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看着多面道人抱着徐长庚去了后殿，许长庚趴在他的肩头上冲着三人呲着还没完全褪去的獠牙。只听钟离说道：“咱们走吧。”三人各怀心思，离开了城隍庙。
    无妄策马与钟离并驾齐驱：“多面道长所说的飞升一事，你怎么看？”
    钟离也不知该不该相信多面道人的话，他的言论虽然荒诞却又十分合理，但飞升……琼芳阁的师祖藏月仙，据说已经五百岁了，修为高深，可就连她也摸不到大乘的门槛，更遑论飞升一事。“飞升离我实在太过遥远，我从前未曾想过。但数百年来也确实再也没有能飞升的人，都说中州灵气最为馥郁，可中州修为最高的也只有化神，上一个大乘境界的修士，太和观的前任观主师道长，也早在百年前渡劫失败了……多面道长所说的，或许不假。但说到底，凡人修行，所求的也不过就是长生，能多活个几百年，也值了。”
    “鲛族本身就寿元漫长，几百年……”无妄说道：“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
    钟离挑了挑眉毛，笑道：“真是羡慕你们啊……别人求而不得的，你们生来就有。既然这样，你还纠结什么？难道真的在意能不能飞升一事？这不用着急，你还有几百年可以慢慢想的。”
    无妄的手无意识的转着马鞭，他确实有在意的事情，但不是能不能飞升：“我只是在想，修行是为了什么。”
    “啊？”钟离属实没想到，无妄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你在想这个？除却长生，修行自然是为了天下太平，苍生安稳了。白袄宗入门教义，普度众生呐……”
    “话是这么说，可凭一己之力如何拯救天下苍生。”
    “能救几个是几个，你想得太多了。”钟离笑嘻嘻的，手中的马鞭一下子抽在无妄座下的马屁股上，白马嘶鸣一声，撒丫子冲了出去，“还不如想想今晚在哪里落脚。”
    “唉，你……”无妄向后倒了一下，赶紧抓紧了缰绳。
    钟离扭头又看见曹纾魂不守舍的样子，“阿纾，来比一比！”
    曹纾看着师姐神采飞扬，兴致高昂的冲她比划，一迭声的叫她催马快行：“来啊，看谁先到梦水。”话音刚落，钟离一夹马腹，那马儿风驰电掣般疾驰而去，腾起一阵尘嚣。曹纾叫道：“你们等等我啊！”前边无妄已经跑的不见身影了，曹纾赶紧拍马追上去。
    行至梦水，这里是好大的一条江，从远处高耸的桃花嶂流出，沿途纳涧汇溪后，向东流入汉湖。
    无妄刚到梦水边，准备放了马吃草，后面钟离已经赶来，她哈哈笑道：“还是我的马快些，你先走，我却和你前后脚到，是我赢了。”
    “也没个什么彩头，你赢就你赢，看你高兴的。”无妄失笑道，他又过来牵了钟离的马，放在一起吃草。“阿纾呢？你只顾着自己跑了？”
    钟离摆摆手：“在后面，她的马不成，就是先让她三里，她也跑不快。”
    “既然要让，你不如让个十里八里的你再出发。”
    钟离哼了一声：“那还比什么，岂不是显得我很呆。”
    两人说着话，看着梦水从脚下汩汩流过，岸边杨柳成荫，野花遍地，天色将晚，将粉白色的小花映成紫色或蓝色，空气中有清新的花草的香气，无妄已经忘记了什么飞升又什么多面道人了。
    说话间曹纾骑着马出现在路的那头，无妄一扬下巴：“来了。”那黑色的马似踏着白云，由远及近，钟离道：“可是花架子吧，我说选马哪能只看好不好看，你非不听。”
    曹纾从马上跳下来：“快慢有什么，这乌云踏雪，骑着多气派。”
    钟离看她此时面色红润，明眸善睐，已经没了方才的失落模样，心情大好。
    “这里是什么地界？”曹纾拿了袖子扇风，一边问道。
    “已经到了上虞县，不过距离县城还有些距离。”无妄随口答道。
    钟离有心逗趣，夸张的喊着：“哇，大师好厉害，定是将舆图都记住了。”
    无妄指了指路旁的一处杂草：“那里有块碑。”
    曹纾噗嗤一笑，钟离拉着她的手：“过去看看。”那丛半人高的杂草后面隐隐约约是掩着什么东西，拨开一看，果然有一块歪着的石碑，上面刻着“上虞县界”。
    “果然是。”曹纾拍了拍手上的灰，“师姐，咱们再往前走走，看有没有村子。”
    钟离说道：“走吧，找个老乡家借宿去。”
    三人牵着马掩着堤岸缓步而行，梦水中从上游飘下来几盏河灯，无妄奇道：“今日是中州的什么节日吗？怎么有人在这里放河灯？”
    钟离和曹纾你看我我看你，“并不是什么节啊……”
    再往前走了一走，那里岸边聚着一堆人，都在放河灯。
    钟离上前问道：“小姑娘，你们是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子站起来回道：“我们在放河灯呢。”她踮起脚张望着自己放的那盏河灯，河灯上燃着一支细细的蜡烛，晃晃悠悠的顺水飘走了。
    “可是过什么节呢？”
    那女孩子回过头来，笑道：“不是什么节，是咱们梦边村庆贺捉了水妖呢。”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热闹。是什么水妖？”
    “是一条大水蛇！”那女孩子比划着，“有这么粗……从前吃了不少渡河的人，多亏了浮丘观的仙人，给我们铲除了这个大水蛇精。”
    浮丘观，钟离抬头看远处梦水对岸那隐在晚霞中的桃花嶂，原来是他们……
    那女孩子看钟离几人都牵着马：“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吗？”
    “正是，我等是青州人士，路过这里。”钟离客气的问道：“还想再问问小姑娘，可否能借宿一晚？”
    那女孩子了然笑道：“哦，这样啊……那你们跟我来吧。”她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找到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老罗叔，这几个是外乡人，想要在咱们村子借宿。”
    那姓罗的大汉打量了一番三人，问道：“可有路引？”
    钟离掏出来三人的路引给他，老罗叔借着残阳余晖，眯起眼睛照了半天，“嗯”了一声，笑着说道：“几位别见怪，实在是咱们这里从前发生太多事情，不得不小心一点。”
    无妄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罗叔侧开身子，长臂一展：“这边走。”他引着三人进了梦边村，“土地庙那里是有几间没人住的院子，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那里好了。”
    无妄说道：“多谢老乡了。”
    曹纾对刚才那小姑娘所说的水蛇妖十分好奇，接着问道：“老罗叔，那大水蛇是怎么回事儿呀？”
    老罗叔说起这个来，唏嘘无限：“唉……那蛇妖是一年前出现的，在梦水兴风作浪，吃人无数，凡是从这里过河的，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我们这村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从死的人多了之后，再也没人敢从这里坐船了，我们少了渡河打渔的活路，只能上山打猎，这过得啊……太艰难了。”他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闷闷的，“县里来了一次除妖的，也折在里面了，没办法，只能向浮丘观的仙长们求救，又等了半年，这才来了……不管怎么说，也总算是出了这个妖怪了。”
    三人默默听着，无妄说道：“可我看浮丘观离这里很近啊，怎么过了那么久才有人来？”
    老罗叔苦笑一声：“咱们老百姓，哪里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啊……”
    钟离和曹纾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凡有妖邪精怪作乱之地，需由管辖之县府上报州府监天司，州府监天司遣人下去审核确认之后，再由报给就近的仙门处理，那接函的仙门若没有人手处理此事，还得再重新调遣。这个浮丘观是个小道观，名声不显，钟离不知道他那观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也不至于拖上半年才来……除非这桩事是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子又转回他观里。
    钟离这里正猜测着，那老罗叔又说道：“或许是仙长们太忙了吧，这几年乱得很……”
    “怎么乱了？”曹纾这几年都在傀儡山庄，对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
    “我也是听说，那不止咱们这里，好多地方都有妖怪出现……流年不利啊！”
    钟离心中一沉，好似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