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却上前一步，跨过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两个人一下子近了起来。
    近到姜祉对上秦却细长漆黑的眼眸时，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双眼黑得几乎分不清瞳孔与眸珠，却极其清亮，如同一潭深巷古井，低头向井中望去时，无波无澜的水面平冷清明如镜，倒映出望井的人。
    在那个被无限拉长的瞬间里，姜祉的心跳乱得如同倾盆暴雨砸在池水之上，飞溅的水花打落了塘边丛生的海棠花。
    秦却在擦着姜祉肩膀过去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而已。
    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哗啦”地撩门帘的声音响起，姜祉回过神，脸色迅速蹿红，尤其是耳朵，像是刚煮熟的螃蟹。
    他转头看去，秦却已经出了门。
    门外传来两声说笑，姜祉的心跳尚未恢复，秦却就搬着两箱水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搬水的工装小青年。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货车，看来是到了网吧上货的时间了。
    姜祉后知后觉，耳朵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上前去道，“我来帮你搬。”
    “不用。”秦却指着其中的一个箱子说，“你把它们拆开放进冰柜里吧，抽屉里有刀。”
    姜祉按照指挥拉开吧台下的抽屉，好家伙，一拉开就看见一把手臂长的扳手，还有胶带螺丝刀等常用工具，姜祉以为他说的刀是水果刀，拿出来才知道，竟然是一柄二十厘米的直刀，捅人都不用费力，使点劲还能一刀两个洞。
    “......”
    咱就是说管制刀具真的没有问题的?
    秦却和那个小青年来回搬了几箱网吧常见的饮料，放下最后一箱后，送走了小青年，胳膊随便撑在吧台上，垂眼看姜祉把那箱一一可乐放进冰柜里。
    他弯腰的时候，脊背躬起好看的弧度，从后脖颈上凸起的那一块开始，黑色的t恤隐约勾出起伏有致的脊椎骨。
    秦却也是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抛开皮相不谈，原来骨与肉的完美结合也能活色生香。
    姜祉放完可乐，抬头拎着空箱子问道，“放哪？”
    “先放门口吧。”秦却拿起被姜祉放在吧台上的直刀，习惯性地在指间转了两下，接着一刀划开了一边另一箱饮料，“一会儿我收走。”
    “哦。”姜祉将纸箱放到门口，把秦却刚开的那箱抱了进去，秦却则又开了一箱提着去了货架那边。
    冰红茶放了一半，门外传来共享单车上锁的声音，接着传来男人含笑的爽朗声音，“你猜猜昨晚我赢了还......哎我去!”
    门帘“哗啦”一声被撩起，男人始料未及地被门口横亘的纸箱狠狠绊了一步，没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惊语，“什么玩意儿？”
    看清了是个纸箱后男人第一时间看向吧台，“谁把纸箱放......”
    男人在看见吧台里陌生的面庞后愣住了，这句话又没说完。
    姜祉手里拿着两瓶冰红茶站直了身子，有点懵也有点尴尬地看向秦却。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货架前的秦却，然后又看了看姜祉，左右看了两回后，指着姜祉不确定地问秦却，“这位是......你新朋友?”
    “嗯。”秦却把空了的纸箱拿过来叠在门口那个上面。
    “我说呢，我还以为你给我找了个网管。”男人听见了答案，转身热络地伸出手对姜祉道，“你好啊小伙子，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姓路，叫我路哥就行，以后来玩我都给你免费。”
    路老板看着比他们略微大一些，头发潦草，胡子拉碴，嘴里还叼着烟，标配的一身背心裤衩人字拖。
    “路哥好。”姜祉礼貌地叫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不用跟我客气。”路老板拍拍姜祉的肩膀，又准备打听一下姜祉有没打工的计划，“你要工作不要？我这里缺个网管。”
    “之前的网管呢？”姜祉好奇问道，他之前来这里就没见过老板，也没见过秦却，而是其他的网管。
    路老板捂着脸做悲痛状，“有一个回老家了，还有一个考上公务员了，现在就剩五个了，三班倒要轮不过来了。”
    这个网吧有六百多台机子，平时至少要三个网管在这里看着，人手不够时缩减到两个，倒班却是不够了，路老板只能亲自来轮值。
    为了重新找到新的员工，路老板泡在牌桌上扩充人脉的时间都多了，本就野蛮生长的胡子更加肆无忌惮了。
    “考虑一下吧。”路老板用殷殷期盼的眼神看着姜祉，“我给你包食宿，工资多加二百。”
    秦却走进吧台里收拾他画画的工具，“你就是再加两万都不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姜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路老板听见这话登时重新打量了一下姜祉，看见他脚上那双全球限量款球鞋时，眼里都闪过了对金钱的敬意，“姜老板？”
    姜祉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家里衬而已。”
    路老板豪爽地大笑，“哈哈哈哈我中意你小子，有女朋友没有，哥给你介绍几个。”
    姜祉摆手摆得更快了，“不用，不用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也是，你看着也不像缺女孩子追的。”
    刚好有个客人过来结账，秦却抱着东西走出吧台，“别哈哈了，干活去。”
    路板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愁眉苦脸地走进吧台结账，“唉，生活不易，老板叹气。”
    秦却作为一个高冷社会哥，从来不搭这种话，让姜祉把吧台上的药拿着，一起上了楼。
    两人一进三楼的门，就看见温斯年坐在沙发上，在和小路飞对峙。
    温斯年面无表情，路飞的小脸气鼓鼓的，眉眼足有八分相像的一大一小，谁也不让谁。
    看见秦却过来了，路飞立即迈着小短腿跑到秦却腿边，仰着头哼唧唧地告状，“小却哥哥，哥哥他欺负我！”
    秦却蹲下来和他平视，“他怎么欺负你了？”
    “哥哥他不带我去发现王国玩！”路飞撅着嘴气哄哄地说道，还不忘瞪了他哥一眼。
    温斯年也是寸步不让，“我说带你去动物园玩。”
    这个季节，去发现王国只能是看人，不管什么项目，都得先排上一个小时的队打底，暑假时会更甚。
    路飞捂住耳朵一扭头，“我不要，我就要去发现王国！”
    姜祉在一旁看着直想笑，心说看来不管是多听话的小孩都是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秦却也是有些无奈，路飞这么小的孩子能玩的项目本来就不多，那些给小孩子设的项目又只会被占得满满当当。
    他把路飞转了过来，“让哥哥先带你去动物园玩，然后去海边踩水好不好？还可以坐小帆船，给小海鸥喂食。”
    虽然星海那边的人也不会少，但总比去发现王国人挤人好。
    路飞很明显地纠结了，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最后小声嘟囔道，“不好。”
    秦却，“……”
    在姜祉的眼里，社会哥头顶一个红色的进度条“嘟”地一声掉到了原点——耐心清零。
    姜祉迅速脑补出了秦却把孩子抡着往地上摔地凶残场面，当即过去蹲在了路飞面前，“一会儿我就带你去发现王国，小路飞别气啦。”
    路飞的表情瞬间从委屈咧成了笑，看姜祉的眼神里好像有一堆小星星，“好~”
    温斯年，“?”
    秦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刚刚谁嚷着要我陪他一起去和女生见面来着?
    “发现王国~发现王国~”路飞手舞足蹈，开心地往客房里面跑。
    “你要和女生见面。”秦却提醒道。
    “就是吃个饭，用不了多久吧。”姜祉心说司徒宛还没同意好友申请呢，说不定连饭都不用一起吃了。
    秦却看着姜祉，问道，“你猜我们为什么不去发现王国?”
    “不是因为人多么？”姜祉疑惑，“还能因为什么？”
    秦却挑眉，“人多还去？”
    姜祉信心十足地道，“放心吧，有我在，保证你们玩得尽兴。”
    “行。”秦却起身，“走吧，洗漱去。”
    路老板这里经常有网管和一些朋友留宿暂住，一次性牙刷牙膏什么的便备了一大堆，连洗发水沐浴露洗面奶等都是超大罐装。
    姜祉和秦却一起用一个洗脸池刷牙，洗脸，镜子里反射出来他们两个同一个方向刷牙的样子。
    自来水哗哗地响，姜祉忽然从中感受到了“生活”的氛围。
    思绪不由得去勾勒他们以后在一起生活的场景，上班，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的姜二少爷用上了他所有的想象力，也只勾勒出来了这几条。
    看来得早日把“一起生活”变成现实!
    他们洗漱完，路飞已经把他的小水壶和小背包都整整齐齐的穿戴好，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们。
    温斯年则在一边用秦却的平板复习。
    时间还早，沈恕也没有醒。
    姜祉盯着秦却吃了两片感冒药，之后他们便一起逗着路飞玩。
    过了快半个小时，司徒宛通过了姜祉的好友申请。
    姜祉看着微信界面，木着俊脸发了个生份又礼貌的“你好”。
    对面很快回他：
    ——妹宝，几年不见，这么拉啦？
    姜祉，“……”
    果然是豁牙妹，一句话就把他拉进了“童年阴影”中。
    司徒宛可能是先天性格使然，加上国外民风开放，比小时候还要爽朗热情，姜祉还没有说几句话，她就已经将见面的地点定了下来。
    九点多的时候，沈恕开车带着他们几个来到了发现王国大门处，姜祉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温斯年和沈恕同时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姜祉，因为他说：
    “邱叔，我有两个朋友，想去发现王国玩，你给安排一下。”
    “嗯对，现在就在门口。”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自然得像是在说中午要吃什么。
    没过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三个工作人员，对着姜祉恭恭敬敬地喊姜少爷。
    姜祉轻轻点了下头，“拜托你们了。”
    工作人员受宠若惊，而后客气有礼地将沈恕、温斯年还有路飞领了进去，连票都没有买。
    秦却看着他们走远了，斟酌了一下，对姜祉说，“倒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哪里费周章了？”姜祉胳膊枕在脑后，伸了个小小的懒腰，阳光下，笑容明晃晃的好看，“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
    而且这整个游乐园都是他哥的产业，一个电话的事，真的一点都不麻烦。
    两人乘坐有轨电车回到了市区，司徒宛挑的是一家具有东北特色的铁锅炖。
    而姜祉充分表现了他路痴的特色，举着手机看着导航进了商场，走着走着就绕进了地下通道中。
    秦却见他闷着头还要往前走，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前面是地铁。”
    姜祉茫然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着红色的地铁标识反应过来，又低头跟着导航标识原地转了一圈。
    秦却，“......”
    他有点怀疑路痴是智商问题了。
    他想去看一眼姜祉手机导航，刚一低头就和抬头的姜祉“咚”地一声，狠狠撞了脑袋。
    两颗头撞在一起的闷响听着都疼，两人不约而同地“嘶”了一声，同时倒退一步。
    两人揉着脑袋相视一眼，莫名其妙就双双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秦却看了眼导航地图，三两下带着姜祉从地铁站出口坐扶梯出去，街对面就是铁锅炖的大招牌。
    他们进店刚坐下不久，司徒宛就给姜祉发消息说她到了，接着门口响起服务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年轻女孩梳着马尾辫，细高个儿，穿着一套红白色的高中校服，四下看了一眼，和姜祉对视后，笑着招了招手，像是一朵迎面绽放的太阳花。
    “妹宝!”
    姜祉无奈起身，“豁牙妹。”
    司徒宛身后还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青年，模样有点超凡蜘蛛侠扮演者安德鲁加菲尔德的意思。
    “给你介绍一下。”司徒宛挽着青年的胳膊笑道，“这是我男朋友jamil。”
    然后她又转头用法语对青年介绍了一下姜祉。
    姜祉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心里忽的一松。
    还好还好，司徒宛有男朋友了，不用当苏董的儿媳妇了。
    青年伸出手来，看着姜祉，热情爽朗地说了句法语，姜祉跟他相握，也跟着用法语说了句你好。
    姜祉家里混杂了多国血统，他经常在世界各地旅游生活一段时间。
    那天他和秦却说他会多国语言不是吹牛，是真的会，不能说有多精通，但正常交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秦却的外语水平，只勉勉强强能听得懂一些英语，其他语言一律算成叽里咕噜的鸟语。
    在姜祉和司徒宛用法语叽里咕噜交流了几句后，司徒宛看向秦却的眼神里明显得了一份诧异，她随即笑着向秦却伸出手，换回了普通话，“你好你好，我叫司徒宛，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秦却浅浅地握了一下的她的半只手，礼貌道，“秦却。”
    四人落座，在司徒宛对什么的想吃的情况下，点好了餐。
    姜祉看着司徒宛的打扮，目光在衣服的胸标上停了停，“你怎么穿着二十四中的校服?”
    “没有在国内上过高中，穿着校服体验一下嘛！”司徒宛俏皮地眨了两下眼睛，“重温青春啊！”
    姜祉点了点头，“你直接说装嫩得了呗。”
    司徒宛瞪眼，“我打你嗷！”
    一顿饭在几人说说笑笑中很快结束了，分别的时候，司徒宛用法语和姜祉说了什么，语气听起来有一点严肃。
    姜祉脸色微微一僵，也跟着用法语回复。
    “既然如，你就放心吧！”司徒宛笑开，换回普通话，拍着姜祉的肩膀爽朗道，“到时候姐一定帮你。”
    她的博士导师和国内的一个项目有合作，近两年她都会留在国内工作。
    姜祉笑了笑，“行。”
    什么都没听明白的秦却站在一边，陪着姜祉把他们两个送上了车。
    夏日午后的阳光明亮温暖，姜祉的冷白色皮肤在光下这么一照，白得都有些晃眼。
    姜祉抬手在眼前遮了遮光，问秦却，“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你想干什么去？”秦却反问。
    “我不知道啊。”姜祉道，“你平时都干什么？”
    秦却想了想，“打麻将，打台球。”
    姜祉，“......我都不会。”
    这么好的时光他一点也不想窝在屋子里打麻将和台球。
    秦却低头用手机查了一下今日潮汐时间表，问道，“钓鱼去么？”
    姜祉眼睛一亮，“去哪里钓?”
    “海之韵公园。”
    “走!”
    两人在附近的渔具店买了两把鱼竿，一些鱼饵和消耗品，诸如鱼钩鱼线鱼漂铅坠之类，姜祉还买了一把大的遮阳伞。
    然后又想了想，拉着秦却到对面商场买了水和一些零食。
    姜祉没去过海之韵公园，深知自己的路痴属性，于是背着渔具包，乖乖地跟着秦却坐上了地铁二号线，一直坐到了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