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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鸠尤神剑180

    付千钧嗤笑道:“呸,我付千钧这一生只求过苦玄真人,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也只有他老人家。我再多痛苦是我的事,犯不着你来心疼我!”

    天枢道长摇头道:“你真真是无可救药。凡间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大限将至还如此冥顽不灵,真是死有余辜。”

    “我冥顽不灵?”付千钧大笑道,“你们各个都虚情假意,却道我冥顽不灵?真是可笑。”

    赤眉药仙上前道:“若是寻常瘴毒或蛊毒,要缓解疼痛倒还容易。你中的是咒毒,那杨雄又不惜代价,拿他肉身和内丹炼入其中,你现在嘴硬,勉强忍得住,恐怕迟早还是要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付千钧道:“莲香子,你不要以为我失了内丹,连求死的法子也没有。大不了咬舌自尽,我也绝不会求你们!”

    赤眉药仙道:“本来我妹妹为你所害,你落得这般田地,我该高兴才是。可是付千钧,我不是你这般无情无义、凶残歹毒之人,眼见你这副模样,我只觉可怜。”

    付千钧道:“可怜我?你还不够格。”

    “你死期将至,我只问你一件事。”赤眉药仙叹道,“我妹妹与杨雄苟且在先,本来是她不对。可是你与她夫妻一场,你何至于对她下那般毒手?我至今还记得,玉华向我说起你来,莫道你体贴温柔,夫妻二人更是恩爱有加,你对玉华,可有过哪怕半分情义?还是说,你从头到尾只是觊觎她崆峒一门那两件法器的秘密?”

    尤峰道:“药仙此问我便听不下去了。师父对师母如何,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时时嘘寒问暖自不必说,每逢节庆,哪一次师父不是挖空心思购置礼品赠予师母?说起来,若不是因为五哥儿……”

    付千钧怒喝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替为师的说话了”,旋即收敛心气,对赤眉药仙说:“我一开始得玉华搭救,知道她是玄凰圣君的关门弟子,的确对崆峒一门的仙学机密动过心思。不过那时候,玉华对我情深义重,我对她也确实动了几分真心。她向往凡人夫妇的生活,我便同她一道下山,虽活得波澜不惊,倒也自在惬意。我实话告诉你,自从洵儿出世,我初为人父,什么雄心壮志,什么国仇家恨,我全抛之脑后了。尤峰说得不错,若非洵儿枉死,我便不是今时今日这般模样!”言及此,付千钧瞪一双失神的眼睛,正对玉衡道长,又说:“其实当年你丢下我不管不问,我恨的并不是你,而是你那套仁义道德的说辞!你要做你的正人君子,固然没错,我要确保我们兄弟二人活下去,我又有什么错?我当日赌气往回跑,是将自己这条性命豁出去了。我只求死在西梁官兵剑下,叫你后悔一辈子!可我当时毕竟是个孩子,天黑后我又害怕起来,原路折返的路上不慎跌下悬崖。幸得恩师相救,我才捡回性命。”

    玉衡道长说:“我记得我入门不过三十年,仙家便在南海则居山上履百年之约,大斗了三天三夜。你应该在场!我又没有改名换姓,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我为什么要与你相认?你凭什么做我兄弟?”付千钧怒目圆睁,反问道,“我只问你一句,我们蒋氏一族家破人亡,你可还记得当时惨状?”

    玉衡道长垂头道:“族人惨死之景,我自然记得。”

    付千钧冷笑道:“你全忘了。这么多年,你只在求你的仙门正途,国仇家恨你哪还记得?我不怕告诉你实话,我自拜入白泽观苦玄真人门下,心中所思所想,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雪恨!”

    柳浊清道:“哦,难怪你要混入西梁皇宫做国师了。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做南淮的内应。”

    “不错。西梁国力强盛不假,可国内又有个皇帝又有个掌权的大司马,这便是其最大的隐患。若能挑起二者矛盾,引发内乱,自然再好不过,实在不行,纠集西梁国内不满朝廷的一帮人造反,也算好路一条。可惜南淮国内人心不齐,出了双阳这等心术不正的儒生,祸害朝廷!”

    双阳听得此言,歪嘴一笑,说:“付千钧,你莫要死到临头还朝我等儒生泼脏水。我双阳饱读儒经大典,虽修习魔界法门,却也是迫于无奈。南淮旧帝不得人心,被新皇取而代之乃民意所归,由不得你信口雌黄。”

    尤峰道:“好一个儒经大典,儒圣的名声都叫你和杨沐白这等伪君子败坏了。”

    付千钧喝止尤峰,对双阳说:“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你跟杨沐白攀附那常氏兄弟,他们一旦倒台,你可当心日后倒霉,不得好死。”

    双阳不再吭声,付千钧双臂断口处忽然红光忽闪,他不由得低哼一声。几乎同时,众人都留意到他双脚已撑破长靴,化作树根,扎入泥土。玉衡道长知道付千钧已至弥留之际,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一脸。付千钧虽看不见,却听得他啜泣,强忍住疼痛,笑道:“有什么好哭的?蒋义之两百多年前已死,我恶事做尽,死不足惜,你应该高兴才是。”

    不言师太方才一言不发,此刻听付千钧所语,四下环顾,未见不辞仙姑,陡然心头一紧,朝不远处的竹林飞去。不辞仙姑睁开双眼,见来者是不言师太,竟有些不知所措。不言师太上前几步,盘腿打坐,将一股血魄自她膻中穴导入她脑门诸穴。

    不辞仙姑说:“姊姊,你何必浪费血魄为我疗伤?”

    不言师太道:“那妖魔的手段我是清楚的,你不快些恢复三华,巩固经脉,万一留下痼疾,日后修行便会后患无穷。”

    不辞仙姑面露笑意,不言师太又道:“你笑什么?”

    不辞仙姑说:“我们姊妹一场,原来我还以为这一生一世,姊姊再不会原谅我了。”

    不言师太思忖道:“当年我轻信单云岐,一错再错,若不是你向黄玉笙检举我,说不定我早已魂飞魄散,死无全尸了。说起来,应该你原谅我才对。这许多年我反复自省,早想与你和好,只是我这古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不辞仙姑笑道:“姊姊不是性情古怪,只是凡事太较真罢了。其实当年大师姐出事之后,你与黄玉笙暗自较量,之所以败给黄玉笙,也是因为你为人宁折不弯。黄玉笙处处顺着师父的意,你偏要惹师父不痛快,甚至为了大师姐顶撞师父。其实姊姊你细细回想,许多时候,正是黄玉笙有意设计,让你惹怒师父的。自然,在你看来,黄玉笙为人狡诈卑鄙了些,可是作为一山之长,城府不深,心思不密,如何应付山外千变万化的形势呢?”

    不言师太叹道:“你说的不错。真让我执掌重明观,我未必比得过黄玉笙。我太不甘心,又太心急了,总想着打通仙家三派的法门,成为仙门一代宗师。可惜我志大才疏,以为自己仙根卓越便足以挑战黄玉笙。我这些年越想越后悔,我们姊妹二人原该亲密无间,却闹得老死不相往来,阿青,当年都是我不好,固执霸道也算了,还自以为是,不知进退,终于连累了你。”

    夏侯姊妹在林中疗伤的当口,花禅婆已令弟子在东海四处搜寻毒物。不过一个时辰,陆续有弟子折回翠鸢岛,将毒藤蛊豸带到花禅婆手上。此刻付千钧周身已木化大半,只剩胸口以上仍为血肉。他尚可言语,只是气短声嘶,全无中气了。眼见付千钧这般惨境,沐秋桑不禁啜泣,黄玉笙睨她一眼,低声道:“秋桑,你现在是仙山正室,动不动就抹眼泪,像什么样子?此人为祸仙门,你为他落泪,莫不可笑?”说到此处,黄玉笙看到花禅婆两名弟子由远处齐齐降在翠鸢岛上,朝花禅婆那头踱去,道:“婆婆真是一刻也不消停。看来收获颇丰呀。”

    花禅婆抿嘴笑道:“这东海妖气冲天,我虽收了狄樱,这些毒物栖在此地,来日必由邪魔歪道霸去,修炼魔功,为害三界。我将毒物收回栖霞谷,又不碍你的道,你在这说三道四,未免多话了些。”

    黄玉笙道:“瞧你说的,我重明观又不练毒术,婆婆你收纳这些毒物,与我自然无关,莫非婆婆还担心我与你争抢不成?只是眼下狄樱已为你降伏,这东海该如何处置,婆婆总该与我等商量一番才是。毒物尽归你所有,我没有丝毫意见,不过东海地界虽以煞炁为盛,还是有些许仙灵宝物的。叫我说,公平起见,大家还是均分为好。”

    “你是怕我独吞仙灵之宝?”花禅婆大笑道,“你且放心,我这个人独来独往,若不是因为当年恩师提点,告诉我仙门之祸藏身东海,我正是应劫之人,我也不会搭理你们仙山中人。这东海的仙灵宝物,我只看得上银贝紫珠,其他东西,你们只管瓜分,我并无兴趣。”

    不一会儿,仙山各遣弟子四下搜寻银贝紫珠,在众人的注视下,付千钧气息渐弱,多活两刻便魂飞魄散了。付千钧自知将死,对玉衡道长说:“我现在要死了,只有一人我放心不下。”

    玉衡道长猜出他的意思,问:“你是放不下尤峰?”

    付千钧道:“我一生没做多少好事,当真说起来,我让那秦东鲁生不如死,勉强算得一件。然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为民除害的念头,我将他变成废人,只为替洵儿报仇,若从这层说起来,恐怕你也不会说我所作所为算得好事一桩。我这个人自私自利了一辈子,死前若能做做好事,倒别无遗憾了。尤峰自幼跟着我,待我如亲父。他虽也做过不少开罪于你们仙山的事,都是受我指使,被我利用的。我现在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天权道长的死由我一人承担,与他别无关系。”

    尤峰泣不成声,付千钧又对他说:“你我师徒一场,也是你我天定的命数。我死以后你便隐姓埋名,潜心修炼,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弟子。我自入西梁皇宫,身任国师之位,敌人实在太多。本来我踌躇满志,以为可以倾覆西梁朝廷,让南淮一统天下,结束这三分之势。可惜我太自负了,既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敌人!你莫要学我,切记。”

    赤眉药仙道:“真真是人心不足。你身为西梁国师还不满意,竟欲助南淮旧帝一统天下。凡间权贵的荣华富贵哪有止境?莫非你还有做天下霸主的野心?”

    付千钧冷笑道:“你错了。我从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我仙根卓绝,又是苦玄真人的关门弟子,我为什么要偷练禁域法门,不惜放弃大好仙途,跑下昆仑山?我实话告诉你,因为我不服气!”他费力地扭着脖子,对玉衡道长说:“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

    玉衡道长思忖着,不明所以,付千钧接着说:“你说我为求自保,不择手段,有失人道,还说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好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在丹霞山清修仙道,可还记得当年族人之惨,可曾想过南淮百姓之苦?难道你一句有所不为,便对南淮百姓之苦视若无睹嘛?只有助南淮一统天下,世上才会太平,百姓再无战伐之苦,人间才能杜绝当年蒋家的惨境。”

    天玑道长说:“你错了。你可曾想过,你要助南淮一统天下,势必挑起三邦战乱。且看现下南淮战事不断,受难的难道不是百姓吗?”

    付千钧冷笑道:“瞧啊,这就是你们仙山虚伪之处。你们不顾凡人死活,口口声声说什么人各有命,这袖手旁观的模样,你们竟不觉恶心!欲一统天下,没有代价是不可能的;耳目只放在跟前,为免一时之失,却任由三邦之战世代绵延,这才是愚蠢至极。我且问你一句:倘杀一人足以救百人于危,你杀或不杀?”

    天玑道长说:“若那人多行不义,自然要杀。”

    “若那人生性纯良呢?你便不杀,由着那百人陷于危难而不顾?”付千钧听出天玑道长为难,揶揄道,“说一千道一万,你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仅此而已。可是莫要忘了,无为本身便是为,那人你杀或不杀归根结底都落在一个杀字。你杀一人是杀,不杀一人而致百人于危难,死一个也好死百个也罢,总之是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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