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终于回家了，本来一刻钟的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江凝有一种感觉，要不是因为天黑，村里的那群热心大叔大婶肯定会跟着进门，然后再聊天说地的呆上一天。
    “可算是回来了。”江凝躺在床上深呼了一口气。
    江瑾也是一样的姿势大口喘气，“刘叔真的是比八婆还八婆啊！”
    “是啊，这今天的阵势怕是比迎接县太爷的都大。”
    “阿瑾，你等着吧，只要咱们一天在家，这家里就一天不会消停了的。”江凝已经能预见日后家里的情形了，要不是有那八卦的人来上门问这问那，就肯定有想让他们帮着办事的，再不济也有那带着人来让江凝带走的。
    一想到这些，江凝的头就更大了。
    “所以，最近几天，你都不宜出门，”江瑾偏过头去看江凝，“要是有人来，我让家里人说你去了道观祈福。”
    江凝转头，两双眼睛视线相对，皆是哈哈大笑，“好，也只能这样了。”
    “阿凝，阿瑾，快来吃饺子了。”江月端着一大盘饺子路过二人的房间，在门口大喊。
    “唉！来了！”二人像是商量好了，动作一致，站起身来。
    二人出门，江瑶也正好端了饺子跟了上来，四姐妹虽然也才数日不见，这会儿倒像是隔了好久才见，开心都挂在了脸上。
    江凝只在店里吃了碗面，又走了那么久的路，肚子早就饿了，来不及洗手就用手抓了一只饺子喂进了嘴里。
    “大姐，刚出锅，小心烫嘴！”江月还没来得及阻止，江凝已经囫囵咽了下去，只觉得从嗓子一直烧进了胃里。
    “哎呀，哎呀，好烫、好烫！”
    江凝急得跺脚，但是饺子已经进了肚子，惹得三人哭笑不得。
    “这就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江瑾也抓了饺子，在手里来回吹了好几口气才敢咬了一口，吃完还不忘调侃江凝一番。
    江昊从客厅出来，就听到四个人的笑声，“你们四个是不是偷吃了，笑的这么开心！？”
    江瑶看了眼江凝，“呵呵，你问大姐！”
    江凝瞥了一眼江瑶，“哼！”
    “快进屋，外面冷的！”江善林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再接着就见江奕和江扬跑了出来。
    “阿凝！大姐！”
    江凝一只脚已经上了台阶，突然看到冲出来的两兄弟，那模样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二哥！小弟！”
    江凝的鼻子一酸，她已经有一年没见过江奕和江扬了。
    “都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江奕拉了江凝，进了屋子。
    江老头子和江老太太坐在桌前，江安、江其、江立三人坐在两侧，见江凝和几个孩子进来，眼里还带着泪水，不免都有些伤感。
    “爷奶，大伯、二伯、爹。”江凝和江瑾挨个问过。
    江老头子心里高兴，脸上更是激动，“哎！快过来坐下，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累了吧？快，阿月，阿瑶，把饺子放桌上，叫你们娘也都别忙活了，过来吃饭，这里还有客人在呢！”
    梁毅接了江瑶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动作神情都很是自然，“江爷爷，没事，不用拿我当客人，我在酒楼也快半年了，怎么的也算是一家人了！”
    江昊一把按在梁毅的肩膀上，也随声道：“就是，阿毅已经算了我们一家人了，别那么客气，你们都坐，”
    江凝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阿瑶，就见二伯看着梁毅的眼神已经是慈父般的宠爱。
    “阿毅哈，我就跟着阿凝他们叫了，你可千万别客气，来了这里就是回家了，既然是回家了，咱们就别那么多俗套礼数，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梁毅看了看江瑶，才又看着江其，“伯父说的是，我早就当大家是一家人了，还怕爷爷伯父们嫌弃呢！现在有了您这话，我可就安心了！”
    众人都知道梁毅是江月和江瑶的师父，虽然年纪小，但开始时也带着尊敬，现在话说到了这份上，大家也都不再拘谨。
    “阿毅啊，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们照料这两个丫头了，快吃点饺子，”江老头子开心，不只是江凝快大婚的缘故，还因为他们江家如今在上园村算是扬眉吐气了，村里人从前爱搭不理，现在却前赴后继，他也是有些小得意的。“听阿瑶说你爱吃辣味的菜，这不多炒了几个，你可得多吃点。”
    “爷爷，不辛苦，等着伯母她们过来了，咱一起吃才热闹呢！”梁毅应付起人来很有一套，一张嘴像是抹了蜜一般的让人舒服，他看着桌上一眼就知道是江瑶给他准备的菜时，脸上更是欢喜，嘴里的话也更多了些，“咱们这算不算是提前过年了？这么多好吃的，看着都馋人。”
    “是阿月和阿瑶准备的，说迎客的饺子，送客的面，他们几个回来的时候我们啥也没准备，这不就说等你们来了把他们的那份也一起补回来！”
    江老婆子其实是不想这么铺张浪费的，虽说也是有日子没见过几个孙子孙女了，但这比过年的年夜饭还丰盛的迎客饭，她看着都心疼。但是这个家早就不是她说了话就能做数的了，几个儿媳妇商量着就把事情都决定了，于她不过是招呼一声罢了。不过她现在也是乐得清闲了，自从上次被全家说过之后，她就再也不管家里的事情了，地里有三个儿子，店里有三个儿媳，她每日就是侍弄侍弄自己的小菜园子，无聊了就跟着去镇上逛逛，用村里人的话说，是真的颐养天年了。
    江凝关心江扬和江奕的功课，又自责一直说要在县城开店让他们念完书也能有个家回的事情一直拖着没有办，想着等大婚之后一定要把店开了。
    “大姐，二哥可厉害了，年末的考核功课又是第一名，我们先生说了，明年科举的时候就把二哥推荐去。”
    江扬有一肚子的话要告诉江凝，他和江奕刚到书院的时候同学是怎么瞧不起他们，给他们起外号，叫他们石头户；他们家被赐了姓之后先生和同学又是怎么巴结他们的，有一个先生还送了他们俩一人一支上好的毛笔；还有他们家面馆出事后，那些人又是怎么变脸故意孤立他们的，在听说有个大人物在他们家做主后又换了一副嘴脸来讨好；在江凝定亲的时候他们不能回家有多遗憾……
    那么多的话，到了嘴边，却也只挑了最最得意的一件事分享给江凝。
    江奕腼腆的笑着，“小弟也厉害，先生都说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天资高，好好读几年，将来也能参加科举。”
    江扬仰着头，“等我和二哥当了官，大姐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江凝很是欣慰，摸着江扬的脑袋，看着江奕，“哎呦，咱们家了就指望你们俩了，将来当个好官，名垂青史。”
    “阿凝，你可别夸他俩了，越夸越来劲，少不得又要骄傲了！”江立嘴上这样说着，眼里的骄傲却是藏不住的往外漏。
    江安也说：“就是，越夸越来劲，可别让他们骄傲了，等会儿吃了饭就去书房温书去！”
    “啊！”
    众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转眼也就到了深夜。
    这一夜，一大家子人难得的聚在一起，提前吃了一顿团圆饭。
    第二日，江凝睡了个自然醒，睁开眼就看到太阳已经晒进了窗子，一大片阳光洒进来，落在被子上，灰尘在光线里跳舞，江凝一时看得出了神。
    眼角余光辗转，瞥见放在铺盖床上的青色衣服，江凝瞬间清醒，一骨碌从炕上翻起，爬了过去。
    只见那床头放着花钗，青色大袖连裳，朱襟禊素纱中单，青色蔽膝，袜，履……还有一个木盒子，江凝打开，就看到里面放着几只银簪子和珠花，最底层更是有一支金簪。
    江凝努了努嘴，这才又躺回了炕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青色嫁衣。
    “原来这里的嫁衣是这个颜色啊！还以为是大红色呢，不过这颜色我倒是喜欢，只是那簪子怕是花了爹娘不少银子吧！”
    江凝心里想着，又想起今日是大年三十，过几日家里就要准备宴席，大家肯定都在忙着准备，自己却还在这里睡着，便马上又起了身。
    “阿凝？起来了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张翠兰的声音。
    江凝忙答：“娘，进来吧，起来了。”
    张翠兰用胳膊推开了门，手里端着一个小炕桌，上面是昨晚没有下完的饺子和一个茶壶，另外还有一碟子蘸料和一碟子小菜。
    “娘，怎么端过来了，我起来了出去吃就行了。”江凝说着，接过炕桌，放在了炕上。
    张翠兰倒了一杯水给江凝，又拿了脸盆过来，“来，漱漱口。”
    江凝听话的漱口。
    “你肯定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起来这么早做什么，吃点，吃完了再躺会儿，娘在炕里又填了点牛粪，一会儿就又热了。”
    “炕热呢！”江凝已经拿了筷子，塞了一口饺子，“娘，你们吃了吗？”
    “吃了，这是专门给你救的。”
    “嗯，我还真是睡得有点饿了！”
    “以后嫁了人，可就不能这么赖在炕上了。”张翠兰看着即将出嫁的闺女，心里百感交集，“哎，你要嫁人了，娘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就是高兴不起来，这心里真不得劲儿。”
    “娘，我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可不是再不回来了吗？你都要跟着什川去凉州了，哪还能随便就回来？再说了，嫁了人老往娘家跑可是要让人嚼舌根子的。”
    江凝听了，嘴里的饺子还没咽下去就被逗笑了，“娘，那我就不嫁了，一直待在家里！”
    “那哪行，你都这么大了，村里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不嫁怎么能行？什川那孩子我第一次见就觉得跟咱们家投缘，没想到你们两个真的成了，他还那么有出息，嫁给他也是你们的姻缘到了！”
    “他有出息，你姑娘就没出息啦？”
    “我姑娘当然有出息了，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是个男娃都比不了的，他们陈家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呦！”
    “娘，这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
    “臭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虽然没有公婆，但什川的大伯和大伯娘也算是公婆了，对他们，你可不能这么说话。”
    “晓得了，娘！”
    张翠兰将那个首饰盒子拿了过来抱在腿上，“这嫁衣是我和你大娘、二娘赶出来的，其实都这料子都扯了很长时间了，就是事情一直没定下来，也就没顾得上做，这突然定下了，时间又紧，不过好在赶上了。”
    “很好看！”
    “喜欢吗？”
    “嗯，喜欢！”
    “臭丫头，你怎么不跟人家的姑娘一样，一点看不出难过来？”
    江凝一口饺子咽下去，靠在了张翠兰的身上，假装哭唧唧的道：“娘，我不想离开家，也不想离开爹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张翠兰被江凝逗笑，一指头掀开了江凝的脑袋，“臭丫头，不嫁能行吗？聘礼都收了，日子都定了，亲戚邻居都请了，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江凝像猫一样蹭着张翠兰，“娘，要我嫁的是你，嫌我不难过的还是你，那你说我要咋个办呐？不然，娘，我带着你和爹嫁过去吧！”
    张翠兰摸着江凝的头发，笑道：“傻姑娘，娘是舍不得你啊，以前亲事没着落的时候着急，现在要成亲了，娘这心里呀，总觉得空落落的。”
    “娘，我会经常回来的，你和爹也可以去凉州看我啊！”
    “唉，傻孩子，你要是经常回家，让村里人看见了，他们又得说你在婆家不受待见了。”
    “他们爱说就说嘛！反正我的日子过的好就行了呗！”
    “呵呵！快吃吧，吃完了再睡会儿，以后这样的日子可就没有了！”
    江凝看着张翠兰噙着眼泪的双眼，心里也是酸酸的，原来哭嫁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