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伏黑惠换岗了，换到了姐姐的身边。他成了组成牢笼的一部分。
    在守卫轮换的休息室里，黑大衣们正在低声谈论着。
    他们说，明天是原理的生日。
    伏黑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有点神经质的一直握着怀里的枪。
    这近乎一个月的和原因共处，让他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开始变得焦虑不安起来，需要时刻摩挲着枪柄，以及，控不住的想要抓挠自己的手臂。
    他想起了姐姐抽屉里时刻准备的抗焦虑药乐耐平，他现在也急需两颗。
    门外的敲门声提醒着屋内所有的黑大衣休息时间结束，他们必须重新尽忠职守的当一个不可接触，不能言语的牢笼。
    伏黑惠能和姐姐独处的时间太少了，早上的时候他负责站在餐厅门口，中午那段时间他是书房里负责拿书，放书的人形书架子，到了下午，她要在那辽阔的花园走走停停时，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有的时候还会看到同僚的背影。
    而到了晚上，他一定不是守在房门外的人。原因对他还是抱有警惕，所有大多时候，他就像宅子里的任意黑大衣那般，要么在四层的房间里休息，要么在五层祷告。
    五层，伏黑惠第一次上到五层，他吓一跳。
    那是搬完尸体的那天晚上，他不想回到四层，不想和原因共处于一层楼里。
    新的同僚德文就建议他，上到五层。
    五层，也就是顶层，是只有原因，姐姐，以及黑大衣们才可以去的地方。
    那是一个仿佛架空出现的教堂。一层楼的宽，两层楼般的高。
    耶稣像赫然矗立在中央，高大威严，让伏黑惠不得不抬头。
    他不信宗教，他和原理一样，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
    如果真的有神，如果耶稣存在，那么上一世，不叫原因的妈妈过世时，渣爹失踪时，津美纪受难时，五条老师被锁狱门疆时，耶稣是否在场。
    而这一世，他姐受尽那么苦难时，耶稣又是否在场。
    如果在，他怎么能忍心袖手旁观。
    所以伏黑惠不信。
    可汤米信，可原因信，可这个帮派都着迷了一样相信着耶稣。
    他们把耶稣像纹在身上，纹在后背，他们时刻戴着材质不一的十字架。
    想给汤米收尸时帮派的其他同僚阻止了他，他们说，汤米是基督徒不能那么随意死去。
    还剩一口气被带回白露里治奥的那些人，活下来的残疾了，没有活下来的现在还躺在白露里治奥的小诊所里，等着神父祷告。
    可那人等不到的，他尸体都溃烂了，也不会等到神父的。
    因为白露里治奥的唯一的神父，也被囚禁在这个庄园里，只是看守他的不是伏黑惠，而是原因本人。
    今天是原理生日，原因难得没有离开庄园。
    从清早开始，伏黑惠就看到了她好几次，不过是在五层，和神父待在一起。
    把需要处理的文件双手递交给原因之后，伏黑惠觉得那个魁梧的神父一直在上下打量着他。
    焦虑带来的神经质让他极其敏感，也可能是因为和原因待在一起，使他压力倍增，他迫切的想要回到姐姐身边。
    只有在他姐身边，他才能保全自己的人格，他才觉得自己是安然无恙且完整的。
    离开五楼已经过了八点半，十点，会有医生上门给姐姐体检。
    走回书房，他没有找到原理，餐厅也不见他的影子。
    他莫名着急起来，在一个拐角，他被黑大衣叫住。
    “你，现在去小姐的房间。”
    他一愣，几乎三五步并作一步上的楼。
    姐姐的房间在二楼，第三扇门里。
    此刻，门口围着一帮人。
    伏黑惠数了一下，属于上午的护卫六个除他以外，一个不少。也就是说，原理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了。
    走过去时，人群主动让开一条道，没有人对这突发的情况有异议，也没有人想到去给原因汇报。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原因和神父待在一起，就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伏黑惠先是敲了敲门，再试探着开门进入，整个流程都格外畅通无阻，包括回身合上门。
    原理坐在床中央，朝他招了招手。
    就算样貌不一样，发色不一样，说话的声音不一样，可那又如何呢？
    他知道，她眼中的他，就是弟弟和亲人。
    像她小时候那样，像他小时候那样，他脱下鞋子爬上床，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手臂，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没一会，她翻身背对着他，他习惯性的搂上，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背脊。
    脊骨硌着额头的感觉，让他熟悉的想哭。
    而真正让他眼眶泛红的，是她轻轻的问他，
    “你还好吗？”
    他终于，终于说出来了。
    他说，“我不好。姐，我觉得一点都不好。这里有问题，这个庄园有问题，原因也有问题。”
    他不想叫她妈妈了，本来现在身份上，他也不是。
    “她做了什么呢？”原理没有回头，只是往后伸手，握住了他。
    “她让我重来。她让我一遍一遍的重头来过。”
    “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对吗？”
    他搂着她的腰，哽咽的有点说不住话。
    伏黑惠还是个孩子，就算年龄叠加起来，他早已成年，可在叠加之前，他最大，也不过十五岁。
    十五岁的孩子，泪腺还没有被尊严被世人的眼光堵住。 难过至极的时候，也会掉眼泪。
    他搂着姐姐无声的哭，和原因相处的焦虑和不安，快要把他逼的崩溃了。
    他说，“我想离开了，姐。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
    原理转过身，和她红着眼睛的男孩面对面。她伸手梳理着他额前被汗湿的头发。
    “我不能走啊。”她说，“我还没试过……”
    “试过什么？”
    她伸手，摸到了他腰间的枪，然后畅通无阻的拿了出来。
    伏黑惠就那么看着，不加任何阻止。
    “你会怪我吗？”她把枪放在枕边，用手擦去了他的眼泪。
    他捧着她的手，低声说，“我不会怪你。任何人都不会怪你。你只是想要更好的活下去而已。”
    门外开始了急促的敲门声，闯进来的人已经用冰凉的手，触碰了伏黑惠的脖子。
    在脱离角色的最后一刻，姐姐亲吻了他的额头。
    她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可惜伏黑惠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