了很久还是结结巴巴说着。
    唐屹悦站起身把自己置身在过道上，让李忆风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下去吃东西，不去上厕所，我你要是不想下去，我可以给你买，下面有玉米，饼，盒饭，面，烤香肠……”
    “闭嘴！”唐屹悦似乎并没有领情。
    李忆风被吓了一跳，把头低了下去。唐屹悦觉得这人居然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我想休息，你去吧。”唐屹悦的语气有些生硬。
    “对不起！我在车上不吃东西会晕车，会吐，那样会打扰到大家，所以吵到你了。对不起！我就是看你这样，觉得你可能是第一次坐车，所以才会想着能帮到你些什么，这样对我给你带来的不方便会印象好些。”李子风说得很快，他生怕被打断了。
    “洗手间在哪里？”唐屹悦迈着长腿，躬着身子下车。殊不知这一幕被前面几个女孩录了下来。待他和李忆风下车后，那几个女孩小声嘀咕道：“你们说，他们是不是那种关系？”
    “听他们说话好像并不认识。”
    “这样才是爱情的开始啊。”
    唐屹悦去了洗手间后，来到洗手池，来往的路人，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会投来各种目光。
    “别看了，我不比他帅么？”一个很小的男声传来。
    “那不一样的嘛。”女声撒娇道。
    唐屹悦觉得自己坐车回来，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他有些后悔了。
    “吃饭的地方在这边。”李忆风出来看着唐屹悦站在洗手池旁边说道。
    唐屹悦提前迈开脚步，他下车都把整个服务区扫了一遍，哪里有什么也就分析了个大概，李忆风不说他也知道。
    唐屹悦看着那一堆堆不锈钢的长方形盘子里的饭菜，食欲不太高，但还是要了两份。
    他们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很多人都转头过来看着他们，低声谈论着什么。
    “这是饭钱。”李忆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零钱，小心翼翼地推给唐屹悦。
    唐屹悦盯了那些不知沾了多少汗水的钱币，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李忆风穿着有些不合身的白色衣服，领边还有些泛黄。也许是他发现了唐屹悦对他的打量，一只手有些不自在地捂住了衣领，还对着唐屹悦露出不失礼貌且尴尬的笑容。
    “多大了？”
    面对唐屹悦的问话，少年没有迟疑，反而是开心。
    “刚满十六岁。”李忆风大口吃着碗里的饭菜回答道。
    “上重庆做什么？”
    面对他的再次问话，少年迟疑了很久，才低垂着脑袋小声回道。
    “听他们说，城里好找工作。”
    “怎么不上学？”
    “我……”李忆风他想上，可是他不能让他爷为了他在辛苦，他要出门挣钱。
    “你父母呢？”
    “妈妈生了我就跑了，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上工出事了，因为他操作不规范，所以也没有补到钱。我跟我爷爷，可他七十多岁了，已经干不了重活了，所以我不想上学了。”
    “你是城里的人吗？那里真的好找工作吗？”李忆风的脸上又有了笑容，眼睛里还有光。
    唐屹悦觉得此刻他与糖梨又有些像了。
    “未成年是找不到工作的。”唐屹悦的这盆冷水泼了下来，直接让对面的少年焉了气。
    “为什么找到不到，我勤快，我愿意学，不怕苦……”李忆风又抬头急着说道。
    “因为国家规定，任何国企私企都不能招聘未成年，也就是童工，这是违法的。”唐屹悦看着对面的人脸色白的如这头顶的钨丝灯。
    李忆风看着盒饭瞬间没了食欲，因为他满心欢喜，以为可以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没想到花了车票钱，零食钱，还才走到一半希望就全部破灭了。
    唐屹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换了一句问道：“上面有认识的人吗？”
    李忆风摇了摇头。唐屹悦突然有些闷得慌。他的糖梨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又是怎么熬下来的。
    “我总会找到合适自己的，听他们说那些私人的小餐馆会找人干活，我只需要有吃住的地方就可以了。”李忆风看着唐屹悦的脸色有些凝重，露出那对小虎牙说道。
    “嗯，但愿吧！”唐屹悦没有吃几口，就起身回到了车上。没有把那沓零钱收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想管闲事，可当他看到那个少年拿着那一沓零钱跟在他后面上车的时候，那双红色的眸子终究让他心底软了一下。
    “悦哥，你总是看起来冷冰冰，实则内心温热如火，对谁都是如此。”黎倾鑫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是不是什么事都愿意做？”唐屹悦挪了位置，坐在靠窗边，外面已经灯火交融，星空罩着黑色幕布，没有繁星，没有月亮，安静得非常。
    他们小声地交谈声已被淹没在呼噜声里。
    “嗯，我很勤快的。”李忆风点了点头，那双眸子不是很浅，而是没有光，除了那对小虎牙，他没有一处在像他的糖梨了，但仅仅因为这一点，唐屹悦对这个少年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好，我知道了！”唐屹悦回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夜色撩人，对面的车灯时不时扫过来，李忆风风看着唐屹悦的侧脸，心里全是对他的仰视。
    大巴车终于在晚上九点多到了车站。张莫已经在车站等他了，看着他身边跟了一个少年，有些吃惊。
    “这是？”张莫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这可不是唐屹悦的作风。
    “路上捡的，你先带回去。明天给你发信息。”唐屹悦说完没有看李忆风一眼，就转身走了。
    张莫看着这个少年，又看了一眼那个快消失的背影，心里骂了个遍。
    他到底交了个什么朋友，大半夜叫他来车站接人，结果自己跑了，还留下一个开路不明的少年。
    “对不起！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安顿自己。”李忆风看着张莫有些抓狂的脸色，赶紧笑着说道。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张莫就愣了。
    李忆风见张莫没反应，也就赶紧拉着沉重的箱子准备离开了。
    “站住！”张莫突然开口，让李忆风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把东西自己放进后备箱，先跟我回去，看他明天怎么处理。”张莫说着打开车门，见少年半天不动，只得走上前去，伸了一只手去提箱子，他用深沉的眼眸看着李忆风。
    “你这里装的石头？”张莫不像唐屹悦，他开口说了出来。
    “不是，就是菜。”李忆风赶紧过来帮忙。
    “菜？”张莫也难得细想了。他可是被从学校里喊出来的，他总不能把这个人带去学校，只得把他带回自己的小公寓。
    “系安全带。”张莫看着少年坐在副驾驶有些不知所措。
    “……”李忆风不知道怎么弄，急得他满头大汗。张莫这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呆萌的人，他心里再次骂了唐屹悦一个遍，应该是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他替少年系好安全带，他明显感觉少年有些局促。
    “说说，怎么傍上他的？”张莫双手开着车，看着副驾驶的少年问道。
    “啊？”
    “我说你怎么认识我那哥们的，他可是生人勿近，虽然有时爱管闲事。”张莫说完前面一句，又加上了一句。
    “车站。”李忆风老实回答道。
    “你再笑一个我看看。”张莫这句话让李忆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确实像，怪不得他会关照你。”张莫看着李忆风，只是觉得那对虎牙像而已，其他一点都没有，尤其是黎倾鑫那种绝佳的气质，这个少年身上一点都没有。
    他总算明白爱屋及乌是个什么概念了。
    李忆风尴尬地笑了笑，“……”
    他就像山里的野狗，没有主人家要，只得在山里流浪，他此刻在陌生的地方，也感觉到了很无助，对未来他不知道该如何憧憬。
    唐屹悦打着出租车回到了虎溪花园，房间里像海底一样昏暗，再也没有一个等他回家的人，也没人一盏灯替他照亮回家的路。他把自己藏在沙发上，嗅着上面还残留着心爱的人的味道，眼泪溢出眼角，滴落在柔软的沙发上。
    黑夜里的哭泣声没有惊扰到任何人，他把自己坠落在谷底，哭完了，他来到书房，打开台灯。
    他随手抽了一本书，《基督山伯爵》，它是糖梨最喜欢看的书。他那红血丝的眸子，翻看着糖梨做的笔记。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张莫，怎么了？”
    “唐哥，你到底是如何捡到这样的呆萌，家里马桶他不敢上，洗澡水不会用，连进电梯都畏畏缩缩，我可是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找机会好好给我解释一下。”张莫在对面像是捂在被窝里大吼。
    “不是说了，捡的。”
    “捡的那么巧，刚好有那对小虎牙。唐哥，说真心话，你当时爱上黎哥难道是因为那对小虎牙，若是，我绝对帮你当祖宗对待，毕竟兄弟“妻”，不可“欺”。
    “大头莫，听你这样说，我开始怀疑我的爱是不是太泛滥了。”唐屹悦懒懒地声音传来，张莫突然不知道怎么回怼过去了，“总之，你回头得给我解释。”他说完就挂了。
    唐屹悦一直翻看着，突然发现了一张彩纸，吸引他的不是文字，而是那个日期。一月三号。
    他伸手拿出那张彩纸。
    我最爱的悦哥，真是抱歉！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与你告别。真的好舍不得，舍不得你离开你。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或者以后的某一天我们还会不会相遇。更不知道，你何时才能发现这张彩纸。
    若是以后的哪一天，你在哪个地方遇见了我，也许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或者我也忘记了你，我希望这次你可以不再认我，这样你就可以好好过你的日子了。
    原谅我的自私，也许时间是冲淡伤痛的最好办法。
    忘掉糖梨！那个每个季节都会出现的糖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