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里负责安排的女使才带她们去往各位公主的宫殿。

    她和穆晚晚都是十公主的伴读，理应被分到了一起，穆晚晚今日穿了件桃红色的小裳，看上去比昨日多了几分光彩，她看到黎音，眸中划过一丝善意的笑，小声道：“郡主姐姐，好巧。”

    黎音也回了一个微笑，昨夜晚膳前，她让人送来一包中药，虽然黎音的病是装的，但穆晚晚的心意确是不假，她客气道：“确实是好巧。”

    她再抬眸看了一圈，谢莹与周伊兰，七七和孙悦盈，魏清昭与裴月霜，钱明珠与叶忆柳。

    众人似乎默然了这种安排，不约而同与自己的搭档站在了一起，女使不轻不重嘱咐了几句，才吩咐宫女们带着她们前往华庭书院，教她们学问的是一位老先生，据说曾教过当今圣上，是以十分严格从来不会徇私偏袒。

    众位小姐在家中学得都是针织女红，品茶鉴琴，虽学过些诗文，但却不擅长，又听说教学的是闻老先生，一个个都有些犯怵。

    两刻钟后，公主们才姗姗来迟，黎音一眼就瞥见了被众人拥簇着的七公主，一段时间没见，赫连敏似乎清瘦了不少，黎音想到外界传言，说圣上要把七公主嫁给成安王府的世子，也就是孙悦盈的嫡亲哥哥。

    只是七公主并不欢喜，为了这件事闹了几日后，圣上似乎有些头疼，便没再提起了。

    眼下孙悦盈就在殿内，黎音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当真是天生不爱笑，总是板着脸。

    她垂下眸，没再生好奇的心了。

    十公主倒是一个乖巧可爱的性子，只是年纪尚小，未曾及笄，黎音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看待，几乎是有问必答。

    这一上午过得不算难捱，众人本以为闻老先生严苛，谁知他一上午并没有传授多少知识，让她们自己温习，黎音约莫猜测，伴读的重点并不在功课，而在于考察。

    考察她们这些人的心性，以及她们的处事方式。

    黎音打了个哈欠，忽然有些犯困。

    昨夜一整晚没睡，今早又被叫醒梳妆洗漱，她实在眼皮子有些泛酸，忍不住阖上了。

    谁知还没过多长时间，倏地，她听到一声木板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再一睁眼，便看到闻老先生一脸失望的模样，“起来！”

    坏了。

    被抓住开小差了。

    黎音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她悄悄扫视了一圈，众人脸上精彩纷呈，大多都是抱着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态度。

    她心里叫苦不迭，虽说她并不需要在闻老先生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但众目睽睽下她如此高调，实在非她所愿。

    “郡主若是困了，不如把这篇文章抄二百遍，三日后交给我。”

    闻老先生果然是铁面无私，黎音做了这个出头鸟，众人便也稍稍醒了些神，心想断然不能做出出格举动来，不然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们了。

    赫连敏看着黎音，眸中闪过一丝狡诈的笑意。

    黎音无语望天，二百遍……

    闻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写完这二百遍，她这双手短时间内怕是再也不想握笔了。

    ……

    宣王府。

    赫连容负手站在书房的桌案前，静静听侍卫的回报。

    京中流传着关于永乐郡主的消息很多，他细细听完，却拧起了眉头。

    侍卫心里也不断打鼓，这永乐郡主声明在外，是十足十的草包不说，主上为何对她产生了兴趣，难不成是被她的美貌迷惑了，可是不应该啊，主上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这些浮华牵绊住脚步。

    他有些犯愁，几乎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劝赫连容，但是赫连容似乎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只是有些疑惑，他亲眼所见不会出错，那个女子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堪。

    只是不知为何，他得到的消息居然产生了偏差，这可真是有趣了。

    赫连容目光沉寂，默了半晌，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实在无心将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他拿起旁边的公文，静静看了起来。

    晚风吹起，黎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心里腓腹不已，闻老先生不愧是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人，动不动就罚人抄写，丝毫不讲情面。

    “黎姐姐，要不我代你写一些。”一道柔软的声音响起，黎音抬眸，借着暖黄的光线，瞥到了穆晚晚一截白皙柔和的侧颈。

    她双眸里潋滟着水光，轻声细语道。

    黎音心思一动，未曾停笔，灯罩里的烛火燃了大半，她与穆晚晚住在一间院子里，虽然是第一次接触，但是穆晚晚很容易便让人对她生出好感。

    “晚晚，你去休息吧，明日先生的课不能迟到。”

    “好吧，那黎姐姐也要早点休息。”

    黎音轻轻点头。

    等穆晚晚离开后，她收起了刚誊抄好的诗文，视线微微偏移，却发现半枚玉佩，玉质无暇，明净剔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

    黎音蹙眉，这枚玉佩，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日宣王殿下身上，似乎也有相同的一块。

    她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复杂，而后道：“采薇，将这枚玉佩给穆姑娘送过去。”

    ……

    更衣时，穆晚晚才发现贴身玉佩消失了，她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连忙在衣物里翻找，却发现没有任何踪影。

    她有些急了。

    恰好这时，外头传来动静，穆晚晚收起脸上慌张的神情，柔声道：“请进来。”

    “穆姑娘，我家小姐派我来问，这是不是您刚刚丢失的东西。”

    采薇从手心里奉上一枚玉佩，穆晚晚眸中的紧张焦急瞬间便消散了，“多谢黎姐姐，这正是我要寻的东西。”

    物归原主，穆晚晚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忍不住用手仔细摩挲这块美玉，手下的触感冰凉，她的心却划过柔软的情意。

    还好，没有丢。

    不然，她连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

    秋意渐浓，据说今年的秋闱放榜后有几人格外突出，圣上龙心大悦，连连感慨我朝人才辈出，青年才俊者比比皆是。

    黎音虽在宫里，也听说了些关于殿试的一些消息，其中有一名男子，不过二十岁出头竟中了榜眼，圣上对此连连夸赞，当即就让他去翰林院任职，只是此人文武双全，圣上破格封为大理寺寺丞，即日起上任。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不少权贵在议论，到底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竟得到陛下如此重用。

    就连周伊兰都念叨了好几日，一直说：“你们说这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魏清昭笑了笑，“天下之大，有才者自然不会被埋没。”

    周伊兰撇撇嘴，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接着道：“听闻这榜眼才情不菲，又相貌出众，也不知道是何方人士，有无婚配，有无……”

    “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说话的是孙悦盈。

    骤然被打断思绪，周伊兰眼里掠过淡淡的不悦，她压下情绪，抬头看了孙悦盈一眼，接着道：“孙姐姐难道不好奇吗，我听闻孙姐姐的哥哥也参加了殿试，不知情况如何？”

    “你……！”

    分明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孙悦盈有两个兄长，长兄温和谦恭，承袭世子之位，次兄却截然相反，蛮横无理，仗势欺人。

    此次能进殿试，谁知是不是走了什么后门，周伊兰故意提起此事，实在是让孙悦盈难堪。

    “周妹妹不必着急，过些日子可以出宫了，你自然会见到。”谢莹打着圆场。

    周伊兰想了想，确实不用着急，状元郎她见过很多个，不至于对这么一个二甲榜眼如此好奇，只是这些日子过得有点舒坦，她渐渐觉得无聊。

    正想着，书院外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沥沥的雨声敲在众人心上，黎音神色恍惚了片刻，而后抿了抿唇。

    她说不清心底一丝紧张又期冀的感觉从何而来，脑海里竟时时刻刻想到做的那场梦，梦里面的好似也是这样阴沉的天气，她垂下眼眸，兴致不高。

    这几日闻老先生没有将过多的目光分在她身上，倒是七公主据说生病了，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出现了，谢莹和周伊兰身为她的伴读，也是一连几日都没有出现了。

    书院的气氛清净了不少。

    她想过几日回一趟府中，所幸皇后娘娘也恩准了她出宫。

    走出宫门，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天下人都觉得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可她却觉得不自在，四四方方的天空，被约束的自由，很难让她不联想到，上辈子被囚禁的时光。

    她发誓再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便不会觉得这里是多么多么的好了。

    黎府守门的小厮见到黎音时，眸底闪过一丝意外，磕磕绊绊唤了一声小姐。

    “我不过才离开了不到一月，你便不认得我了。”黎音瞥了他一眼，打趣道。

    “小姐折煞属下了，借属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认得小姐。”

    黎音挑眉，笑了几声，接着道：“我阿爹呢，可在府中？”

    “老爷在前厅会见客人呢，这会怕是不方便间小姐。”

    黎音点点头，没再多问了。

    她先去海棠院给母亲问了安，一段时间不见，母亲身体比那日好多了，都能在院子里晒半日的太阳了，这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她觉得甚好。

    午膳过后，前厅还未传来动静，黎音有些疑惑，原本要回院的脚步忍不住向那边转了。

    隔着一扇屏风，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渐渐浮现，她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角，瑰丽浓稠，一如梦中光景，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停在原地，再也迈不了一步。

    父亲为何会与他见面？

    黎音脑袋有些发懵，半晌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