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想是你自己的眼中有梁木呢？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
    （七）
    “从前有一对双胞胎，人人都说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只有姐姐才知道，姐妹长的根本不相同。”
    木屋黑暗无比，声音从仅有的一扇小窗里传出来。
    甚尔的长腿蜷曲在忏悔室狭窄的空间里，他让自己紧紧的靠着横在中间的隔板，只为更靠近原因一点。
    “同父同母，同样宗教信仰，甚至同一个肚子里的姐妹为什么不能如互为半身般，相亲相爱？”
    姐妹相残的故事听起来是那么让人心惊。
    故事里的姐姐，会在每个夜晚趁父母睡觉的时候爬起来，先是定定的观察着妹妹，像是猎豹一样，看她有没有睡着。
    “妹妹有个小动作，她一装睡就特别明显。她的眼皮会抖动，像蝴蝶的翅膀那样，轻微的抖动。她以为姐姐看不到，实则她根本不知道，姐姐就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她装睡。”
    原因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在安静的，有回响的忏悔室里。她的声音有一种圆熟感，是成年人的感性和少女的天真，混杂的一种声音。
    可不管什么样的声线，什么样的口音，说起恐怖故事，都会让人害怕。
    “姐姐就等啊等啊，等到蝴蝶不再颤动翅膀，等到月亮已经从窗边离开，她便慢慢的伸出手，然后用被子死死的捂住妹妹。”
    “她想要她死吗？”甚尔忍住不问。
    原因笑了，“当然不是。她在和她玩呢。谁让她一点都不听姐姐的话。”
    如果姐姐只是在和妹妹玩。那么，这个游戏真是太可怕了。
    姐姐不会捂死妹妹，两分钟，是一个人窒息的极限。姐姐就在心里数着秒数，一旦快要临近时间，她就松手，让妹妹呼吸。
    反反复复的折磨，直到妹妹患上严重的焦虑症。
    “姐姐爱死妹妹患上焦虑症的样子了。”原因说的很雀跃，“她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安，那么的需要姐姐。无论姐姐走到哪里，她都要跟在姐姐身后，然后讨好她，渴求她，只是为了让姐姐不再折磨她，爱她。如果故事在这里结局，一定很完美。对吗，神父？”
    甚尔没说话，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对劲，但他不想说，他不想让原因不开心。
    原因接着自顾自的说，“可是啊，总有天意在为难姐姐。”
    姐妹总会长大，总会成年，也总会分离。一满十八岁，做妹妹的女孩就迫不及待的，逃离了家庭。
    “她逃到了一个科技发达的世界。妹妹有超能力，姐姐怎么会没有呢。可是姐姐的能力让她到不了那个世界。所以姐姐就想办法，发狂的想方设法，结果还真让姐姐想到了。”
    在原因的故事里，姐妹生存的世界是一个能产生超能力者的世界，在甚尔听来有点像咒力。
    “姐姐借用了一个道具，代价是自己的超能力的一半。她用那个道具找到了妹妹的世界。那可真是一个超前的世界啊。科技水平，还有社会制度，让姐姐流连忘返。
    不过，姐姐可没有忘记寻找她的妹妹。她在一个寻常人家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妹妹。
    她快死了，样子好可怜。理由居然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和她拥有同样能力的孩子。
    那孩子长得很漂亮，她像极了妹妹，也像极了姐姐。”
    原因说到这的时候，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让人沉醉，可她说的话又让人毛骨悚然。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怎么可以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创建一个家庭？这样不对，你懂吗？
    神父，这样不对。
    她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既然妹妹做错事了，那么就让她的小孩来补偿。”
    甚尔想到了《圣经》里的话，他觉得有问题的难道不是可怕的姐姐吗？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里有一句话是这样的，
    【你自己眼中有梁木，怎能对你弟兄说，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
    “妹妹怎么就不懂呢？姐姐是爱她的啊，姐姐一直在爱着她的缺点，包容着她的缺点。姐姐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做错了重来就可以了。姐姐的超能力是可以满足这件事，妹妹怎么就不相信呢？”
    “然后呢？”甚尔感到喉咙干哑。
    一只勾人心魄的眼睛，忽然出现在了狭小的窗口里。
    她定定的看着甚尔，蛊惑着甚尔，“神父你在怪罪姐姐吗？”
    那些企图联想而出的事实，统统被甚尔逃避了。
    他想要逃进那双眼睛里。
    “没有。”甚尔说，“我没有怪罪姐姐。”
    “太好了。”原因朝他挤了挤眼睛，“我也觉得不该怪罪姐姐。姐姐抱走了那个孩子，她深爱着这个孩子。所以，她决定换一种养法，换一种方式，养育这个不属于她的女儿。
    姐姐开始教育女儿要正常，却又故意把她丢进不正常的环境里，让她在最脆弱，最危机的时候，迫切的需要姐姐来帮她解决。
    姐姐当然不是只解决那么简单，她会狠狠的，严厉的，训斥小孩，然后加倍的惩罚她，让她的人生一遍遍重头来过，直到小孩开始明白，只有获得姐姐的爱，才能得到拯救。 ”
    “你打她了。”甚尔冷静的陈述，感觉心脏抽痛。
    “不。是姐姐，不是我。再说了，暴力只是无用手段。真正有用的，是无法抗拒的依赖。 ”
    原因的语气突然变得失落起来，“可是，小孩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呢？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对于家长来说，是不被允许的吗？她在挑战我，神父你明白吗？她不该挑战我的。”
    甚尔说，“我不知道。”
    他心乱如麻，在这个夜色里，在这个黑色的木箱子里，他对原因能说得出最狠的话，就是，“我不知道。”
    “真可惜，神父你没有孩子，不理解姐姐的状况。不说这些了，我希望天父能宽恕姐姐。”
    原因从告解室里走了出来，她拉开了属于甚尔的那扇门，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甚尔，眼中早已没了最开始的柔弱。
    “神父，你会宽恕她的对吗？”
    甚尔本该恨恨的瞪着她，可是原因的手又握住了他，她放低姿态，半跪在地上，表演出了那个生下伏黑惠的妻子才会有的神态。
    甚尔动摇了，他想说——想说的是圣经里的，
    【你个假冒为善的人，想要看清看明，必先去掉眼中梁木，方能去掉你眼中的弟兄目中刺。】
    可到了嘴边，在原因亲吻他的手背那一刻，他却说，
    “天父会宽恕她的。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