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的云层闯入眼帘前，虞微光听见了舒缓的海浪声。
    她在细白的沙滩上坐起身，目光投向咫尺之遥的大海。
    雨停了。清爽的海风拂面而来，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海岸，发出令人心绪安宁的白噪音。
    此刻是阴天，然而云层并不厚重，连绵薄云中，隐隐透出些许光亮。
    这里是时暮的精神图景，两人刚完成精神结合。
    精神结合要求双方的精神同步率达到95%以上，为了消除心中的芥蒂，她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建设。
    原本觉得能成功完成结合就不错了，或许是因为那一刻涌现的恻隐之心，两人的精神同步率竟奇迹般地达到了100%！
    虞微光自认为自私且双标，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尤其对亲情刀没有什么抵抗力。
    当然，她能完全解开心结接受时暮，不是看他可怜，主要是因为他并非罪孽深重的大奸大恶之徒。
    看在时暮足够听话的份上，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消灭海怪后，在虞微光被记忆泡泡捕获的那段时间，时暮的精神图景也发生了变化。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是新出现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孤岛不大，目测沿海边绕岛走一圈用不了二十分钟。植被也稀稀落落，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岛中心的一尊气势恢宏、约莫十层楼高的雕像。
    雕像是一名单手上举、威风凛凛的女性，身后盘旋着一条长翅膀的东方神龙。
    望见神龙的瞬间，虞微光心中涌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时，一束光穿破云层，恰好照射在雕像熟悉的面容上。
    她的大脚趾不由自主深深抠进沙滩里。
    啊这，大可不必……
    她自己精神图景里的冰雕，也就四五米高而已。
    属实尴尬。
    虞微光没心思探索时暮的精神图景，当机立断秒退。
    她退出的太过果断，以至于没注意到，从雕像后狂奔出来的一个黑褐色身影。
    再次与时暮睁得很大的漆黑眼眸四目相接，虞微光的心情略感复杂。
    对方的眼神太过单纯真挚，就像一条全神贯注凝望着主人的大狗。
    目光停留在他唇瓣凝固的血迹上，虞微光轻叹一口气。
    “手。”
    时暮乖乖伸出双手。
    确认伤口已经止血，虞微光率先站起身。
    “回家。”
    既已成为自己的契约者，不能再把时暮关小黑屋了。但要不要让他住进二楼，她还有点犹豫。
    走出几步后，虞微光蓦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回首，视线下移，随即愣住了。
    只见时暮身旁，一条昂首挺胸坐得笔直的黑褐色德牧，正吐着舌头冲她笑。
    虞微光呆滞地注视着仿佛从记忆中跑出来的帅气大狼狗，眼前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有……”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能弥补此生最大的遗憾，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景下，以这种方式，与自己最爱的小狗再次相见……
    不，它不是有有！
    虞微光猛地抽了一口气，表情由震惊转为愤怒。她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一脸献宝的时暮。
    “你有什么资格……时暮，你窥视了我的记忆？！”
    时暮的表情变得困惑而又惊慌失措，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令主人如此震怒。
    “你怎么敢……”
    怎么敢用精神体冒充她的宝贝有有！
    虞微光大步走到时暮跟前，高高扬起巴掌。
    时暮愣愣地望着她通红的双眼，不闪不避。
    巴掌没有落下。因为虞微光瞟见，上一秒还端坐的德牧耷拉着耳朵匍匐在地，讨好地嘤嘤嘤。
    她放下手，垂眸注视着和记忆中完全重合的大狗。
    时暮也跟着双膝跪地，深深弯下腰，垂头丧气地道歉：“对不起……”
    虞微光接连后退几步，继而转身，大口喘息着调整急促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掌心忽然出现毛茸茸的触感。
    是时暮的精神体靠了过来。它讨好地挨在她的腿边，狗头顶着她的掌心求摸摸。
    性格，动作，神态，全都百分之百复刻了有有……
    虞微光想要质问时暮到底偷窥了多少，却一开口就哽住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倏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粗鲁地将德牧一把扯进自己怀里，用尽全力紧紧抱住。
    随后把脸埋在它的脑袋上，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没过多久，阿无匆匆赶到。
    一见此景，他眼神骤然变得凶狠，立马抽出短刀，杀气腾腾地走向一动不动跪着的时暮。
    “阿无，不要！”
    阿无停下脚步，对上爱人那双被水洗过的眸子时，冰冷眼底瞬间涌现出无尽的心疼。
    “阿虞……”
    虞微光松开德牧，向阿无伸出手。
    等阿无收回刀，将自己打横抱起，她疲惫地把脑袋歪在他肩头。
    回到别墅时，虞微光已经平静了不少。
    本来越阶消灭海怪，就已透支了精神力，加上情绪很久没有如此激动过，她觉得心好累。
    渐渐冷静下来后，她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时暮看到了自己的记忆。
    十有八九是应龙力竭消失后，她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受到海怪临死前的反扑，使得时暮无意间顺着精神链接闯入她的精神世界，恰好一头撞进和有有相关的记忆碎片。
    在她被时暮埋藏最深的童年记忆捕获的那段时间，对方应该也在旁观她的记忆。
    算了，就当彼此扯平了。
    至于为什么时暮新生的精神体，是和有有完全一致的德牧……
    她懒得揣度他的心思。
    “阿虞，为什么哭？那个人又伤害你了吗？”
    对上阿无怜惜的眼神，虞微光微微牵起嘴角，摇了摇头。
    “没事了……”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时暮的身世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既是为了向最信任的阿无开诚布公，也是为了重新捋一遍思路。
    想起来了，婴儿时暮的保温箱上的黑白双螺旋标识，她曾经见过！
    当初在深渊城，押解时暮的那五辆车车身上，都印着同样的标识。
    独立于双塔之外的官方机构——超凡研究中心！
    研究中心似乎极少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要不是那时为了绑架时暮，特意调查过研究中心的车，恐怕她现在都认不出那个标识。
    之前没有证据，无法确定囚禁时暮和通缉时暮的，是不是同一波人。
    如今真相已经很明了：多年来把不计其数的青少年作为试验品，进行非法人体试验的，就是超凡研究中心！
    而试验的目的，她也能大致猜出几分。
    时暮当然早已算不上普通人，但他也并非自然进化的超凡者。他的超能力，是在经历了千百次试验后被动觉醒的。
    就是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让对方如此执着地要找回他。
    虞微光顿时感到有点头疼。
    应该不会再存在什么误会了吧？
    在她的认知中，只有臭名昭着的某7字头部队之流，才会进行这种丧尽天良的残酷试验。
    差点忘了，那个罄竹难书的数字部队，也是隶属于某岛国军方的正式部队！
    虞微光不会天真地以为，双塔对人体试验的事情毫不知情。
    唯一存疑的是双塔对此持何种态度。支持？抑或默许？
    她本就对官方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警惕心又提高了几档。
    除非强大到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比拟的程度，否则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时暮在她手中！
    在虞微光梳理当前已知的情报时，阿无也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他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对虞微光说道：
    “阿虞，我想给你看看，师父单独留给我的那份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