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准给介绍了个活。
    说是南门边的南门集上，叫南郊芝麻巷的巷子里，祖业是街上买字画帮忙写信的识字先生，到这代乡试考中后转业教人识字兼卖字画的一个老头，姓吴。
    “吴有回啊吴有回，你怎么这次就真的有去无回了呢？”
    陈植之和白焆上门了多久，家里头的老婆子就拍着床上睡的老公公哭了多久。
    讲来，是五天前发生的事。
    跟卫宗玄丢过来给陈植之捡钱的案子差不多。
    老头傍晚出去跟另外几个老头一块喝酒，吃饱喝足，晚上摇摇晃晃回来，其实当天晚上他回家那会老婆子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老头毕竟乡试过的老头，平时喝醉了总会把他前头考学时写的社论顺着背过来再倒着背过去，末了还一定要把监考老师夸他文章写得好的评语又顺着背过来，再倒着背过去，这才算完。
    次次如此，家里的老婆子大字不认识一个，他那篇社论“论疏”却已经能全文背诵。
    那日他喝醉回来，走路跌跌撞撞的，好像眼睛看不见，敲门也没说话，人整个撞门上，撞了好几下，老婆子过来开门，他头一偏差点直接栽进来。
    再给老婆子扶进屋睡觉，一整宿都没说过话，一个字都没讲，再到第二天老婆子过来叫吃饭，没人应，等到晚上人都没醒，这才知道老头子“魂丢了。”
    非是陈植之说，是老婆子就这么说。
    “魂丢了，难办啊？”陈植之边说边忧愁地咬了口手里的咸菜肉烧饼。
    拿了老婆子强塞让收下的钱，陈植之和白焆只能出门办案。刚好到了中午时间，二人就随便找了棵大树，买了沿街叫卖的烧饼和南门集陈家老铺的酸梅汁当中餐，边吃边聊案子。
    “老婆子说魂丢了，你就说魂丢了，你这还专不专业了？”白焆吃完一个烧饼不够，眼睛把街上的铺子上一个一个盘过去，看再选个什么小吃吃吃好。
    选着呢，那边被她教训了的陈植之吃完了烧饼，不紧不慢讲：“天大地大人最大，普通人有大智慧。好多事啊，街坊老太，下里巴人比读书人看得还透，还清楚。特别像是魂丢了，夺舍了，身边人比外人要清楚很多。”
    “哈！”白焆气势一来，陈植之就知道没好事，果然……
    “我妈一年给人夺舍好多次，演技可好了。你知道个屁！”
    你自己都讲演技可好了，不就是变相证明我的话了吗？
    陈植之没讲。
    今天四月二十三，两人一块住都快两个月了，天天早中晚三餐一块吃饭，他修剪花草的时候，她还时不时过来天南地北地问问题，如此这般一天到晚说好多话的日子过了要一个月了。
    零花钱没增加，但陈植之自动躲避死亡陷阱的本事倒是已经九成熟，就忽略了前话道：
    “这老头是真丢魂了，我感应过了。”
    “哈！”
    完蛋！
    陈植之叹气摇头，那边白焆果然立刻就来：“你还有这本事？”
    “我走上这条路肯定是有原因的嘛。”陈植之道。
    当即白焆不好了。
    都要一块两个月了，案子都做了好几个了，给他这么一说，她才突然发现——
    “对啊！你怎么就走上这条路的？”
    其实陈植之说完更加不好了。
    天生的。
    这绝对是一个在她那判死刑的答案，而其他正确答案。
    像是我真正的身世什么的，都是不可说，或者是对白焆不能说，陈植之犹豫再三，最后只能胡诌讲：“八字的问题吧。”
    “这也行？”
    “随意吧。”陈植之道，说完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唯实有些头痛。
    “招魂啊，是个难事啊……”陈植之不禁叹气。
    白焆还饿着，才发现了个小吃，好像是叫什么锡南风香茅草烤冷面，感觉非常劲爆的东西，弄过来先吃了，这才腾出手来教育她家公公。
    “公公，招魂，赶附体什么，不是神棍的基本业务吗？”
    基本业务没错，但你要看是在什么地方啊？
    陈植之上回案子完毕，领到了一些零用钱，就没找白焆报账，带着她一路逛南门集，找了家书铺，买了张朝西城的地图。
    拿到地图，二人又信步到了南门集边上，近城隍庙边的老水井，青虹井边。
    传说呢，讲这个地方原本是没有水井的，一日夏天打雷闪电的午后，一道彩虹直落此处，彩虹落下时是七色，消失不见时却变成了六色，中间的青色没有了，然后这里就开始咕噜噜冒水，再后来就有了这口青虹井。
    井边不远就是城隍庙的荷塘，依着荷塘柳树长得好，白焆和陈植之徜徉其间，其实有那么一会忘了自己在干嘛。
    等想起来，她问陈植之：“公公，你不干活啊？”
    “我就是在干活呢。”陈植之道，找了个树下纳凉的大长条石头，他把地图摊开给白焆看，讲：“你看咱们在的这个地方，是个什么地方？”
    “是人间啊！怎么？”
    对话几乎无法继续。
    好久，陈植之才鼓足勇气对他儿媳说：“儿媳你是有大智慧，你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我做人还大气呢，”白焆骄傲说：“给了你那么多零花钱，那可都是我的钱！”
    咱有一说一，就算卫宗玄做局要给你送钱，难道我没出力吗？
    不说了，陈植之习惯了，直入主题说：“咱们在闹市区啊，人多，你说什么也多？”
    简直是必然的，陈植之等到白焆一句：“屎也多。”只能无奈地自己答道：“声音也多。”
    说完他讲：“招魂，赶附体的确是常规业务，但这种常规业务吧，咱们讲村子里好做，城里不好做，人少的地方好做，人多的地方不好做。一般来说……”
    他想了想道：“就像前头的九民乡吧，这种山里头半封闭的小村子，或是城里头人少安静的荒废地里头，丢魂，附体的事也容易发生一些。毕竟此消彼长，人多且热闹的地方动物都不多，鬼怪妖魔其实也是一样的。”
    白焆总算是懂事了一些的，睁大眼睛看他点头，不说什么了。
    陈植之见她乖巧就乘胜追击道：“再来单说招魂吧，你荒郊野外给人招魂，喊一句李狗儿回家吃饭了，满山都是李狗儿回家吃饭了。这里你喊吴有回回家睡觉了，啥声音都有，谁听得到啊？”
    算是应景，他才讲完，荷塘一头的城隍庙里有人赚了钱过来还愿谢城隍，鞭炮烟花一顿炸，一下子，人声都给盖过去，满耳朵全是噼里啪啦了。
    白焆更加明白了一些，再看他买的这个地图，问他：“可你都收了钱了，喊没用你要怎么搞？”
    “喊还是有用的。只是要找准路线喊。”陈植之点着地图说：“人有人路，鬼有鬼路。”
    既然是喝醉了，一不小心忘了名字走上方外路魂丢了，那魂总不能随随便便自个一个人出去玩了吧。
    “能做到这点的，其实大部分是修仙了。”陈植之道。
    白焆白他一眼，心里觉得他业务能力很垃圾，但眼下自己入行都是机缘巧合，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师父就这么一个，也只能听他继续胡诌地往下说。
    大约就这么个意思，自个的魂能没缘由，自己跑出去玩的，那太了不起了，一般人做不到，大部分人……
    “人云亦云，乌合之众。”
    “打住哈，中年油腻了。”
    陈植之赶紧打住，接着往下教徒弟：“大部分人魂走丢了，都是给人勾走了。要么是鬼神有目的，找的就是你。要么呢，活人上了鬼道，看着热闹就一不小心走丢了。”
    “鬼道上还能有热闹看？”白焆问。
    陈植之当即就讲：“怎么没有，那种夫妇打架打死的，死了继续打，一路打到牛头马面那，临投胎还给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腿的，可热闹了，特别好看。”
    “瞧你这例子举得，我是你儿媳，你也不知说点家和万事兴，相夫教子的好话。”白焆埋怨他：“回头这些话我听多了，你儿陈勇回来，我一害怕杀了他可怎么办？”
    陈植之当下觉得自己大错特错，给了自己一耳光。
    白焆肯定是误会了他打自己的原因，连忙说：“就是该打，你可说点好事给我听吧哈，别总污染我。”
    “集上五十三岁的刘阿婆怀孕了。”陈植之赶紧说。
    “这算什么好事了？她怀孕关我什么事啊？”
    又是被骂，陈植之叹了口气，把话题拉回来指地图说：“所以得去鬼道上喊魂啊，这里肯定是不行的。”
    “这里怎么不行了？”白焆说完，抬头看到青虹井边又是糙汉洗脚，又是妈妈给小娃娃洗澡顺道玩小鸟的，果然……
    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鬼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