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背着雅戈布，偷偷把农场所有的羊放走了，随它们去哪，天高海阔，或者被其他人家拿走，什么都行，不要在我这里。
    这事做完不久，像七岁时埋葬母亲一样，我找了个还算清净的地方，挖了个坑，把死去的小羊放了进去。
    我把小羊洗得干干净净的，像它生前一样。小羊的眼再也无法睁开了，我在它旁边放了几撮它最爱吃的草，然后挖土把小羊埋好。
    它自此长眠在这里了，它去了天堂后会重新获得快乐的。希望天使们会把它照顾的很好，把它养的白白胖胖，施魔法让它的腿好起来，自由自在的在天堂奔跑。
    回到家，雅戈布在等着我。他没有质问我去了哪里，或许他应该知道的。
    我把他的羊全都放走了，他也知道了。
    他招手，示意我过去他身边。
    他现在是清醒的。但他貌似没有因为羊对我发怒。
    他让我坐下，然后撩起了我衣服，为我的新伤痕上药，动作轻轻柔柔，仿佛昨晚化身魔鬼的不是他。
    他这次没有向我道歉，而是问我疼不疼。
    我没说话，我不知该说什么。
    “说话。”他沉声命令。他本就不是一个耐心的人，“疼还是不疼？”
    “不疼。”我只能这么说。
    然后他抱着我了。
    “我爱你，莉莉安。”他说，“你把羊放走的事，我不怪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亲吻我的额头，温柔的语调却带着窒息的禁锢，“晚些我去别的地方，你在家里哪也不许去，给我看好农场，你出不了村庄的。”
    这村庄的人都站在他这边，他早在我那次逃跑回来后在村庄里抹黑我的名声了，说我是个淫娃荡妇，不安分，他要好好看管我，并让村民们监督我的去向。我踏不出村庄一步。
    旁人根本不晓得我和他之间的事，他也从不让其他人踏进他的农场半步。
    我装作出关心他的模样：“你要去哪儿？多久才回来？”
    这些话让他似乎很满意，他亲吻了我的脸颊，说：“去隔壁镇上，有门生意，大概五天。”
    我点点头，对他扯出一个自以为好看的笑容：“平安回来。”
    他一定是要回来的，他是我的支柱，这个家的支柱。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差点被雅戈布折腾死。他今晚在性事上比以往更疯狂，好几回我几乎昏死过去。
    他始终要我清醒的看着他，不如他意便用耳光让我清醒。
    我哭着喊着，向他求饶。他吃这一套，勉强换来了他些许温柔。
    他摸着我的肚子：“四年了，怎么这里还没有动静？”
    我太累了，昏昏沉沉的，无力回应他的话。
    “莉莉安，我们要个孩子吧。”雅戈布说，那么认真、温柔。
    我爱他，可我从未想过为他生儿育女，每每情事过后，我都会把身体洗干净，虽然这不是最有效的方法，但我也一直没有怀上雅戈布的孩子。
    生下来，跟着我这个母亲一起挨打吗？
    我一点也不想我的后代走过我和我母亲一样的道路。我没有保护小羊的能力，也没有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能力，可至少不让孩子出生是我唯一的能力。
    我没回答雅戈布，我装睡了。
    “莉莉安，我们要个孩子，不管男女，只要是你和我的，我会好好待他们，也会好好待你。”
    有了孩子他就不会打我了吗？我真想问问他。可我不再对这方面保持着天真了。
    “你爱我吗？”我问。似乎只要一遍遍向他确认这个问题，我才会抓住仅有的安心。虚幻的、带着欺骗性的“安心”。
    雅戈布吻上我光裸的背部，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爱我的话。
    “我爱你莉莉安，不然又怎会允许你怀上我的孩子呢？”他的手掌又覆上了我的肚子，仿佛这里不出片刻就已经孕育了我和他的结晶。
    他说的格外真挚，我心深处似乎种下了名为“妥协”的种子，悄然发芽。但种子必须扼死在摇篮里。
    等雅戈布睡去，我悄悄地起床，把身体洗的干干净净，一点也不残留。
    大力揉搓着身体，肌肤都发红，但我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雅戈布不知何时醒来了，我余光瞥见门缝有道黑影，以及他那道逐渐冰冷的眼神。
    不知为何，我从他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心痛。
    我害怕的往角落靠拢，似乎这样才会获得一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破天荒的，雅戈布没有进来，他离开了，走前还对我说：“洗完了就回来睡觉。”
    但我还是害怕。以他的性子，他肯定要准备对我做出惩罚。
    我在浴室磨蹭了很久，试图“缓刑”。然而当我蹑手蹑脚返回房间时，雅戈布留了一盏灯给我，见我进来，他朝我招手，“过来睡觉。”
    我带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床上，他把我拉进了被窝，抱着我，摸着我的手指。
    “尺寸刚刚好。”他说时，把一个东西圈进了我的手指。
    一个戒指。
    “喜欢吗？”他问我。
    我看着无名指上的东西。这是从结婚四年以来，雅戈布送我的第一枚戒指。
    可我感觉不到喜悦，只觉得无形中禁锢我的“圈”又紧了一层。如今，也多了一个套住我的“圈”。
    我窒息，我说不出话来了。
    雅戈布又说：“前些天买的，想着我们之间没有戒指，明天我就要走，现在给你好了。”
    我眼睛湿润了，我哭了。
    他牢牢的把我抱进怀里：“我会尽快回来照顾你，莉莉安。”
    我摸着那枚戒指，尺寸不是雅戈布所说的刚好。套进去，脱下来的时候会卡手指上的肉。
    也许这辈子也无法脱下来了。我相信的，雅戈布他爱我，会尽快回来的，我相信。
    一早，雅戈布就叫我起床了。他给我做了早餐，还说农场上的活儿他替我干完了，今天我能够休息，他允许我去镇上逛逛。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我逃离，他知道我离开不了他。
    雅戈布把几个钱塞在我手里：“晚些自己去买点衣服。”他看向我裙摆上的补丁，“你是我买来的，总归要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他总喜欢强调前者。始终向我灌输着，我是他的“私有物”。
    渐渐地，我的意识里也许真的就这么认为了。我确实是他花钱买来的。上帝也拯救不了我了。
    应该是担心他不在的时候我钱不够用吧，他又塞了点兹罗提给我。家里的钱财都在他手上，他不在，我什么都没有。
    “等谈好这笔生意，或许我们可以搬去别的地方，过上更充裕的日子。”雅戈布临行前对我说。
    日光普照，今天有些热，我为他整理了行囊，然后为他戴上一顶牛仔帽。我没问他谈什么生意，也没问他要带我搬去哪儿？我只是说出他想听的话：“我等你回来。”
    他亲吻我的嘴唇，提着我给他的行李就骑着骡子启程。
    我目送他离开，这是我分内事。雅戈布也回头看我了，他对我笑，对我招手再见，他大喊我的名字。
    “莉莉安！”他无名指那枚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原来是枚对戒，跟我的是一对，我现在才发现。
    雅戈布似乎想要我的回应。
    然后我也招手了，对他扯出一抹笑容。
    他似乎心满意足了，回头，双腿夹着骡子的腹部，踏上了他的旅程。
    对我坏的是他，对我好的也是他。
    我脑海里回想起前不久他与我说，要我为他生个孩子。也许像他所说的，过完这个旅程，他的计划里有我在。
    可世事无常，后来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一个清晨的送行，竟是我和雅戈布的最后一面。
    最终，我还是不知道雅戈布那时候要谈的生意是什么，他想和我搬去哪个地方，他努力赚钱是不是为了我？
    这些我都不会得知了。几天后，波兰沦陷了，德军的坦克过境，轰炸机尖锐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庄稼被步兵们踩踏得奄奄一息，我所在的村庄也被德军占领。
    雅戈布回来那天，同村的人告诉我，雅戈布在庄稼地里被轰炸机的子弹击中，最后被坦克的履带碾压而过。
    他死前想的是什么？想着有个女人在家里等他，等他谈完生意，等他带她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也许，他是想我的。
    但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
    而我，在雅戈布之后，遇上了生命里第二个男人。
    他搅动了我如死水般的生活。他比我父亲、我丈夫还要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