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芷嫣到清晖院时,沈璃正坐在榻边,专心绣着送给沈北岐的荷包。
六月初九,他的生辰。
算着也不剩几日了。
她心中盘算着,待绣好、缝制好,再去挑一个合适的吊穗。
或者,亲自绑一个吊穗也可以。
“阿璃?”
沈芷嫣撩帘进来,还未坐稳就急忙问道,
“你听说了没?梁国公屠杀桐乡六村两万百姓之事?”
沈璃握针的动作一顿,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两万村民,两万条人命?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沈芷嫣刚从栖梧阁回来,她到那时,正听小厮向杨氏回禀此事。
了解事情原委后,她大为震惊,从栖梧阁出来就直接来了清晖院。
杏萍奉上一盏凉茶,沈芷嫣着急忙慌喝一口茶,语气急促道,
“大街上都传开了,梁家人昨日被陛下亲自下旨,抄家下狱了,待大理寺将人证物证一一走过,估计是难逃一死。”
桐乡。
这个地方有点耳熟。
沈璃想了片刻,“是三年前山洪倾泻,死伤数万的那个桐乡?”
“就是那!”
沈芷嫣义愤填膺道,“你说这梁国公,嗐——他现在也不是什么国公了!”
“你知道吗,那桐乡有处极大的焰硝石矿,那个梁元忠也不知怎么得了消息,想将村民们全部赶走,采挖石矿。”
“可给百姓的体恤银两又极少,所以百姓们合力拧成一股绳,说什么都不肯搬。”
都是一些勤恳的百姓,今日添砖,明日添瓦,才盖了那么几间房屋。
说搬就搬,还不给体恤金,换做是谁只怕都不愿意搬。
“所以,他将桐乡百姓全部除掉了?”
沈璃觉得难以置信。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人们在骂人时,常常以畜生、猪狗不如这样的词汇,指责对方不配为人。
可实际上,猪狗比有些人要良善多了。
最起码它们一生,都无法害死两万多条人命。
是两万,不是两个!
他如何下得去手?
“可不是么,派出五千精兵,挨家挨户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少皆不放过,草地里大片大片的血迹,尸体随处可见,想想都觉得惨不忍睹。”
沈芷嫣描绘的有声有色。
沈璃仿佛看到一个本该静谧宁和的村庄被鲜血掩盖,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心口有些难受,她问,“这么大的事,江都城竟是丝毫不知?”
沈芷嫣:“要不说那梁元忠心狠呢!杀了还不算,竟趁着夜雨炸毁堤坝,将桐乡方圆百里淹了个遍。”
“那些被杀之人的尸体被洪河冲入江海,即便是皇上,也只知他们是死于洪灾,而非他杀!”
桐乡,位于海州以南,群山环绕,地势偏低。
每逢雨季,多发山洪。
先帝在时,命人在桐乡上游修建了大坝水库。
目的是为了桐乡百姓在遇到特大山洪时,能够拦截水量,给百姓留一线逃命的机会。
先帝恐怕也想不到,他用来造福百姓的大坝,最后却成了他人手中杀人灭迹的武器。
只因怕留下活口,才先将人杀绝,再炸开大坝。
从一开始,梁国公就没打算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沈芷嫣越想越生气,
“你说,这还是人吗?都说这世间妖鬼可怖,依我看,即便是那狐妖厉鬼,到了这梁元忠面前,也得自愧不如。”
沈璃赞同点头。
妖鬼的恐怖,只是一种想象中的恐惧,而人心的恐怖,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人们往往会被某一个人的表面所蒙蔽,却不知道他内心深处隐藏着多少的秘密和恶意。
“既然桐乡人悉数被灭,就连尸骨也顺着洪河汇入江海,那如今又是谁上报此案?”沈璃问道。
“据说,暮雪茶楼的老板娘带着邻居家弟弟上山采药,突遇大雨,来不及下山在山洞中躲雨,这才命好躲过一劫。”
“六个村,只活下来两个人?”
杏萍听着气愤不已,
“这梁国公简直就是个恶魔,陛下应该赐他凌迟剔骨,斩首都算便宜了他!”
暮雪茶楼?
在沈璃的印象中,自暮雪茶楼开张以来,沈北岐但凡在江都城的日子,总要去那里喝几次茶。
她曾经偷偷去过一次,见那老板娘生得很好看,便以为他对月娘生了情愫。
她揪着自己袖边,含糊着问他时,他正在书房中习字,握着豪笔的手指修长白皙,丝毫不像一个武将的手。
“为什么喜欢去暮雪茶楼?”
他重复一遍她的问题,行笔动作停顿下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她抿抿唇,佯装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是看兄长你经常去,想知道…那里有什么好吃的,或者是有趣的?”
或者是有什么人…吸引他前去?
他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写字,
“茶楼中哪里会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不过,那里的茶泡得还不错。”
茶,泡得还不错?
“兄长很喜欢喝茶吗?”她问。
所以是因为月娘茶泡得好,他才会经常去暮雪茶楼?
他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回道,“喜欢。”
彼时阳光正盛,一束束光晕透过窗棂洒在他的侧脸,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他的鼻梁高挺,浓而长的睫毛轻垂。
她几乎能看到他皮肤上一层细微的绒毛,像是初雪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轻柔而洁白。
若是,她也能将茶泡得很好。
是不是他就能在她身边,多待上一时半刻……
如今看来,沈北岐去暮雪茶楼,应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月娘能够顺利进京,在江都城站稳脚跟,都是由他一手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