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拂在院子里，霞光漫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燕红提在窗前打瞌睡，昨夜，她又开始咳嗽，根本没睡好，大早上就被欧阳宣拉起来，说今日是檀宰相要登门拜访。
    这些日子，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跟着欧阳宣请的嬷嬷学一些礼仪。
    碍于腿残，她的礼仪只需要上半身，十分轻松，刻意练习之下，简直浑然天成，得到了教养嬷嬷的高度赞赏。
    她看到这种年纪大的人总有一种亲切感，嬷嬷讲东讲西，她也耐心聆听，增长了许多见闻。
    昨日，陪她说话的教养嬷嬷也离府了。
    今日，她更加无聊。
    怀里抱着一只黑背金边的小乌龟，望着天边。
    这乌龟自然就是乌玄。
    它在几日前来到欧阳府，到之后就又开始睡觉。
    美其名曰修炼。
    窗边有一盆月露花含苞待放，迎着朝阳多了层红色光晕。
    龙行止在隔壁房间修炼，即使隔着一道墙依旧冷意十足。
    其实燕红提并不喜欢迂回，按照她的想法，直接进宰相府，去问一问檀子素，不说就严刑逼供，这件事不是很快就了结了吗？
    但是被龙行止骂没脑子，禹夜也不远万里来信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非得查明真相就嫁进檀府。
    她如今这脆弱不堪的身体贸然闯入檀府绝对凶多吉少。
    能够让魔界参与进来，要么是檀子素运筹帷幄能力登峰造极，要么是背后另有高人。
    如果檀子素背后还有人，他只是一枚棋子，贸然打草惊蛇，极有可能檀子素会被杀死，线索中断。
    以后敌在暗，会更加危险。
    燕红提一想到他们所说，顿时觉得心累，还是修炼最简单，可是她却在浪费时光。
    病魂之毒难解，禹夜也毫无办法。
    他特地去了万药山，却得知秋水莎已经失踪，据推测，日子就在与她通信的那天。
    秋水时与她一同失踪，有人亲眼看到秋水时曾抱着秋水莎乘飞舟离开。
    禹夜去了毒宗，知晓他们二人并未回来，而且毒宗的人对于秋水莎颇有微词，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据多方调查，确认毒宗没有说谎的可能，他们是真的失踪了，谁也查不到他们的踪迹。修仙界地域极广，要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如大海捞针。
    如果是秋水时带走了秋水莎，那么秋水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那少年阴狠毒辣，下毒手段颇多，秋水莎很难逃脱。
    想到这里，燕红提不由的叹了口气。
    乌玄睁开眼睛：“阿提，你这又是怎么了？还在想秋水沙的事？”
    “是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原来找一个人这么难。”以她的力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这一点实在让人沮丧。
    “如果如你所说，她的弟弟不会伤害她，她逃脱只是时间问题。你如今的担忧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攒足精神，在她逃脱之后为她提供助力。”
    燕红提点头。
    “你有那个心思，不如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走散了，该怎么办。”乌玄道。
    “你不是利用灵兽契约找到我了吗？这还需要担心？”
    很快，她怀中的龟壳变重，简直要压断她双腿：“阿提，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孩童般软萌的声音却有着雷霆手段。
    她知道，乌玄还在怪她离开归元殿游历没有带上它，让它醒来后有被抛弃的感觉。
    “我有。”
    “有什么？我们可是亲人。我是你大哥，你怎么能离开大哥单独行动？”
    乌玄又开始了大哥小弟的论调。
    “我知道，以后哪怕就是你沉睡了，我也得把你带走。”她说道，触及乌玄不信任的目光，她赶忙发誓保证。
    乌玄这才满意，又一次闭上眼睛沉睡。
    一片落叶飘进窗子，燕红提伸出手无聊地把玩。
    忽而，抬眼，院子里走进来一人，温文尔雅，眼神明澈。
    她没想到今日檀子素也会来。
    见她望向自己，檀子素微微一笑，施了一礼。
    燕红提敛目回礼。
    “今日阳光正好，我推你去院子里走一走吧？”檀子素说道。
    燕红提欣然同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在她看来，檀子素真的是一个斯文有礼，温柔体贴又医者仁心的好人。
    可他背地里，全是欺骗。
    此时，院子里阳光洒下来，暖融融的。
    走了一阵，燕红提想着该如何打开局面，就随口道：“檀公子为何愿意娶我？”
    “燕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我配不上你，你也看到了，我没办法走路，因为中了毒，寿命也不长，很可能早逝。”
    檀子素却道：“我小的时候，其实和现在的你一样。我知道这种滋味，随时都会死去的恐惧，什么都不能去做的无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懂。”
    他蹲下身，平视着燕红提。
    燕红提心里觉得，这个误会大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触及他悲天悯人的目光，只能配合作身残志坚状，“我早就习惯了。”说完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这一切被檀子素看在眼里，解读出不同的意思。
    “其实我娶姑娘，并不是同情。而是因为是父母之命。”他又道，站起身继续推着轮椅。
    “我小的时候，父亲为了我遍访名医，甚至到了万药山，终于寻得良方挽救我的性命。我没有别的办法报答他们的恩情，如今他们对我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平安顺遂，娶贤妻，余生安稳。”
    这倒是一个很朴素实际的回答。
    “我记得听人说过，公子曾言，未来的妻子只能是普通人，而我，曾经是修仙者。”
    “你都说了是曾经了。”
    “也许有一日我身体恢复了，你可就食言了。”
    “如果姑娘不幸早逝，我必尽心照顾到最后一刻。若是姑娘恢复，就要恭喜姑娘，青云直上，飞升大道。那时你我和离，各自嫁娶，互不相干。”他郑重道。
    “如果不是我，也可以，对吗？”
    他的父母让他娶谁就娶谁，并且也有好好照顾未来妻子的决心，如果这就是檀子素的真面目，燕红提觉得，如果单看表面，他是个极好极真诚的人。
    但在他的这副温良恭俭让的面目后面，却是极致的黑暗。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他，檀子素沉默一会儿才道：“并不是，只是我觉得，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很好的妻子人选。
    你，很好。”
    嗯？
    这句话怎么这么绕？燕红提皱眉，不明白他想强调什么。
    她对檀子素来说，很好？
    “你觉得我很好吗？好在何处？”说实话，这么多年，在她身边的人除了夸她修炼天赋极高，别的就没了。
    难得有人觉得她好，如果被他这样的人夸一夸，哪怕是假话，也会很舒心吧？
    出乎意料的是，听到他这样问，檀子素轻笑一声，才道：“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很好，但好在哪里，我说不出来。别的姑娘看到我，大多会因为我和善的态度而心生亲近，你却对我很防备。
    大概是你从来不会像她们那样目光看我，甚至，你根本就看不到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燕红提细细思量，不由惊觉，的确是这样，但和他想的相反，她明明对他很防备，知道他本来面目，却仍然不时觉得他是个好人。
    这才是最大的不可思议。
    她知道这世上许多事都没有道理可讲。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些微的声响，鸟儿在树丛中发出鸣叫。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位白发苍苍的仆妇从院外拿把扫帚进来打扫。
    她低着头扫着落叶，动作迟缓，佝偻着身形。
    忽而，她倒在了地上。
    “老人家，你没事吧？”檀子素快步走过去想扶起她。
    她抬头看了一眼檀子素，有些怔忪，“没事，多谢。”
    说着，她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又仔细看了看。
    她打量的时间有些久，檀子素流露出诧异。
    燕红提忙道：“我家这位嬷嬷很会相面，她大概是在……”
    “公子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是大富大贵的命。”
    李尽秋说道，而后又低头，目光略过他的手腕，“我还会看手相，不知能不能看看公子的手。这样大富大贵的命格不多见。”
    “哪只手？”檀子素明显没有相信，但还点了点头。
    “男左女右。”
    过了一会儿，李尽秋示意檀子素收回手：“公子手相与面相都很好，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最近生活会有大的变动，公子遇事不要过于执着，保持淡泊的心态，才能安稳度过余生。”
    檀子素笑了笑，不置可否。
    “嬷嬷，那你过来再帮我看看，我心中盼望的事可有转机？”燕红提道。
    “好。”李尽秋虽然佝偻着身子，但是脚步不慢，到了燕红提面前，背对着檀子素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
    “小姐心中所盼之事有了转机，但是这个转机是好是坏还需要时间的验证。”李尽秋隐晦道。
    燕红提随口附和：“有转机就好。”然后朝后面喊道：“行止，我记得父亲的书房还有些上好的药，你带嬷嬷去拿一些吧！”
    房间中修炼的龙行止睁开眼睛，利落地回答：“好。”
    他们离开之后，乌玄却睁开了眼睛，一双小眼乌溜溜地转圈，不时瞄向檀子素。
    檀子素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不知道燕姑娘所盼望的是什么事？”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以后定会让公子知晓。”刚才李尽秋的意思是害她的人并不是檀子素。
    她心中也早有猜测，所以就让龙行止护送九师伯去看前厅的檀宰相。
    既然他们是父子面目，有可能会相似。
    过了一会儿，龙行止回来了，对着她摇了摇头。
    燕红提大失所望。
    竟然不是？
    檀子素此时正与她讲解院子中栽种的几株灵植的药理功效。
    看得出他真的热爱药理，讲的眉飞色舞，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她太熟悉这种光芒了。
    痴迷。
    对于自己热爱的事物的一种极致狂热。
    她不喜欢说话，但在这无聊的时候，能够听他讲这些，很是不错。
    有一些秋水莎没有为她讲明白的灵植功效和入药原理被他讲的通俗易懂。
    而且对于她的所有问题都耐心回答，从多个角度为她解释，这令她想到了教她和禹夜的魔界先生们。
    如果他们有这样的耐心和深入人心的讲解，她大概真的可以学好。
    等到檀子素离开的时候，龙行止还调侃她，“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不近男色，真以为你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了。”
    “她连清如许都能抛之脑后，其他人更是过眼云烟，只有我可以长久陪在阿提身边。”乌玄一脸不屑。
    也不知道这檀子素是不是和尚出身，絮絮叨叨一上午，听得它直犯困。
    燕红提却严肃道：“如果地牢的事真的是他做的，他的确是个厉害的对手。”
    从他言谈之中可以发现，他真的是百事通，什么话题都可以聊，涉猎广泛。
    ……
    夜晚，燕红提刚用过晚膳，就来了不速之客。
    檀子素的小厮。
    姑娘这次也不掩饰了，打扮的十分飘逸出尘，很有仙女的风范。
    燕红提正有些困意，怀抱着乌玄准备休息。
    龙行止在门口盘坐充当侍卫，跟个石狮子一样不动如山。
    “我劝你不要嫁给他。”
    姑娘一柄飞剑毫不客气指向她，龙行止眼睛都不抬一下，继续修炼中。
    “为何？”燕红提也很淡定。
    这姑娘抬剑的手势都不对，一点儿其实也没有。
    姑娘一时语塞，但还是嘴硬：“他不可能喜欢你的，他配得上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燕红提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你是不是觉的他有问题，想让我远离他？”
    姑娘皱眉，狐疑：“你在说什么？檀郎哪里有问题？”说着，音量又提高了：“你想对他做什么？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嫁给他。”
    原来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怎么对他这么痴迷？修仙者不得追求飞升大道吗？何必耽于儿女情长。”燕红提不解。
    “你懂什么？对我来说，若是没有心爱之人，活上千年万年也不过是个腐烂的躯壳，我可以为了檀郎舍弃那些，只求白首一心人。”说着说着，这姑娘就哭的梨花带雨。
    这目光炙热的燕红提都不忍直视。
    她有点体会到檀公子为何偏偏觉得她是个好妻子人选了，照这个姑娘的眼神，太阳都得避其锋芒。
    如果一个人热爱的是另一个人，她注定会失望。
    没有任何人是完美的，感情也不是靠努力就能被同样深情以待。
    太多的时候都是两看生厌，恨不得掐死对方以解心头之恨。
    “是不是只要能嫁给她，你什么都愿意做？”燕红提问。
    “那是当然！”姑娘回答的斩钉截铁。
    燕红提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龙行止在旁边冷冷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