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

    盛京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屋檐上落了一层白,距离周观进宫也已经过了两日,皇城内被围了起来,里面未有任何消息传出。

    黎音这几日都没见到父亲,父亲似乎经常天不亮就出府,深夜才归,她守了几日,都错失了与父亲说话的时机。

    教她女工的嬷嬷又对她态度略微严格起来,想是见她一连几日都懒懒散散,心里有些不悦,所以便加重了功课。

    黎音跟着学了几日,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恰好这一日,前面守门的小厮传来消息,说父亲今日休沐,并未出门,她心里一乐,连忙收了东西就往前厅跑去。

    黎远恒在书房里,正提笔写着什么。

    黎音直接推门进去了,听见动静,黎远恒抬起了头,见是她进来,他也没说什么,继续手里的动作。

    “阿爹,我有话要对您说。”

    黎音走近,恰好瞥见父亲写的文字,是一封奏折,她隐约猜到了父亲要做什么。

    “你要说什么?”黎远恒蹙眉。

    黎音抿了抿唇,信王与赫连毓之事,足以颠覆整个朝堂,父亲又一向固执清正,这等秘闻被他知晓,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父亲。

    “父亲这几日在忙什么?”

    “朝堂上的事情繁忙,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黎远恒温声道,丝毫没有因为女儿的多话而产生不悦。

    “父亲是在担心三皇子与信王之间的事情吗?”黎音眼眸清明,直接问道。

    黎远恒手里的笔“啪”一声掉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父亲若是想要明哲保身,就应该明白这封折子不应该递上去。”黎音不紧不慢,语气坚定,“信王韬光养晦多年,京城内外早已布满了耳目,若是他知晓父亲的这封折子,到时候灭门灾难就在眼前。”

    “你……如何知道这些?”黎父目光仍然是掩不住的震惊与意外,眼前这个人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从小便被捧在手心里,今日却能对他说出这番话,他实在觉得意外。

    三日前,他的人截下了一封书信,信上的内容骇人听闻,几乎是一场惊天阴谋。

    他左思右想,又派人去打探,这才落实了心中的猜想,当今圣上三皇子其实是信王血脉,如今陛下病重,三皇子如愿监政,若日后陛下归天,这天下就要落入信王手中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他自诩清正廉直,自然要第一时间禀告给陛下,可没想到他的小女儿竟会推门而入,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黎远恒心情有些复杂。

    “父亲不妨退一步想,若是这封折子真呈到了陛下面前,陛下病重,看到这些话,心里会如何想,难道不会因为此而大怒,陛下真能承受起吗?”

    黎音声音不疾不徐,句句在理,又句句皆是情真意切。

    黎远恒犹豫了,他坐下来,手指有些发颤,是啊,这种打击,陛下未必能承受起,若是因为他的话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就是他的罪过了。

    “三皇子与信王联手,不能不妨,如今陛下昏迷不醒,或许有一人可以一试。”黎远恒摸着胡须,缓缓说来。

    “父亲说的可是宣王殿下?”黎音沉眸,问道。

    “宣王殿下清正公允,又有能力,是最好的人选。”

    黎远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让宣王提早防备起来,这样才可万无一失。

    “不可,父亲,宣王府中已经安插了信王的人,若是一旦有消息递进去,就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前功尽弃,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黎音缓缓道,上辈子父亲就是走了这条路,传给宣王的那封信,就是导致那场灾祸最重要的一环,这辈子绝对不能让悲剧重演了。

    “囡囡,这些事情你如何知道?”黎远恒眼里泛起疑惑,这等秘闻他也是偶然得知,为何他的女儿看上去竟比他还要清楚。

    “女儿……女儿……是听薛子衍说的。”黎音结巴道,这些事上辈子她亲身经历过,自然知道日后要发生什么,可记忆重来这事太匪夷所思,她不知该如何给父亲解释,不如推脱,反正那个人运筹帷幄,也知道一切。

    “薛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呢?”黎远恒愣了愣,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以为这些事是秘闻,只有他一人知道,不成想还有旁人知晓。

    “方才那些话都是他让女儿转告给父亲的,信王如今韬光养晦,早就在背地里豢养私兵,父亲若是冒然进谏,只会打草惊蛇,不如沉下心来,等一个时机。”

    “等他们放松警惕,我们才可一招歼敌。”黎音声音清冷,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黎远恒却有些意外,这些事情,他的小女儿竟知道的比他这个父亲还要清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这个理没错,他只是意外,这些话是囡囡说出来的。

    “容父亲想想。”黎远恒伸手揉了揉额角,鬓边的白发似乎又长出了几根。

    “女儿只想让父亲平安,女儿担心这件事若是由父亲说出去,会招来灭顶之灾,到时候我们家怕是要散了。”黎音叹了一口气,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不会的,只要有为父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受苦。”黎远恒立马道。

    黎音眼睛有些发红,她当然知道,只要有父亲在一日,她就心里安定一日。

    ……

    黎音从书房出来后,心里的郁结微微消散了几分,她的担心彻底落在了实处,父亲忠君爱国,一心为了朝廷着想,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外臣谋反这等事情发生。

    可若是以亲人性命为代价,父亲便不会那么义无反顾了。

    她闭了闭眼,祈祷前世血流成河,伏尸遍野的场面再也不要发生,她不愿经历那样的痛苦了。

    黎父似乎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这几日再也没有外出去见什么人了。

    黎音心里安定了不少,盖头也绣了一半,只是她绣工勉勉强强,和外头做出来的差着太多,黎音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不如找个绣娘来做,可比她这手艺能拿出手。

    只是嬷嬷却道,女子出嫁,若是亲手绣盖头,能让这桩姻缘更加美满,与夫君长长久久。

    黎音觉得这些话有些不可信,世间女子,并非人人都能嫁得如意郎君,难道因为亲手绣了个盖头就会让夫君转性而后情谊绵长吗?

    事在人为。

    这一点她和薛子衍的想法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她会期盼这种美好的幻想到来,有了期盼心中才会有力量。

    不然每日里过着也是无趣。

    “小姐专心些,落日前就要绣出花样来,不然一个月后成亲大典,只能看到半只鸳鸯了。”嬷嬷看她不专心,忍不住开口提醒。

    黎音低下头,原来自己绣的是一只鸳鸯,怎么看起来这么像一只鹅。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沉下心来,注意力都来到了手上。

    又过了半日时间,嬷嬷才满意的离开,黎音伸手揉了揉肩膀,心想成亲真是一件麻烦事。

    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音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那棵梧桐树下,青年一袭白袍,眉眼张扬,正负手站在月光下。

    小院里并没有其他人,就连采薇也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她揉了揉眼睛,那道身影还在,黎音这才反应过来,薛子衍真的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黎音疑惑道。

    “无聊,想看看你在做什么?”薛子衍抬步走了过来,黎音很少间他穿白衣,这会借着月色,青年身边,像是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有一种高洁不可侵犯的感觉。

    只是他一张嘴,生生打破了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薛子衍好奇道。

    “新娘子的红盖头,嬷嬷说要亲手绣才会显得心意诚。”黎音有些困倦,话音里也不由带上了一股懒懒的腔调。

    “所以,这便是你绣出来的东西吗?这是什么……一只鹅?”薛子衍伸手拿起,展开仔细瞧了一番。

    黎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是鸳鸯。”

    薛子衍诧异的看了几眼,倏然笑起来,他笑的眼尾都有些发红,好像碰见了多么忍俊不禁的事情,“本来只是无聊想看看你在做什么?没想到你把鸳鸯绣成了鹅。哈哈哈……”

    “住口!你看走眼了,嬷嬷都说我绣的是鸳鸯。”黎音闷闷不乐,她就绣的那么差吗。

    薛子衍果然收起了笑意,只是仍然能看出他眸中开心的情绪,他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将盖头整齐放好,忽然道:“我想要个香囊。”

    黎音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道:“大男人戴什么香囊。”

    “你亲手绣的!”薛子衍补充。

    黎音诧异,他方才还嘲笑她的绣工,这会却这样说,他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不对,他的脸皮一直都很厚,只是今夜这身清贵的打扮,让她差点被迷惑了,上辈子的薛子衍有多讨厌,她可一直还记得。

    “不给。”黎音冷冷道,谁让他方才笑得那么大声。

    薛子衍挑眉,这个感觉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黎音,生起气来像一只小野猫,不过他却更想逗她了。

    薛子衍拉过椅子,离她更近了一点,他伸手将她抱了过来,怀里的少女仍黑着脸,却也没推开他。

    “别气了,我方才开玩笑的。”薛子衍看了一眼那个盖头,针脚并不算细密,有些地方却还是有些粗糙的,只是一想到这是她亲手绣的,他心里便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感觉散开。

    他拉过她的手,少女手指白皙修车,柔软剔透,只不过此刻,十指上却布满大大小小的针眼,看上去都已经结痂了。

    薛子衍摸了摸,眼底的眸光渐渐漆黑起来。

    嬷嬷说,心诚则灵,盖头要新娘子亲手绣。

    所以他的阿音,便从一开始学,一针一线绣了大半个出来。

    她从未表露过任何心思,却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薛子衍用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眸渐渐暗起来,他低声道:“我从前一直不肯相信,世间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如何能心甘情愿为了对方付出一切,我为你做的都是想要你这个人,那你为我做的呢,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薛子衍声线沉稳,语气不疾不徐,他眼眸里带着黎音看不懂的情绪,黎音微怔,正想说什么。

    他却忽然道:“不重要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话落,他忽然与她十指相扣,低下头含着了她的嘴唇,少女的馨香袭来,他忍不住吻的更深了些。

    月色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那一日她说的爱,是爱一个人,才会盼她好,想把一切都给她,想让她有更好的生活。

    他唇边不禁勾起一个笑容,手却抚上了她的腰,明明上辈子做过的事,他现在缺有些不敢了,浅尝即止,剩下的,等成亲之后再说。

    “阿音,你真是……”薛子衍低笑了一声,眉梢眼角都是愉悦的快意。

    黎音却被他吻的不知云里雾里,她脸色发红,心想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她还没有嫁给他,他便如此大胆不知餍足,以后若是两个人成亲了,还不知要过怎样的生活。

    方才她明明感受到了,可是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还好他放开了她。

    黎音缓了缓神,怔怔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记得给我绣香囊。”

    薛子衍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

    黎音想既然他不嫌弃,能戴出去自己费一些功夫也没什么,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来,“那一日我给父亲说了信王和三皇子之间的事,我说是你告诉我的,日后你见了我父亲可不要穿帮。”

    “我知道。”薛子衍的反应平淡,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黎音蹙眉,“难不成你已经见过我父亲了?”

    薛子衍点了点头,黎远恒见他的第一面就直接全盘托出,他那时虽然诧异却明白了黎音为何要这样说。

    由他嘴里说出来,更加具有信服力,况且如今他看上去已经是宣王这边的人了,与三皇子对立,黎远恒只会更加放心。

    “阿音,这些事情你不必费心了,不如好好想想一个月后我们成亲该用什么样的喜帕。”

    薛子衍说的认真,黎音却不好意思继续听下去了,他的脑子里究竟整日在想什么。

    她说的可是正事!

    况且喜帕这个私密的物件,他怎么说的这么顺口。

    黎音有心想绕开这个话题,忽然问道:“我从前为何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小姨?”

    薛子衍眼眸沉了沉,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声音淡淡道:“她是我母亲的妹妹,名义上是我姨母。”

    黎音心情有些复杂,她知道薛子衍的身世,这么多年徐家人对他不闻不问,为何在这个时候上门,她担心是另有所图。

    徐家和薛家,都不是好拿捏的。

    它担心薛子衍会被人利用。

    “她是你的亲人,你……”黎音犹豫着,正要说些什么。

    薛子衍忽然道:“从今往后,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他将她圈在怀里,用郑重的语气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从前我孤身一人,但往后我们就是一体,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

    黎音心跳加快了几分,他说这些话一点都不脸红,仿佛是多么天经地义的大事。

    家人……这个词让她有些触动。

    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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