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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一百

    无静台下墨云滚滚,坠下云端的人在爆裂的疾风里迅速下坠,很快便看不见了。

    谢召默默挪动了一下双脚。她本就未着鞋袜,方才那一脚全然用的蛮力,踹过去的时候没甚感觉,后知后觉才觉得脚有点疼。

    然而幻境未散,她尚且顾不得这些。

    谢召转过身来,身后众兵甲原先已然看呆了,见她转身,更是仓皇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她耳目极好,隐约听见远处有人运起轻功逃跑,谩骂惊惶声、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一派的六神无主。

    众人正举棋不定,倏而头顶上传来衣袍鼓风声。谢召一眨眼,就见原本立于高台另一侧的时湛已经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谢召一眼便望见他松垮的领口底下隐约的一条长长的指甲印儿,想说的话顿了顿。饶是谢召并非寻常女子扭捏的性子,终究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她沉默了一息,索性伸手将他衣领整好,而后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我娘子薄情寡义。”

    时湛说:“新婚第二天就丢下我一个人去逞英雄,锁了我几处穴道,鞋袜都不穿就往外跑,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睡得死沉。这还没完,我一出门就见着你被人团团围住,怎么,生怕吓不死你夫君么?”

    谢召:“......”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在时湛的梦境里,无论她有多大的能耐,都没法左右梦境的主人。只是她没想到,前脚她才溜出房门,后脚他就跟了出来。这分明是根本没睡着,假寐诓她呢。

    况且,刚才她被团团包围,情况紧急,而刹那间无静台风云突变,叫她抓到道君一线破绽,这其间不用他问,定然是时湛暗地里操纵的结果。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都不太重要了。

    谢召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岔开了话题:“时湛,我们走吧。”

    他同她如寻常夫妻一般在熟悉的房舍里拜堂成亲,过往那些循环往复的梦境里尸山血海的画面没有发生,甚至道君也坠下无静台,消失在梦境的边界处。

    循环已破,妄念已了,这里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回到现实中了。

    时湛听完她的话,却没立刻回答。

    半晌,他低声说:“其实和你一起躲在这梦境里,也挺好的。”

    大风携着铺天雪雾铺天盖地袭来,袖袍烈烈鼓起。她隐约听见对方说了什么,但没听真切,疑惑地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时湛咳了一声,找补说:“方才风雪太大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召心下不解,但还是说道:“我方才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离开这里为好。”

    “幻境与现实时间流逝速度有差别,春祭在即,外头情况变幻莫测,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久,还是早些出去为好。”谢召解释道,“我叫灵山在屋外守着,有任何事情都不要进屋,也别让她太担心为好。”

    时湛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娘子说得在理。”

    谢召听到这个称呼还是觉得别扭,本来想出声制止,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时湛拉了一下手臂,整个人被扯进了他怀里。

    她下巴磕在他胸前,时湛紧紧箍着她,低声说:“扶稳我。”

    下一秒,整座无静台,乃至整个梦境都剧烈震颤起来。

    谢召透过时湛的肩膀向后望去,只见方才持戟与她短兵相接的兵甲好似都静止了一般,维持着某一刻的动作不再动弹。而后在滚滚苍茫的大雪里,那些身影渐渐变淡,随着大雪降临而消失匿迹。

    百尺危台在脚下赫然爆裂开来,时湛与谢召一脚踩空,随着崩裂开来的白玉石块一同向着苍茫云海坠落而去。

    ......

    谢召陡然睁开眼,心神俱荡,浑身真气灵力流窜,差点儿呕出一口血来。

    她咽下喉中腥甜,眨眨眼,发觉自己仍然在八声观空旷无人的大殿里,与时湛相对而坐。清冽的空气混合着些许香火味儿吸入鼻腔,她抬眼望向窗外,只见一片浓墨似的漆黑,已经是深夜了。

    身旁的人动了一下,谢召回过神来,见时湛虽然闭着眼,但眉头却不安生地皱了起来,像是将醒未醒的模样。谢召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在他眉心一拂,一道亮光倏而飞入他眉心,时湛眼皮颤了一下,再次陷入了深眠。

    谢召伸手去探他心脉,凝神听了片刻,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去。

    她一拉门,原先靠在大门上打盹儿的灵山陡然失去支撑,重心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谢召怀里:“哎呦!”

    谢召扶了她一把,问:“那师徒两个呢?”

    灵山苦着脸:“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么?您和主子一起关在殿里已经快十二个时辰了,很快就是第二天的白天了。”

    “那师徒俩只是凡人,熬不住这么长时间,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守着。”灵山一脸的心有余悸,“你们这么长时间不出来,我趴在门缝上往里面听,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我又害怕你们在里面出事,又不敢贸然往屋里闯,幸好你们没事......”

    “若是你不管不顾就往屋里闯,万一刺激到他,很有可能我也救不回他。”谢召往身后门板上一靠,说,“辛苦了。”

    灵山摸摸脑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对了,您上次让我帮您做的事儿已经办妥了。”

    谢召点点头,弯腰拾起地上靠墙摆着的提灯,离去之前最后深深向殿内看了一眼,道:“你进屋看看你家主子吧,虽说没什么大碍,但你这儿若有稳固心脉的汤药,最好还是煮一些让他喝下,我去去就回。”

    灵山道了声“是”,谢召兀自拢了衣襟,想着灵山微一点头,素白裙摆翩跹,身影很快随着她手上的一点灯光消失在青石阶尽头。

    她在原地呆呆站了几秒,忽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夜空浓云已散,露出了久违的西斜月光。

    -

    谢召走到山后小亭的时候,谢老板正翘着腿坐在亭中石凳上,手上动作翻飞不停,谢召走近一看,原来是个一掌大的小纸人,小玩偶似的,姿势造型惟妙惟肖。

    她脚步一顿,恍然发觉,自从徽州一别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她这位凡间的“爹”。

    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灰白的头发多了几根,脸上的褶皱多了几道。只不过人依旧是落拓不羁的,好像这些日子的波澜壮阔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一切都没有改变。

    谢老板随手从衣袖里摸出只炭笔,在小纸人面上勾勒几笔。见谢召在他对面坐下来,隔空将小纸人抛向谢召:“阿召,你瞧这个。”

    谢召一手接住,定睛一看,这小玩意儿居然还是个女娃娃,双眼明亮,嘴唇却抿成一线,一脸严肃......这小纸人,这分明是谢召自己。

    她盯着手上的小纸人看了半晌,面露无奈:“......爹。”

    谢老板听见这个称呼愣了一下,而后哈哈笑起来:“哎呀,君上这么称呼,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呐。”

    谢召抿抿嘴,刚准备开口,就见谢老板敛了笑意,慢慢说道:“不过,阿召还愿意认我这老头子做父亲,那么无论阿召身处何方、是何等的身份境遇,也永远是我老谢家的姑娘。”

    “......”

    谢召隔着石桌望着他,一瞬间几乎忍不住眼中的泪意。她撇开眼,“嗯”了一声。

    “你托灵山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要找我吧。”谢老板搓了搓手,道,“我猜,是要劝我和东君大人一起,回九重天上去?”

    谢召颔首:“对。”

    “我恢复真身之前,很多事情想不清楚,只能猜到你从前和时湛关系密切,可能是在他手下当过差。”谢召说,“最近才想清楚,你擅于葬仪之术,通晓阴阳魇阵之道,九重天上的人对此多为避讳,所以......”

    谢召顿了顿,道:“我记得,现任无常因破情戒惹怒道君,被贬谪至幽冥黄泉之后,幽冥的上一任无常并未回到九重天,而是隐姓埋名去了人间,从此不知所踪。爹,这上一任的无常,就是你吧?”

    上一任的无常在任时,谢召尚且在九重天闭关。只是隐约听说过,那位被贬谪的仙人是个奇人。

    不爱钻研术法修行,也不爱在各路仙官里左右逢源,成日除了捣鼓奇门遁甲,就是饮酒作诗。此人性情放浪不羁,众仙官被他得罪了个遍,纷纷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一个小东君和他交情不错,后来索性让他去了自己手下当差。

    现在想来,时湛当时将谢老板调去自己手下,大概也存了几分想要保住他的念头。

    不过时湛毕竟保不了他万全。谢召再一次听说他的消息时,就是这位仙人被贬谪去了幽冥黄泉间的时候了。

    谢老板耸耸肩,很爽快地承认了:“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我姑娘。”

    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沿,话锋一转:“不过阿召,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是不会回九重天上去的。”

    谢召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一瞬的不解:“为什么?”

    “春祭结束之后,时湛就会回到九重天,到那时,天上人间会迎来全新的开端。”谢召说,“爹,我知道您留在人间是为了守着我。可是如今您的任务已经完毕,大可不必......”

    谢老板打断她:“阿召,你喜欢九重天么?”

    谢召梗了一下,张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被他问住了。踟蹰半天,谢召慢慢摇了摇头。

    谢老板笑了笑,微微偏头,抬起手,指尖捉起一片被卷到半空的枯叶,道:“我果然没认错人,你就该是我老谢的女儿。”

    “我和其他清修数十载才得道飞升的人不一样,某日我睡在榻上,在梦中忽觉灵犀灌顶,四肢轻盈,四周幽微的动静都在耳畔化作波澜海涛,睁开眼睛一瞧,我已无我。”

    谢老板叹道,“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得了道,可是仙人非我意啊,在九重天的每一日,我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苍南城最好最烈的一捧松花酒呢。”

    山间寒鸦啼叫悠远,天幕上月亮逐渐西斜,朦胧隐在薄云中。晨起的第一声撞钟声响彻深山,惊起一群群鸟雀。

    父女二人相对无言,良久,谢召点点头:“好。”

    谢老板站起身,道:“那爹就告辞了,不要告诉东君大人我来过的事儿......阿召啊,爹不太擅长说心里话,其实你来找我,其实爹心里特别高兴。”

    “无论从前在苍南山,还是后来在徽州府,或者是从前在九重天,咱俩素未谋面的时候,”谢老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擦擦眼角,“我们阿召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一个人抗下了太多重担。这话说得有点矫情,但爹每次看着你,都......都特别心疼。”

    谢召沉默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默默跟着谢老板站起来。直到谢老板伸手帮她擦了擦眼角,才意识到自己在流眼泪。

    她手忙脚乱抹了把脸,听见她爹在头顶上传来的轻笑:“哭就哭呗,又没什么丢人的。”

    “不用送了,避开山下眼目,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谢老板向山下石阶走了几步,忽的又回过头来,定定看向谢召:“阿召,爹不知道你明日春祭上作何打算......其实方才听你的话,也能猜出点儿眉目,但是——”

    谢老板说:“如果今后有幸人间再相逢,记得来找爹啊。”

    “你和东君大人的事,”谢老板扯出一个微笑,“爹还没给你准备嫁妆呢。”

    -

    谢老板走后,谢召在小亭里又坐了片刻,直到山间第二声撞钟声响起,天边露出熹微晨光,才起身沿着小石板路往回走。

    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忽的抬头向着远方望去。

    盛京城上空风云滚滚,雾霭流转。云雾之下,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拔地而起,巍峨肃杀,壮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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