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尾尚在轻晃,门却已经关上。窥探的目光也被悉数挡住。李休璟环抱着裴皎然,下巴枕在她肩头。
“我今日当值,不能回去。”李休璟拨弄着她腰间蹀躞带上系着的鱼符,“你突然来我这做什么?”
垂首扫了眼被人刻意拨弄的鱼符,裴皎然敛目,“你五叔在中书省任通事舍人?”
“嗯,他是在外省任职。怎么了。”见裴皎然无动于衷,李休璟唇贴在她颈上,“十一郎他是不是做错什么,因此惹恼了你。”
李家人口众多,枝繁叶茂。身边这人又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作为嫡子撇下门荫入仕不要,考武举攒军功,也难怪族中的人不熟。
至于李家即便这些年不景气,但好歹也是株大树。靠着门荫养活一大家子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想入仕的靠着几分门荫,得了个还算体面的官职。而那位李舍人,多半是听家里人提过她与李休璟关系甚笃。
微微勾了勾唇,裴皎然道:“他管的四方馆里有人聚众樗蒲,被我捉现行。他想着用钱贿赂我,让我不要追究此事。”
李休璟闻言皱眉,“他是我五叔没错,不过位置也是靠着阿耶来的。倘若他真的有违律的地方,你随意动手。阿耶那边我自然会去和他解释。”
李家几房间气氛还算和睦,但有个道理李休璟五六岁开始就明白。家族人虽然多,但人心往往是不齐的。他的离经叛道,这些年也让人生出过不少觊觎的心思,不过皆被他阿耶挡了回去。
听着李休璟的话,裴皎然弯了弯唇。
“那你岂不是要把人得罪狠。放心,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他把知道宫中参与过樗蒲者的名字,都写了下来。”裴皎然莞尔,握住捏在鱼符上的手,“至于他本人么。御史台那边都惩罚免不了,官位大抵还是能保住的。”
“又要劳你费心。要是御史台非要追究他的话,不用去管他。他的通事舍人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好些年,眼高手低的不成气候。他倒是有个儿子,一直想让我阿耶把其过继为嗣子。”
她对李家其余人无甚兴趣,更别说掺和进其中。不过听得李休璟提及嗣子一事,眼中闪过思量。
“那看起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裴皎然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李司空没催过你么?”
话音刚落,双脚离地。裴皎然被李休璟抱了起来,安置在榻上。他垂眼看着她。
“有,可他知道我喜欢你后。就再也没提过此事。”李休璟在她额上一吻,“我想过了。也可以从族里挑个人品能力都好的,来做阿耶的嗣子。”
他愿意舍掉对旁人来说很重要的物什,就看她怎么选。
听出李休璟话里的意思,裴皎然莞尔,“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不过你那五叔恐怕还有不少事瞒着你们,我觉得他始终是个祸害。”
“不必顾忌我。你做事素来有章法。”李休璟支起身,“我家关系虽然融洽,但是人心也没想象中那么齐。”
眯眯打量着理李休璟,裴皎然扬唇。在她的注视下,李休璟伸手拉了她起来。
“要留下来一块吃饭么?”李休璟微笑问。
闻问裴皎然摇摇头,“不了。好些天没瞧见碧扉和蔓草,我要回去看看她们。
送了裴皎然到公廨门口,直到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李休璟才转身离开。
沿着夹城回到中书外省,看向另一侧的尚书省。裴皎然微微握拳,两指轻轻摩挲着。似乎是在思量什么。在廊庑下站了片刻,她转头往东宫去。
内侍领了裴皎然进去。
见东宫一众心腹僚佐具在,裴皎然拢袖沉声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还请移驾。”
话音甫落太子看了眼裴皎然,点点头。
嘱咐魏叔璘继续主持东宫内部议事,二人行至一旁的书阁,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
裴皎然步入屋内,还未行礼。太子便示意她坐下,“裴相为何寻孤。”
“天子脉案有异。”裴皎然望着太子,目光平静如死水,却透着寒意。
“有异?”太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倒了盏茶递过去。
天子脉案为秘辛中的秘辛,轻易不让旁人知晓。除却天子本人,只有尚药局的俸御能知晓。裴皎然为此事突然来东宫,他的那些属官虽然从名义上属于东宫,但并不能将这样的秘辛告知。
裴皎然持着瓮盖拂开茶上浮沫,吹散腾起的白雾,饮了口茶,迎上太子锐利的视线。慢悠悠地道:“世间药方无数,药材万种。多一分是毒,少一分也是毒。昔年长安陷入叛军之手时,臣曾经救过一位宫女。她如今在尚药局打杂,无意间看见陛下所服药的药渣。她在尚药局待了一段时日,知晓药的分量都有讲究。她发现药中天麻的剂量不对,觉得此事事关重大特来告知臣。”
“一小小宫女居然能窥探到天子药方。”太子斜眄眼裴皎然,语调依旧锐利,“裴相公不觉着有猫腻么?”
“臣若是觉得没有蹊跷,又岂会来寻殿下您。”裴皎然从容道。
“这事要禀报也不行。禀报陛下,你我无法解释如何知晓。可天麻不宜多食。”太子眼露思量,“有没有可能是受张让指使?”
“吴王获宠,张让和贾公闾二人一起投靠了他,这点对殿下您很不利。倘若陛下突然爆亡的话,首先获利的就是吴王一党。”裴皎然轻轻转动手中茶杯,缓声道:“臣以为不如安排人在尚药局中静观其变。捉贼捉赃,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这事到底涉及帝王秘辛,她作为外朝臣子一旦干预进来,很容易直接受到君王忌惮。而太子则不一样,虽然是先君臣,后父子,但储君的身份,也让他多了层保障。尤其是这种和父子性命攸关的事。
太子深深看了眼裴皎然,“此事孤自有安排。不过裴相公那位宫女她……”
“殿下,人家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这样的人最是惜命。您放心,臣不会让她多言一字。”裴皎然起身作揖,微笑道:“殿下,前几日陛下突然召见臣。询问殿下您,近来可否有用心学习治国理政之道。臣明日来考校您功课如何?”
闻言太子瞪她一眼,“裴少师,孤以为你还是先以应付染干为上。至于孤的功课,孤会令人送到中书外省。要闭坊了孤派人送你出去。”
“臣多谢殿下关心。”裴皎然语调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