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恪自然知道固守,直接拖死大可汗,是最好的办法。
但过于被动了。
稍有不慎,容易被大可汗打出优势,然后引来望风而动的其他东胡部族,同时来攻。
而且丢了逐溪县,就等于南渡江全线失守,东胡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康海郡。
再说了,他都把话放出来了。
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
必救,那就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何况刘恪也不是一时脑热,把握还是有几分的。
毕竟傅玄策去了普六茹部这么久,也该有点动静了。
——
“普六茹部没有动静吗?”
乞颜思烈陈兵逐溪县前,已经围城三月有余。
围城目的有三。
其一,吸引汉军主力来攻,进而吞灭。
其二,为乞颜金瀚、乞颜大显所部,争取攻下康海郡城、徐闻县城的时间。
其三,炫耀武力展示东胡军威,以警示潜藏在内部的有心人,从而让内部更为稳定。
当然,如果真能攻破逐溪县,乞颜思烈也是能接受的。
毕竟逐溪县一破,南渡江全线失守,东胡人可以肆意南下。
不仅仅是距离最近的普六茹部,其他距离更远的东胡各部,多半也会率军来援。
但那城中的岳少谦确实不凡。
不仅对逐溪县城池进行了大规模加固,亦对城门格局,进行了调整。
并将内墙内撤了三十步。
这一奇招,致使一些大型攻城器械,也无法直接攻破城池。
攻城最开始的那几天,他自己亲自督战,不分昼夜地对逐溪县城发动猛烈攻击,城墙多处被破坏。
可那岳少谦依然能带着守军苦战,一边战,还一边修补城墙。
“日头正烈,不如由末将代为攻城,汗王且先去阴凉地休息些。”
乞颜宗元打马而来,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三个月里,战事其实算不上有多激烈。
但大可汗无时无刻都在观察战局,没怎么好好休息。
“哈哈!”
乞颜思烈拔出新马刀,猛地一挥,一阵风声。
“是嫌弃本汗老了吗?!”
“东胡人,是狼的子孙!”
“八九十岁是壮劳力,七十岁才算刚而立,六十岁也就还在摇篮里,你这种年轻人,不过是爹娘怀里的婴儿!”
七十多岁的乞颜思烈,面有皱纹,但精神矍铄。
在他眼中,年龄不过是个数字。
乞颜宗元更是拱手感慨。
大可汗虽然年事已高,但心气和意志力,却远胜于年轻人。
就算手臂不如年轻时那么强壮,依然充满力量!
“这一仗,咱们败不了!”
乞颜思烈神态自信,身姿挺拔。
自三月前,他就已经下令,让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筑建土墙。
南渡江的要道,谢桥两头的桥头堡,一直连接到逐溪县。
现在,已经彻底完工,形成了对逐溪县的合围。
战略目的也很明显,对内困死岳少谦与逐溪县,对外吃掉来援的汉军主力。
再辅以两路随时可以化虚为实的兵马,料那刘雉儿再施展如何手段,都无法破局。
“汗王说的是。”
乞颜宗元拱手一拜,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任何疏漏。
就从收到的情报来看,乞颜金瀚所部,几乎快要攻下康海郡城。
而汉帝所率的汉军主力,竟然还在徐闻县城底下,和乞颜大显干耗着。
仅仅一路五万兵马,就死死拖住了汉军。
虽然没有达成最好的战略,趁着汉军来援救徐闻县的时候,三路兵马合围,打出中心开花。
但效果也不差。
起码能拿下逐溪县与康海郡城。
有所斩获,而后东胡剩下七部,也必然会闻风而动。
而打下逐溪后,所有东胡兵马都能轻松渡江,进而全据整个康海郡,然后合力攻往琼州。
到时候,就算汉军有水师优势,也挡不住陆上的颓势。
“就让本汗继续攻城吧!”
“只怕打完逐溪县,本汗就没有继续亲临战阵的机会咯!”
乞颜思烈意气风发,什么刘雉儿,哪怕去岁威名传的再猛,也不过是打了几个小喽啰罢了。
等到他亲征,汉军虽然多撑了一阵子,可不是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样,只能等着兵败?!
“报!!”
就在这时,一员哨骑风尘仆仆而来。
乞颜宗元眉头一挑,扬刀将之拦下:
“何事如此惊慌?!勿要冲撞了汗王!”
“无妨。”
乞颜思烈笑眯眯的,示意乞颜宗元放下刀:
“不过是些情报罢了,他送信来此,有功,算不上冲撞。”
“说吧,是什么消息?”
乞颜思烈看着哨骑一脸紧张的模样,心里有数。
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可能是乞颜金瀚攻取康海郡受阻,又或是汉军有了新动作。
“乞颜大显将军兵败.”
哦,败了啊。
乞颜思烈听着,心绪没有任何波动。
纵然是败仗,他也能接受。
毕竟哪有不败的战争呢?
反正以目前这个局面来看,就算败,也不可能败的太惨。
最多就是乞颜大显小败一阵,徐闻县攻不下来,只能依托工事和汉军对峙。
这个结果,他能接受。
甚至乞颜思烈觉得,败的合情合理,而且有助战局。
一旦乞颜大显兵败,失去进取能力,刘雉儿很可能将汉军调往康海郡城之下,用来对抗乞颜金瀚。
而乞颜金瀚三兄弟,都是不错的将领,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再配合乞颜大显,足以完成前后夹击。
不求覆灭汉军主力,十万兵马分两路前后而攻,起码能让汉军进退不得,甚至断绝粮秣。
哨骑嘴里又吐出两个字。
“身死。”
乞颜思烈愣了愣。
不是兵败,是兵败身死啊?
斩将无数,北地百姓闻名止啼的乞颜大显,怎么就死了呢?
那哨骑不敢再有任何停顿,赶忙继续道:
“汉军北上,乞颜金瀚将军派乞颜铜瀚将军,率军阻拦。”
“仅一日时间,乞颜铜瀚将军所部崩溃,其人亦是兵败身死。”
一旁的乞颜宗元一时愣神。
汉军登陆高州后,两个多月都没有动作,未曾想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先破一路兵马,再解一路围城。
连斩两员大将。
不过乞颜宗元没有考虑此时的战事,而是关切的看向乞颜思烈。
汗王可不要因此出了什么事,才好啊!
听到连续兵败,大将阵亡的消息后,乞颜思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头深锁。
目中透着愤怒,但依然坚毅。
同时紧握马刀刀柄,仿佛还想亲自上阵,挽回局势。
噗——
突然,他喉间一阵痉挛,蹙起的眉头,几乎要贯穿整个额头。
最终忍不住,愤而吐出一口淤血。
他的身躯也随之摇晃。
“汗王!”
“汗、汗王!!”
周遭众将立时一阵紧张,纷纷上前。
这乞颜大显、乞颜铜瀚,打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世出的猛将,带着五万兵马愣是被打的兵败身死。
一个得大可汗亲传的八门金锁阵,甚至都没撑过一天的时间,也是兵败身死。
也难怪大可汗如此,换了谁都无法避免,没病死老死,也要给这群人气死了啊!
“无碍,无碍!”
乞颜思烈一手捂住胸口,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连道两声。
这种时候,他自己更要撑住。
只是还是无法掩住内心。
又呕了两口血,死死握住刀柄,感受着那一丝冷意,才算好上了一些。
乞颜思烈紧紧闭上双目,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后缓声道:
“战事不算太糟糕。”
“战争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残忍,没人知道捷报和败亡,哪一个会先来。”
而后他睁开眼,直视哨骑:
“以乞颜金瀚之能,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那哨骑被乞颜思烈瞪得有些心悸,这才忙不迭道:
“乞颜金瀚将军派乞颜银瀚将军趁机南下,诈取了徐闻县城。”
“不错。”
乞颜思烈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周遭众将也松了口气。
五六万兵马,加上两员大将,换取了一个战略要地徐闻县,这么看,也不是惨败。
毕竟以东胡的国力,只要能攻城略地,死点人罢了,还真算不了什么。
“乞颜买将军已经收拢约莫两万溃军,就在十里之外,正要与汗王汇合。”
“好。”
乞颜思烈轻轻点头。
看来汉军胜的是快,但终究兵马还是少了,顾不上溃军。
乞颜思烈想了想,分析道:
“若是徐闻县为我军占有,汉军失去了与琼州的联系,多半只能走山路、水路运粮。”
“而康海郡城这个屯粮重地,更不容有失。”
“如此,多半会选择在康海郡城固守。”
众将一致点头,大可汗都吐血了,身体状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拖延时间,对汉军更有利,那刘雉儿很可能会选择固守。
乞颜宗元灵机一动,道:
“汗王是否要派人去普六茹部一行?”
“正是。”
乞颜思烈点着那员哨骑,下令道:
“你去普六茹部走一趟,强令他们发兵,就说逐溪县已经攻下了。”
众将登时一愣。
确实,如果逐溪县攻下了,南渡江彻底归为东胡人所有,其他部族,可能还能因距离问题,推脱一二,或是晚些发兵。
但距离高州最近的普六茹部,没有任何拒绝大可汗命令的理由。
要知道大汉是在和整个东胡为敌,而不是只与大可汗,与乞颜部为敌。
而普六茹部发兵后,其他部族,也没理由拒绝,只能陆续发兵。
到时候面对整个东胡八部,哪怕一部只有一两万人攻来,汉军也根本打不过。
那刘雉儿若是固守康海郡城,纵然东胡这边攻城攻不下,大可直接围城,然后夺取康海郡之中各个县城。
最后借着徐闻县这个门户,进入空虚的琼州。
可普六茹部发兵的前提,是建立在逐溪县告破的情况下。
他们还在攻城呢,怎么就突然攻下了呢?
“乞颜宗元,你代本汗指挥将士们,强攻逐溪县城。”
“不及损失,三日之内,必要城破人亡!”
乞颜思烈悍然下令,他倒不是个死撑的人,都吐了几口血了,怎么都得缓一缓。
反正乞颜宗元能力很强,再加上不计代价的强攻,迟早能攻破逐溪县城。
“是!”
乞颜宗元领命,其他众将也齐齐称是。
小小的县城罢了。
之前是为了围困,且吸引、牵制汉军主力,才没有动真格的。
现在倾力而为,他岳少谦凭什么能守住?!
东胡人向来是不在乎伤亡的,尤其是军中的那些汉人士卒。
要汉人士卒为了东胡的荣耀捐躯,可是他们的荣耀啊!
“雉隼试翼,风尘翕张啊.”
乞颜思烈小小感叹了一句,他又想起了乞颜构。
哎。
不得不说,这刘雉儿已经做到了极限。
“先登城者,升镇抚,赏十人、马五匹,后退者,死!”
很快东胡将士就竖起了云梯。
这时候的云梯主梯,分为两段,并采用了折叠式结构,中间以转轴连接。
不过两月前就被岳少谦破解过,以矢石猛攻,还没接近城墙时,就死伤了不少人。
这次东胡人加以生牛皮,加固底座,士卒们在棚内推车接近敌城墙时,可有效地抵御敌矢石的伤害。
一员东胡勇士,手中挥动着长刀,砍翻一名汉军。
成群的士卒,都乘着云梯登城。
除了更稳定坚固的云梯外,城墙还架设了上百架竹梯。
一个竹梯,也能承载着三四个人。
虽说不太稳定,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但东胡人都不计损失了,还管这个?
城头上,一个少年郎持兵戈而立,身边都是汉军将士。
三个多月的守城战,兵刃甲胄早就没了耐久,也没空自己修造,因而他们的器械、甲仗,都是从东胡人手里缴获的。
少年郎望了眼城头。
城头下边,还有许多的东胡士卒,在等着登城。
有举着大盾的将士,让箭矢、落石都不太好发挥。
此时从上边看上去,只能见着密密麻麻的东胡士卒,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再头皮发麻,也得打。
少年郎与将士们,一同推下滚石,胡乱砸向攀登着的东胡士卒。
顿时,城下一片叫喊,死命举起盾牌。
只听梆梆几声闷响,蒙着牛皮的大盾,裂开了几道口子。
但终归还是挡住了第一波滚石。
“谁能挡我!!”
一员东胡勇士悍然跳上城头,口中啊啊大喊,手中马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一时间难以抵挡。
少年郎也忍不住退了一步。
几个持兵戈的汉军士卒,没有丝毫犹豫,堵了上去。
一时间,金铁交加,断指和鲜血飞出。
又有几个东胡勇士登上城头,周围全是喊杀声与惨叫声。
少年郎悍勇杀了上去,但被一箭流矢射中,左臂上一股刺痛的感觉。
他赶忙猛力扯出箭矢,箭矢带着鲜血,扯着创口一阵剧痛。
少年郎呲牙咧嘴的吼了一声,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起来。
他用完好的右臂执刀,杀向城头上的东胡士卒,试图发泄一番。
城头上的东胡士卒,大多是凭着勇力登城,没什么组织。
而岳少谦此时正亲临城头,调度着兵马。
因而汉军的一举一动,有模有样,纵然东胡人悍勇,一时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而且汉军居高临下,推至城墙下的滚石,伏射而出的箭矢,都对城墙下的东胡士卒,造成了大量杀伤。
双方战了一会儿。
城头滚石、箭矢的密集程度,减弱了不少。
毕竟岳少谦只带了八千人驰援逐溪县,算上逐溪县原本的守军,也就万余人。
哪怕就地征兵,受城中粮秣限制,手中兵马也不会太多。
因而守军没能更替,体力极大损耗,无法一直保持着高强度射箭、投石。
好在第一波也杀伤了不少。
此时纵然力度弱上一些,也不至于让东胡人,能顺利登城。
少年郎也是庆幸如此,战到这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了。
配合着几名将士,他将一个东胡人,给硬生生从城头上推了下去。
那跌落城下的东胡士卒,无人理会,被人踩来踩去。
少年郎见此,心中有些激动。
这应该能算作他军功吧!
汉军纵然人少,但守城总归占据着优势。
尤其是守城最能发挥将领的能力,岳少谦调度有致,几乎将汉军将士们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限。
反观东胡人,只是强行攻城,一直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有参加进攻的东胡将士,几乎都是高度紧张,极度疲惫。
哪怕还未登城,也必须得精神紧绷。
少年郎见着己方好像占据些优势,虽然体能越来越不支,但手中长刀,挥舞的却是越来越起劲。
也许东胡人很快就崩溃了!
就像之前一样,只能鸣金收兵!
这样,逐溪县就又多守了一日!
少年郎又望了眼。
确实如此,那上百架脆弱不堪的竹梯,已经没多少人在攀爬。
少有见着三五个东胡士卒,还都是精疲力竭,连盾牌都举不动了,好像下一步就要一脚踩空,自己栽落地上似的。
忽然,少年郎又见着一员东胡勇士,竟是将爬在身前,几个精疲力尽的东胡士卒,给一刀砍了。
自己三两步登上城头,手中马刀如风,唰唰砍倒一员汉军士卒。
“好强.”
少年郎见此,不敢有所怠慢,继续与将士们杀去。
见有如此悍勇之士,竟有几个新募的士卒,心生怯意,想要退走。
岳少谦也不拦,更未派人堵截退路,而是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嘶声吼道:
“本将不会离开城头,伱们都回来决战!”
如此,还真就没人退走了。
那东胡勇士,此时也被岳少谦调度弓箭手集火,十多支箭矢破空而来,有两三支箭,正中其面门。<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哪怕如此悍勇,也不过是他脑袋一仰,身子一倒,一个闪现来到了城墙下头。
最开始的几波箭雨,消耗了不少体力,城中的箭矢储备,也不多了。
但集火杀这种精锐士卒,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箭矢不足,落石倒是还不怎么缺。
内城都是些百姓,在运送石块。
还有一些青壮,抬着割制的石块,一看就知道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台阶石。
“杀!”
少年郎见此,精神一震,不由得大喊道。
诸多汉军将士,也觉得是个好机会,往前近了一步。
登时,城墙上便是无数声惨叫,好些个东胡将士都无奈阵亡。
“推下竹梯!”
少年郎见机,赶忙趁着城头上没那么多东胡士卒的机会,与将士们合力推翻一架竹梯。
云梯太重,一两个人很难做什么,推翻竹梯还是没问题的。
竹梯少了,只凭着云梯,东胡士卒很难大规模登上城头。
自然也无法尽快形成突破。
哪怕汉军数量不多,东胡人也无法占据城墙,更别说占据门楼了。
一架、两架的竹梯被推翻。
城头上立时欢呼四起。
岳少谦更是勒令擂鼓,汉军将士们士气高涨,齐声助威。
不过依然有东胡士卒,顺着云梯而上。
少年郎见此,四下寻着了一根长矛。
长矛比之长刀,更好使一些,一旦刺到要害,即便当时不至于身亡,也很有可能造成重伤。
少年郎并不到前排,但拿着长柄矛,倒也不用靠的太前。
此时一名东胡勇士,拿着盾牌,登上城头。
他没有急着拿出兵刃搏杀,而是依然举盾,仗着且步伐灵活,不停的躲避、格挡。
打的很是耐心,只求拖延住城头上的汉军。
从而让身后更多的将士,也能够顺利登上城头。
他举盾格开一式劈砍,轻松之至。
眼见着又要有东胡士卒登上城头,忽的一个汉军士卒,弃了兵刃,猛地往盾牌上一撞。
尽管那汉军士卒稳不住身子,栽落城下,可那东胡勇士也没好到那里去。
人力猛撞之下,被撞得一个趔趄。
少年郎见此,猛然戳出长矛。
而事发突然,那东胡勇士完全来不及举盾,这一矛直接刺入其腹部。
东胡勇士连连惨叫着,弓着身子,往后退去。
前排一个汉军士卒,也是见机抽刀便砍,刀锋落在其面颊上,当场变出一个伏地魔,鲜血喷涌而出。
后面的东胡士卒,此时也登上城头。
但是毫无用处。
前排的汉军士卒挤在一起,长刀乱砍,后面持矛的少年郎与一应将士,也是用着长矛捅着。
登上城头的东胡士卒,在汉军的通力合作之下,变成了城墙下堆叠的尸体。
下面的东胡士卒,都不由得有些心怯。
来几个,死几个。
城头上顿时鼓声如雷,助威声惊天动地。
“胡狗不过如此!”
少年郎满脸的血污,众将士齐齐发威,城头上已经没剩几个东胡人。
可他猛然瞥见,一个躺倒在地上的汉军士卒。
看面容应当比自己大了不少。
但被一个登上城头的东胡勇士砍中,腹部血流不止,身体不断地扭动着。
整个人呼吸急促高频,嘴唇翕动着,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有荷荷声,正在瞪大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将士们都盯着云梯,盯着杀上城头上的东胡士卒,无人在意这些。
少年郎心中不忍,手中长矛一刺,给了友军一个痛快。
东胡人死伤不少,汉军也并非没有伤亡。
但随着天色渐晚,今日的逐溪县,终归算是守住了。
东胡军中,也响起了锣鼓声。
“我军胜了!!”
少年激动的扬起长矛,胸膛猛烈地起伏着。
他的身上满是血污,左臂的伤口好像恶化流脓。
但这些已经无法阻挡他内心的喜悦。
他情不自禁的微闭双目,回想起大战时的惨烈场景,心有余悸的同时,盘算起杀了几个胡狗,赚了多少军功。
噗——
还不待他睁眼,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与其同时,城头上也有数名汉军士卒如此。
东胡人虽是退了,但临退走前,还射了一波箭雨。
“收兵。”
岳少谦也鸣金收兵,开始统计战损,救治伤员。
轻伤不下城墙。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无不是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但在这股肃杀中,岳少谦还是能感觉到,士气有些低落。
三个月苦守,虽然守住了,但已经接近断粮。
而且看不到半个援军。
东胡人还直接筑了土墙,想要困死他们。
领军的更是南征北战,打的大汉节节败退的东胡大可汗。
岳少谦在城头上,踌躇两步。
忽而看向将士们,开口道:
“天下纷扰,大汉危在旦夕。”
“但别忘了,如今圣天子临朝,汉家儿郎总是不吝于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功名利禄,山河家园,将有待于你们的浴血奋战。”
“有人声称,东胡人勇武且悍不畏死,汉人显得庸弱温顺,无法硬战。”
“可是在这中原大地上,你们的祖先曾征战沙场,北逐胡虏!”
“庸弱温顺,无法硬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这中原大地上,汉人绝不会输给蛮夷!”
岳少谦并不很擅长忽悠人,相比刘恪的话术,差了不少。
但下面没有人反驳他。
岳少谦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足够让他们热血沸腾的相信,汉军不会输给东胡人。
“今日死伤了不少弟兄,要继续招募些青壮。”
“但本将可以保证,很快你们就不用继续熟悉这些新面孔。”
“陛下不日就会率军来援。”
岳少谦说完,将士们的低落心情,已是一扫而空。
在守城之战中,岳少谦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威望。
以诚待人,对于战事如何,没有任何隐瞒。
而且临敌应变,出奇无穷。
统军更是号令严明,赏罚有信,与士兵共度甘苦寒暑。
尤其是这个赏罚有信,简直了。
当初岳少谦率兵趁机攻取康海郡,算得上大功一件。
皇帝就大有赏赐。
对岳少谦这个主将,更是没少赐东西。
但岳少谦尽数分与了将士们。
也正因此,这些将士们,才会在这种困境之中,和岳少谦一同守城,而没有一个退走。
所以,所有人都对岳少谦的话,深信不疑。
很快,援军就来了。
岳少谦昂首看着所有将士们:
“各位都经历了守城之战,当知东胡人凶恶,数量成千上万。”
“你们若想在战场上活命,便得严加训练。”
岳少谦当即下令,让手下各个军官,按照各自习惯的方式,训练士卒。
副将马括不解,问道:
“将军为何如此?此举不是让他们各自为战?”
岳少谦道:“现在与胡虏战,经常要变阵,几步之间就有变化。”
“临机反应,在于瞬息之间,不能总询问大将,战场上是来不及的。”
“故我让士卒认识上级将领的意图,使用起来,便能如臂使指,若能达到这种程度,各自为战,自然无妨。”
“这样吗”
马括似懂非懂,忽而问道:
“可将军为何早前不这么做。”
岳少谦眨了眨眼,方方正正的脸上,难得咧出了笑容:
“早前只是守城,哪有变阵的空间?”
“那现在”
马括一怔:“陛下的援军,真的要来了?”
他只道之前是岳少谦为了鼓舞士气,而诈称援军要来。
毕竟完全看不到援军的眉目。
而且逐溪县被土墙堵死,根本连外界的情报,都收不到。
岳少谦摆了摆手,没有和马括在援军的事上,多做纠结,转而道:
“与本将到县中看一看。”
“是。”
马括拱手。
守城是必要的,巡城也是必要的。
毕竟要稳定民心,防止被有心人从内部攻破。
逐溪县城里挺冷清。
自战事开始,街上就没什么人,城中百业萧条。
估摸着最红火的生意,应该是棺材铺。
偶有三五行人,也大多神情落寞。
但当他们看到身着甲胄,身材不算高大的岳少谦时,却纷纷宛如吃了定心丸一样,心神大定。
甚至纷纷露出笑脸,躬身问好。
岳少谦一一点头回礼,方脸都快笑成了圆脸。
一路来到县衙。
马括提议道:
“将军要招募新丁,不如就让末将代劳。”
岳少谦点头道:
“嗯,本将带你来,就是让你做这件事。”
“是。”
岳少谦再道:
“招募之后,你顺便练练兵,休息几日,缓上一缓。”
“城头上”
马括欲言又止,他自觉得有几分能力,在城头上调度将士,更能发挥作用。
反正练兵练几日时间,也练不出个所以然来。
岳少谦摇头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要不是东胡人筑了土墙,你现在只怕已经当了逃兵。”
马括涨红了脸,还想为自己争辩一二:
“末将.”
“无妨。”
岳少谦还是板着脸摇头道:
“你有心,但没逃,就算不得逃兵。”
“练练兵,休息几日也好,调整好心态,才好再来助我。”
“末将.”
岳少谦又打断了马括:
“军事紧急,我这就要回城头上,你要有什么想说的,就赶快说。”
“末将.”
马括吸了吸鼻子:
“我绝后了。”
马括眼圈通红,双手紧紧握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嘴唇不住地颤动着,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的儿子在今日的守城战之中,颇为活跃。
杀了几个东胡人,还推到了几架竹梯。
只是最后庆贺时,被东胡人的箭雨射杀了。
马括真的很难过。
不仅是丧子之痛,他兄长马成岩在康海郡城苦守,只怕情况也不好。
说不定不只是他,就连马家,都得绝后。
岳少谦看着马括,而后在其背上抚了抚:
“练练兵,休息几日,再来助我。”
岳少谦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马括在县衙中痛哭几阵后,便开始征募新兵。
次日。
战事再起。
“先登城者,升镇抚,赏十人、马五匹,后退者,死!”
乞颜宗元再度下令攻城。
他也不玩什么花活儿,大可汗都下令了不计伤亡,那他就索性用最笨的办法,用人命堆出胜利。
反正城中汉军就一万人上下。
他们有十万人,夜里还汇合了乞颜买的两万人。
十二万人打一万人驻守的城池,再不计伤亡,怎么也都得给他攻破了。
而且办法越笨,越不会出意外。
那岳少谦的统兵机变之能,着实让东胡将领们忌惮。
一通混战,城头上伤亡惨重。
乞颜宗元见此,派人喊话:
“岳少谦速速来降,本将可保得城中百姓安然无恙,你与麾下将士,定然得汗王重用!”
这话说的也是实话。
如果岳少谦降了,乞颜思烈是敢用的。
毕竟放着人才不用,就太浪费了。
反正岳少谦降了,等于逐溪县告破,然后东胡八部齐出,大汉就灭了。
那岳少谦总不能还给亡了的国家效力吧?
至于岳少谦不降,也无所谓。
多少能打击士气,你岳少谦不降,手底下的将士,面对必败的仗,总有想要投降的。
城头上的岳少谦,方方正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往将士中问了一句:
“胡狗要咱们投降。”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纷纷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笑了笑:
“誓死不休!”
主将的性格,是能影响到将士的。
更何况,是岳少谦这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名将。
其实皇帝三个月都没能引军来援,确实让不少将士心有怨言。
但他们还有岳少谦。
不为了大汉,也得为了将军啊!
有点拥兵自重的嫌疑,说不准会引来君主忌惮,要是换成乞颜构,指不定还得在征战途中,被拉回去砍了。
“这就没办法了!”
“国家养士千百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岳少谦调动将士,继续有条不紊的守着城。
乞颜宗元见今日也无法攻下逐溪县,只得鸣金收兵。
不过想来也快了。
连日猛攻,至多再三五天,就能破城。
岳少谦见东胡人收兵,心中却没有轻松多少。
而是看着望着南方的地平线,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高州此时的情况,但东胡人对逐溪县,现在显然是势在必得。
东胡人如此不计损失的攻城,他更不知道还要守多久,还能守多久。
城头上的将士,大多也是如此。
昨天的深信不疑,在猛攻与劝降下,终究还是动摇了。
将士们站在城头,个个面容阴沉,神情疲惫。
这座城墙,仿佛就是他们的命运之所。
即便不投降,他们也明白,在东胡人如此猛烈的攻势下,守住逐溪县城,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他们会咬着牙,坚持到死亡的那一刻。
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坚持,只是徒劳无功。
没有援军的支持,他们再纵身勇猛,也无法抵御东胡人的进攻。
将士们怔怔地望着城墙下密集的敌军,又望着空空如也的远处。
夕阳西下的时候,景色十分凄惨。
半个太阳不再亮丽,只剩下残留的余晖,透出淡淡的橙赤之色。
日光柔和而黯淡,不再那么耀眼和温暖,就像是这满目疮痍逐溪县城一般,苍凉而孤独。
天空中,也弥漫着一片灰霾,让人觉得压抑萧瑟。
似乎不再有什么阳光,可以照耀大地,只有草木的枯黄和沙土的干裂。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也显得愈发失落。
早前东胡攻势没这么激烈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
现在却愈发难耐。
就像夕阳最后一缕余辉消失时,霎那间的那种空虚感。
忽的。
嘎嘎嘎——
天空中掠过一群大雁。
远处的坡地上出现一骑。
夕阳西下中,跨过青山的尽头。
一面旗帜游刃而至,那愁云惨淡之中,隆隆升起。
那旗帜被哨骑猛力晃动着。
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们,看见这面旗帜,纷纷站起来,下意识朝着方向聚拢。
因为旗帜上的字眼,很是明显。
汉。
火红的旗帜。
炎汉!
那哨骑一边猛力晃动汉旗,一边大声呼喊着:
“天子有令,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凡我大汉子民,虽远必救!”
距离太远了。
能看见旗帜上的“汉”字,都已经是视力好。
再想听到声音,有点难。
不过只是看见旗帜,就已经足够了。
城头上已是一片欢呼声。
看见援军的将士们,动作异常疯狂,高声喧闹。
一些人更是颤抖着,嘴唇还在咕咕发抖,仿佛着迷般,欣喜万分。
耳边的鼓噪声越来越密,仿佛三个月来的苦守颓丧之气,在一刹那间,倾泻一空。
时间空间仿佛已经被冻结,眼前唯一能见到的,只有那面大汉旗帜。
城头上的岳少谦也是猛然精神一震。
他做了一个无论是东胡大军,还是汉军,都想不到的命令。
“传本将军令,出城杀敌!”
“犯我大汉者,世世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