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袤回到县衙，早已等候在前院书房的长子程宗玮赶紧迎了上来，“父亲！”
    程袤摆摆手，一言不发进了门，又命人将幕僚项城请过来。
    项城是他刚刚赴任锦州刺史时，恩师向他推荐的。
    也是当初唯一一个劝阻他不要与秦景昌结为亲家的人。
    那时的程袤志得意满，听不进项城的劝说。
    后来，他被贬至青岩县令，别的幕僚都请辞离去，只有项城留了下来。
    项城很快进了门，朝着程袤拱手一礼，“主公。”
    又朝程宗玮拱手行礼，“大公子。”
    程宗玮连忙回礼，“项世叔。”
    两人互相道了礼，按主客位置坐定，程袤才将今日节度府发生的一切跟项城说了一遍。
    项城在听程袤说到秦姝放的那句狠话时，神色微微一动。
    程宗玮却难堪地涨红了脸。
    这句话，任谁一听，都觉得秦姝是在当众折辱程袤。
    项城捻着胡子，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问程袤，“主公，不知那锦盒何在？”
    程袤连忙将手边的锦盒向前推了推。
    程宗玮将锦盒捧至项城身边，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柄玉骨扇。
    岫玉为骨、青锦为面，安置在一尊檀木扇架上。
    盒内，再无其他。
    程袤皱着眉头，带着探询的神色望向面露沉思的项城。
    项城拿起玉骨扇，细细端详，沉吟道：“岫玉，质地坚实温润，细腻圆融。如同做人，有自己的坚持，处事亦要懂得变通。”
    “扇，扉也。门之两旁如羽翼，守也。亦可摇者为吹，助也。”
    他将玉骨扇放回锦盒，捋着胡须道：“若学生猜得没错，节镇的意思，是想请大人暗中帮她安抚各乡县县令，为她的开荒屯田助一臂之力。”
    “在宴席上，秦节镇那番话，既是警告，亦是提醒。节镇虽言明过往概不追究，然临北道的县令未必肯信。”
    “相信不出几日，便会有人来向主公打探消息，了解秦节镇过往为人处事。”
    “若是主公出面做说客，有心观望的人自然明白接下来要如何做。”
    至于那些死心塌地跟着各州府刺史硬扛的人，只怕下场，要比程袤还要惨。
    程袤很想反驳项城，总觉得一个商贾之女，真得会有这么深的心机？
    一柄骨扇，能隐含这么多的暗示？
    她真得懂这些吗？
    可一想到，秦姝一介商贾之女，从身单力薄、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后宅女子一路走到现在，又觉得项城的猜测，或许不无道理。
    程袤愁眉苦脸，不停地叹息着，“如今临北道是个什么情况，盛安难道不知？上次节镇来府中，本县也是提醒过她的。”
    “临北道利益纠葛过深、官员之间盘根错节，这壁垒，只怕不好破呀。”
    项城摇摇头，“主公此言差矣。这壁垒，指日可破。”
    程袤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主公想想，今日临北道八府七十六乡县，所有官员可尽数到场？”
    程袤咝了一声，道：“云州刺史和青杨县令均未到。”
    项城递给他一个明了的眼神。
    程袤心里一动，“盛安是说，那批盐，出了问题？”
    项城笑笑，“有没有问题，过些时日，只看嵇、盐、陇三府刺史接下来的举动，便会知晓。”
    “秦节镇既然肯请主公游说各县县令，就表明，至少目前，她没打算动各县县令，甚至还会给点好处。”
    毕竟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开荒屯田。
    秦姝若想尽快推行此法，需得各乡县的县令协助配合。
    所以，现在并不是整饬临北道官场的最好时机。
    至于最后谁能被秦姝留下重用，那就要看这段时日，谁能忠心耿耿为她做事了。
    程袤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常年收受盐场好处，私下里污行无数，岂会听她调派？”
    若是那批盐真得出了问题，嵇、盐、陇三府刺史定会联手河东道，除掉秦姝。
    在此之前，临北道这些县令们，按兵不动暗中观望的可能性比较大。
    项城呵呵地笑，“那就要看秦节镇的手段了。主公若按节镇之命行事，节镇事成，主公便得大功一件；节镇若败，于主公，亦无不利。”
    项城伸手点了点盒中骨扇，“锦，意喻美好，有前程似锦之意；青锦，又喻青苔，生于偏僻幽暗之所、凉薄潮湿之地。”
    “主公是起复无望、止步于此，还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全在主公一念之间。”
    程袤呼吸一滞，又轻笑着摇了摇头，“当年本县败在她的手下，当真是，败得一点都不冤。”
    他突然有些不忿，“你说她一个小小女子，怎的有那么多心眼儿？”
    项城失笑，微微摇了摇头。
    两方交战，恃勇轻敌乃是大忌。
    骄兵必败的道理，世人皆知。
    几日后，云州刺史和青杨县令一死一伤、陇山峡谷私盐贩子被尽数抓获的消息，一阵风一样吹遍了整个临北道。
    往日门可罗雀的青岩县令程袤府上，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没过两日，节度府因缺一名掌书记，秦姝命程袤长子程宗玮，暂代节度府掌书记一职。
    一向低调的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程府，顿时变得炙手可热。
    而秦姝推行的开荒屯田之策，也在各乡县县令的鼎力相助下，顺利开展。
    阜瑥带着几月前来到临北道的阜家匠人，制作出各种方便开荒犁地的农具，大大提升了开荒速度。
    就连以往荒草一片的山岭，也清除了杂草、整出一块块梯田。
    开荒屯田之余，秦姝还命人在之前让莫老五买下的山岭上，建了成片的养殖场。
    放养了数百只小猪仔。
    等过了年、开了春，再放上鸡鸭鹅兔苗。
    嵇州、盐州城里的秦家店铺，也都开始招募匠人、绣娘和伙计。
    一切都在按照秦姝的预期，井然有序向前推进。
    北关冬天来的早。
    北风一吹，再下上几场雪，地里的土就全都冻成了冰疙瘩。
    游兵们都闲了下来，秦姝便书信一封给沈老将军，请他派了将士过来帮忙操练游兵。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进了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