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她不好，陆青斐并不在意。
    她又不是为他人而活。
    此刻，陆青斐却笑答：“师兄你。”
    离珩垂眸瞧她，无声询问我何时说你不好了？
    陆青斐：“你说我身体弱，让我练体术。”
    作为经历过21世纪考试制度的现代人，她只想坐在教室里学习。
    对于师妹的控诉，离珩低笑声，他收紧抱她的力道，声调散漫：“那是在关心你。”
    师妹不关心她自己，只能由我这个师兄来了。
    陆青斐清亮眼眸注视着离珩被日光渲染的俊美容貌，思起昨夜闯入她梦境却一改平日疏懒冷淡，凶戾失控得有点疯的男人。
    她搂住他脖子的双手十指紧扣，下巴搁在他肩膀，缓缓阖上眼。
    离珩，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喜欢到没办法去爱上别人，那就拼命让我喜欢上你吧。
    这样我会亲自斩断你的情丝，让你忘掉我。
    而我…我呢，确实可以轻易舍弃你。
    陆青斐不会为任何人搁浅。
    她是一定要离开修真界的。
    -
    稀碎日光透过枝桠间隙投洒，尚存的树冠落下大片阴影，残碎的树叶花朵堆积成小山。
    两旁树木参天遮掩骄阳，一片枯黄树叶飘落，坠在地上躺着的谢云寂口鼻处，细微动静让他睁眼醒来。
    窸窸窣窣声音在耳边响起，谢云寂循声看去，瞧见了温润如玉的三师弟。
    宴归来把倒下的树木扶起，扭头看向谢云寂，声色和煦。
    “醒了。”
    谢云寂坐起身，沉默地打量四周，昨夜的回忆涌现，让他神色阴郁，怒火重重。
    四周花树枝桠摇曳，再瑰丽的山色也压不住愤怒，谢云寂站直身躯，阴沉着脸便要越过宴归来离开。
    宴归来问：“大师兄，你去哪？”
    谢云寂握紧孤沧剑，声色漠然：“杀离珩。”
    小师妹曾为救他射杀数几只妖王，谢云寂不认为她会堕落，与妖为伍。
    昨日种种只有一个原因。
    离珩迷惑单纯善良小师妹，迫使她去做恶事。
    小师妹是无辜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离珩的错。
    宴归来叹息声，神色无奈道：“此事跟小师妹和离珩都没关系。”
    谢云寂当然不信。
    宴归来跟离珩相熟，自是会为他说话。
    宴归来又道：“妖皇是我母亲。”
    谢云寂听闻，心中诧异。
    宴归来是半妖，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三师弟母亲竟是妖界妖皇。
    宴归来母亲入世时在人间偶得一名修者相救，英雄救美的故事，大多是以身相许。
    母亲和父亲成婚的第二年，宴归来出生了。
    父母亲两人对修炼都有着迷一般的偏执。
    八岁那年，母亲离开丈夫儿子，专心修行，父亲带着儿子云游四海，于尘间历练。
    父亲为救百姓，跟魔兽对战，去世后宴归来成了掌门的三徒弟。
    谢云寂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身白衣气质如玉的宴归来。
    对修行不上心的三师弟父母竟然对修行如此执着。
    风声飒飒，宴归来的嗓音温和：“母亲沉迷于修炼，并未做过伤害无辜之事。”
    修者却想利用妖皇强大的血脉，助自己提升修为。
    母亲即将渡天劫，妖力虚弱，仙门的人闻声便想利用这个绝佳时机斩杀妖皇。
    宴归来知道后，一边替母亲寻求灵丹草药，一边请陆青斐和离珩帮忙拦下那些居心叵测的妖、魔及修者。
    儿子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但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母亲实现她的理想。
    宴归来第一次求陆青斐，陆青斐不会拒绝。而离珩，他看在微末的兄弟情谊，及担心他不答应，陆青斐也会答应便同意了。
    陆青斐和离珩一人守在溯雁山和涧水崖，一人去西海寻求深海险境里的灵药。
    宴归来则守在妖皇身边，在她受伤时医治。
    一切都安排得完美。
    谢云寂的出现，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
    宴归来望着谢云寂，从未如此认真道：“大师兄，你若是要追究，冲我一人来。”
    “你早就知道小师妹是明葵了？”谢云寂问。
    宴归来道：“比你早一些。”
    谢云寂冷笑。
    师弟师妹们可真行，表面无所事事，背地里干得净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想起外面关于明葵的传闻，宴归来道：“大师兄，其余弟子常说我们过于宠爱小师妹，难道你心中也这么以为的？”
    谢云寂不言。
    宴归来挥手，空中出现六颗蓝色小球，蓝色的虚线连成它们，在谢云寂眼前漂浮。
    “小师妹是其中的一颗，更是将星象牵连在一起的线。”
    谢云寂心情复杂。
    “如果没有小师妹，”宴归来平静道，“我们肯定不会聚在一起。”
    小师妹看似是团宠，实际是主心骨。
    “小师妹会为她觉得值得的人，义无反顾地付诸一切。”
    这个人，或许是同门弟子，或许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宴归来心思敏感细腻，看得出来陆青斐不愿与他人产生不可磨灭的瓜葛。
    她似乎比谁都有情，又似乎比谁都无情。
    “她昨晚杀你，除去不想耽搁时间，还有一种可能是想借机重塑你体内的灵脉。”
    谢云寂不想对陆青斐出手，却被她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杀死，他难以置信，但正如宴归来所说，她杀死他，又救活他。
    宴归来见谢云寂神色黯然，继续发力。
    “古往今来能练成医修禁术的人屈指可数，其所承受的苦楚和后果，大师兄你应当比我清楚。”
    “师兄我们都能为师妹上刀山下火海，但你有想过这十来年，究竟是我们付出的多还是索取的多吗？”
    他知道大师兄是个面硬心软的人，但让恪守宗门规矩，正道之光谢云寂替他们保守秘密，这还不够。
    谢云寂哑声道：“小师妹我自会保，但绝不能再让她跟离珩待在一起。”
    即使知道小师妹是最强大的修者，大师兄还是忍不住担心她。
    宴归来：“……”
    他前面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大师兄压根就没想过对亲传师妹出手。
    他要对付的是抢师妹的离珩。
    新仇旧恨叠加，难搞啊。
    不过既然是为小师妹好，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宴归来长舒一口气，好声道：“师兄，小师妹心智坚韧，不会轻易受到他人蛊惑的。”
    再说陆青斐和离珩，这两个人谁被谁骗还不一定呢。
    谢云寂眼含深意看着三师弟，大概是想问你收了离珩多少钱。
    “小师妹她从不是一个向别人索取的人，她付出，然后她享受。对她来说，这样子才是平等的、问心无愧的。”
    宴归来心平气和道：“但离珩不一样，他让她学会接受，而不是交易。”
    他们两个，一个拼命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一个拼命燃烧自己去温暖对方。
    谢云寂矜傲看着宴归来：“你倒是认可这个妹夫。”
    “大师兄，你叫他妹夫了。”宴归来惊讶道。
    谢云寂：“……”
    默了几息，他漠然道：“再厉害那又如何，他终会成魔。”
    魔是配不上他们小师妹的。
    离珩心思难猜，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入魔只是时间问题。
    谢云寂也不例外。
    以离珩的性子到现在还没有入魔的确不可思议。
    而此时在客栈用膳的小师妹全然不知同门师兄们居然都认为她喜欢离珩。
    还替她考虑门当户对。
    宴归来沉吟道：“师兄，修者以斩妖除魔为使命，可并不是所有妖魔都是十恶不赦的。”
    “也不是所有修者都是正气凛然的。”
    宴归来觉得他今日和大师兄说的话，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他抬手摸了摸脖颈，顿感干涩酸痛。
    谢云寂一言不发。
    他脑海浮现那抹纤细单薄却坚不可摧的身影。
    无条件守护他们的人一直是陆青斐。
    在同门关系里，他们所得到的远远大于付出的。
    这一刻，谢云寂蓦地意识到：
    大道无情，师妹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