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晚所见……皆是龙王？”女子身体在发抖，却固执地在车前站好，居高临下看那路中人。
    “我为何要听你的？”她问。
    “因为你等的情郎要日出之后才会来见你。”那银发的龙王说：“他总会迟到，但你不用怕。”
    “为什么？”
    “因为……”龙王笑了，笑得好看，咬一口糖葫芦，他说：“因为神英哥哥说，拥立之功甚大，而东海龙王是四海之中最大的龙王。”
    “姑娘，你拥立了新的东海龙王，你也必会是下一个王！”
    他总会迟到，但你不用怕，因为你终会成为王！
    云霄楼外……
    陈植之目送白焆与翟乾佑离开，他转身抬头，抬头看远方集云，一挥手，道：“将要大雨。倾盆大雨！”
    白马寺外……
    哪注定要等待一晚的姑娘，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她下车，收一下身上灰色的僧袍，走进佛院，走向佛塔。
    塔院之前，两个男人持剑而立，却都闭着眼睛，姑娘看他们一眼，没有停步，她眼睛看着佛塔，看着佛塔之上黑衣的男人。
    记住，你今晚所见，皆是龙王。
    龙王吗？
    姑娘往前，将要进门，那门口两个男人忽然动了，剑出鞘，一把赤红，一把青碧。一个如火，一个像冰。
    姑娘停了一步，却毫不畏惧，她抬着头，看向佛塔。
    银发的龙王告诉她：因为神英哥哥说，拥立之功甚大，而东海龙王是四海之中最大的龙王。
    而我……拥立了新的东海龙王，也会成为下一个王！
    我已厌倦了等待，我已厌倦了把希望和生命放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上。
    我已经……
    往前一步，门边两个男人忽然齐齐若有所悟，随后双双持剑跪下。
    姑娘看他们一眼，点点头，若一个真正的君主，她抬起头，大步走了进去，走向佛塔。
    走到塔前，她看塔上人。塔上人没看她，举头望天，他似是在看天上月亮，虽然此时天上没有月亮。
    校长问塔下人：“你看到我，我是何物？”
    是人？
    是神？
    总归不会再是一条蛇了。
    做神也罢，做一个人，我也是满意的。
    只是莫要再做那水里头的东西就好了，万年时间已经足够让人厌倦。
    “你是龙王！”塔下的姑娘说：“东海龙王！”
    操你妈的柳神英！
    校长憋住一口气，闭眼压住一口心头血，再抬头是云集电闪，天地间一片大雨倾盆，雷电大作。
    是局？
    还是，这就是命！
    “对！”
    校长转头过来，已经是一头红发，唯有额上、眉角，耳边六条长发依旧漆黑如墨，他张开眼睛，一双眼睛鲜红如血，却在电闪雷鸣之间翻转过来又是漆黑如墨，不见底的深海一片。
    我眼已化为龙眼。
    而我心……
    校长垂下头，吐出一物，光彩四溢。
    那是龙珠。
    他的心化作的龙珠。
    新的东海龙王的龙珠！！
    木已成舟，我已不可回头。
    校长低头看那塔下人，道：“我是龙王，东海龙王！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新名字，记住……”
    他摇头，非常不悦道：“要有水点点。波涛汹涌，洋流潮汐，唉……随便什么，烦死个人了。”
    塔下姑娘看他，风雨落下，她身上灰色的僧袍给打得乱飞凌乱。她执拗地抬着头，想了好一会，忽然她眼睛望向了校长手中长剑，她说：“你剑如墨，好似天裂开。你发如血，好似海破口。”
    “你……”她望着塔上人，眼光如雪，声音铿锵：“你能开天辟地，翻江倒海，你是法力无边，你是世间独有，你是……”
    “龙中之王，人中之神。”
    “你便是寰宇古神！”
    那女子沉思片刻，说出名字：“你原名如何，便依旧如何，你就是你，一如我就是我。你没有水点依旧是龙王，我不是男子，也能成人王！”
    新王登基，姜籽，化龙。
    五时五刻后，天将亮。
    陈植之撑着一片很大很大的芋荷叶，踏着水，走到那远处河边吹笛人身旁。
    他低头吹笛，好似不知他过来了。一曲终了，他收了笛子，没有眼珠的眼窝看向风雨之中滚滚而过的洛水，好久、好久……
    “你这把伞不好，你看你都湿透了。”男子说。
    陈植之走到他身边，松开手，让芋荷叶跌入波涛之中，他问那吹笛的男子：“你说它会游去海里吗？”
    “不会的，这里离海太远了。”男子道，黑色的眼窝朝向前方滚滚而过的洛水，笑起来，道：“海也没什么好的，呆久了，每天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浪，一样的天，一样的潮起潮落……”
    “你干嘛要把眼睛给她。那不是人能有的东西，只会引人走上不归路。”陈植之问他。
    “干嘛不呢？”男子说，仰起头，在大雨中看向星辰明月。
    “很久很久以前，或是一万年，或是两万年，或是另一生，或是另一个世界……有一天……”他低下头来，笑了，样子温柔，看着前方的水。
    他的故事轻轻道来……
    “我还是一条鱼，搁浅在海边……她走过来，手捧来水，浇在我身，一捧又一捧，一天又一天……水干了，她的眼泪打在我身上，泪也干了，她的血滴在我身上……”
    “又是多久第二次见她，我已忘记。”
    “到了时间，村民们不知道是到时间了。他们只知道家里还有孩子老母，只知道明天中午还要吃昨天没吃完的剩菜。到时间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还想继续，他们以为献祭于我就可以继续，并不知道对于我而言只是到时间了。”
    “他们找来一个姑娘，盛装地放在舢板上，到时间了。我看到是她，虽然变了样子，过了那么多年，不知多少世的轮回，我却记得是她。”
    “再后来……我行在云中，她从我身边飞过，翅膀好白，我叫她速速飞走，她不听，围着我，看着我……一如过去，一如第一次相遇，她匍匐在我身上，流泪流血她也不走。然后一道闪电击毁了她的翅膀……我只能眼睁睁看她从万米高空落下……我没有办法，我是龙王……”
    “再后来……”
    男人垂下头来，不再说了。
    陈植之从他手边拿起他的笛子，放到嘴边，吹起来，是他唯二会的一首儿歌。
    歌声中，那男子看向洛水，淡淡微笑，他说：“她说她想要好看的容貌，若是能变得好看，她怎样都可以，她求我给她好看的脸。她受够了被人嘲笑，受够了那些人的冷眼。”
    “我能给人金银，我也能为人下雨，唯有变得好看，这一条……”他说话，摸向自己已经没了眼球的眼窝。
    “她有了好看的面容，对我说……”
    “她还想有多一点的钱，只要再多一点点，一点点，她就会随我，一同住到那山里头去。”
    “她有了多一点的钱，对我说，她还要一点点，一点点人间的权势，只要有了那个，就无人再看小看她，无人再能伤害她，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随我……”
    “她有了人间的权势，对我说，她还想……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已经不能理解……你能理解吗？先生，你理解吗？”
    他问陈植之。
    陈植之想了许久，道：“我想她若是变成龙王就知足了。因为你是龙王，她若也成了龙王，就能跟你真正一对，天上地下，长长久久。”
    男子笑了，笑得很开心，笑脸看着陈植之道：“你是一个好心人，一个好心的神仙。”
    “我不是一个好心人，更不是一个好心的神仙。”陈植之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给了她那颗龙珠，柳神英的龙珠。”
    “不，你会骗骗我，你是善良的。”男子道：“我说叫你骗骗我，哪怕是些许的花火，也是这黑夜之中唯一的光。””
    “你是善良的，我叫你骗我，你就骗我，你是善良的。”他说话，站了起来，低下头，吐出一颗龙珠，光彩四溢，亮若星辰。
    “那怕人的神英哥哥跟你说过龙王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人，却决不能送人的吗？”
    他问陈植之，陈植之道：“他说过，是龙眸和龙珠。”
    “你知道为什么吗？”男子问陈植之。
    陈植之摇头，他笑了，将手中龙珠递给了他，说：“因为龙眸是世人眼中我绚烂的光彩，而这个……”
    “是只有你能看见的真心。”
    “身为龙王，却想将真心付人，是我错了吧？”
    又或者……
    “是我倦了，几万年的等候，几万年的遗憾，几万年的擦肩而过，是我倦了去做哪了不得的东海龙王……”
    说罢，他转身，走入洛水，化为一片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