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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一零二

    谢召从后屋更衣出来的时候,原先蹲在门口发呆的灵山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阖了门,绕着檐下走廊绕了一圈,正好看见灵山从安置着时湛的屋中出来,蹑手蹑脚关上门,用手指比划着在门上画符。

    听见谢召的脚步声,灵山眼神微微一亮,朝着谢召快步走过来。

    “怪不得主子说您应该多穿红。”灵山笑了笑,语气有点惋惜,“不过这一身若是穿出去,好像太惹眼了些,这可如何是好呀。”

    谢召这一辈子穿红的次数寥寥,但每一次都与时湛有关。

    眼下被灵山一夸,她又浑身不自在起来,难得狭促起来:“打住了啊。这嫁衣是衣裳,麻衣粗服也是衣裳,左右不过皮相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灵山绕着她转了一圈,将谢召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忽然问:“不过这一身若是当做嫁衣,好像还是素了些。君上,您特意要从广陵城取来这嫁衣,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前几日谢召托灵山去广陵城主府寻一件红嫁衣时,灵山就心存疑惑。广陵虽远,可灵山混迹人间多年,精通各种奇门遁术,缩地千里根本不是一桩难事。

    她原先是想要自己亲自跑一趟广陵,那日陪商林晚下山时她顺便与他提了一嘴,几个时辰之后灵山打开房门,桌上赫然就是那件熨烫平整的红裙。

    谢召点点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含糊道:“从前和东君历经广陵,有一小段......咳,假扮夫妻的经历。”

    灵山眨眨眼睛。

    依照她的性子,谢召已经做好了她大惊小怪问个不停地准备,默默在心里打起了腹稿,没想到对面的少女难得地沉默了片刻,只是点点头,再开口时已经岔开了话题:“君上,您现在要走了么?”

    谢召满腔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心下陡然划过一丝疑惑,感觉灵山这个反应似乎有点异样。可是现在时辰紧急,她已经来不及去和灵山问个清楚了。

    罢了。

    谢召抬眼,透过院中花树枝丫望向滚滚青天,心下道,待到时湛醒了,叫他这个做主子的自己去问吧。

    “嗯,我走了。”谢召冲着灵山点点头,“小灵山,咱们后会有......再会了啊。”

    灵山站在廊下,看着红裙翩跹从自己身边经过,没走几步,谢召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隔着长长的木廊对上灵山的眼睛。

    屋檐下悬着的那枚铜铃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头,乍被风吹动,发出一声叫人心惊的颤音。

    谢召的目光划过长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殿门,还是说:“灵山,替我照顾好东君。”

    灵山靠着墙凝视着她,忽然问她:“君上,你果然还是爱着主子的吧?”

    谢召的手指在衣袖里摸到了一块柔软,是一方干净的帕子。当时她与时湛相识不久,在魇阵里,她用点睛手把时湛整个人塞进帕子里带在身边。

    她将帕子一角攥在手心里,说:“爱无可避。”

    “他为我做了很多事,在很长的时间里又从未对我说起过一分一毫。”谢召最后深深向后看了一眼,而后转过身去,不再回头,“这是我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灵山向着谢召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目送着那抹红裙如野火般消失在视线尽头,向着盛京城外春祭高台的方向而去。

    “其实那日您叫我帮您的忙,我就一直在想,您到底在瞒着主子谋划些什么。”良久,灵山低低地说,“我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直到方才您一碗药放倒主子,才琢磨到了一些门道。”

    她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只是我与主子有约在前,君上,您莫要怪我。”

    ......

    山中湿冷,清晨时分起了雾,寒意更是直往骨子里渗。官兵打了个寒颤,抱着长枪靠在身后古树上打盹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身枯枝断裂的声响。官兵猛地惊醒,左右环顾,四下都没看见人影。

    大概是自己在这儿冻了一整夜的冻,此刻已经神志不清了,一点儿细微的动静都大惊小怪。官兵懊恼地转回头去,刚刚阖上眼睛,耳畔再次传来哗啦啦一声响。

    这是......树叶摇晃的声音?

    可是这空山里满是枯枝败叶,哪里来的树叶?

    官兵悚然一惊,寒冬腊月里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手中长枪还没握稳,肩上盔甲被人拍了拍:“劳驾。”

    官兵僵硬转头,入目居然是个身段窈窕的少女,一身与周围萧瑟格格不入的绯红衣裙,无声无息的像是幻梦中的山鬼。

    而这“山鬼”转过脸来,露出一张极为漂亮冷寂的少女面庞,赫然是原本应该好好“关”在山上的谢召。

    “你......你......”

    官兵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哆嗦着手指试图去抓住谢召,却连她半片衣摆都没碰到。谢召皱着眉看他徒劳挣扎,三秒之后衣袖一拂,官兵便无声无息歪倒在地。

    她向四周扫视一圈,方才的动静并未引人注目,放下心来。谢召道了声“得罪”,手上三两下利索扒了官兵身上甲胄和令牌。手上法术一掐,便易容成了官兵的脸。

    离开之前,谢召抽了两张符纸往那人身边一扔,那人身边立刻出现了一道亮光围成的圈,隐约有火苗闪烁。谢召确定了他不至于冻死在这深山里,而后转身下山。

    无常和水官临行前在山上布下了重重法阵,林中暗器无数,山下最外层上千官兵待命,愣是将八声观围成了一座孤岛。

    谢召在山中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连破三道法阵。不过好在她有令牌傍身,一路畅通无阻。

    她在山下关卡处交上了令牌,如同寻常值完夜班的官兵一般向盛京城的方向离去。随即身形一闪,三两下去除了身上盔甲易容,跃上一处屋檐。

    高台的方向传来一身渺远陈厚的磬音。一时间雅乐齐奏,锣鼓喧天。

    城门大开,天子车辇缓缓停在高台之下,冲天礼乐之下,天子缓缓踏上白玉阶,在台上漫天飘扬的御旗里,春祭开始了。

    鼓点声渐促,谢召神情一凛,足尖一点掠过脚下屋檐,向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山上八声观一室寂寂,时湛安静地睁开了眼睛。

    -

    天子身着朱红色镶金衣袍,腰佩尚方宝剑,手中煨着个鎏金小炉,冠冕上的琉璃珠串随着脚步发出细细的声响。他缓步踏上台阶,台下看热闹的百姓尚未反应过来,侍立于高台两侧的官吏便已齐刷刷跪了一片。

    他并未理会一路跪伏的人群,不紧不慢穿行过高台,再上几级台阶,在天子御座上落座,这才淡淡开口:“今日春祭,朕与诸君同乐,各位自便即刻。”

    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座高台。

    众人虽齐声谢恩,可终究无人起身。天子苍白的手指无意间叩着暖炉,目光在高台上跪倒的人群中逡巡一圈,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随即阶梯处又传来嘈杂脚步声,紧接着,一队官兵解押着素服白衣的善男善女出现在高台上。

    天子抬头,望向立于高台另一侧礼服繁复的女人,做了个手势:“开始吧。”

    女人一身金红裙裾,长长的鬓发在脑后盘起,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宛若九天神女。只是仔细看去,她脸上是厚厚脂粉也盖不住的憔悴神色,眼眶泛红,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没睡好觉了。

    天子此言一出,女人怔愣一瞬,随即本能地向着台下人群扫去。

    ......并未看见谢召的身影。

    皇后心下稍微宽心,又抱有一丝侥幸,这小姑娘任性一辈子,每逢危险便往哪儿闯,这一次是不是终于听进了她这个娘亲的话,或许真的不会来了呢?

    她收回目光,余光瞥见端坐于御座上的天子眼中不加掩饰的渴盼目光。皇后愣了愣,一瞬间忽然想到了在棋盘上胜券在握的棋手。

    而她再如何不甘愤怒,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思及此处,她忽的有些羡慕起自己那个叫人头疼的小女儿来。

    皇后深吸一口气,裙裾微移,行至高台中央的香炉前,敬上了第一支香。

    “皇天在上。”皇后双手合十,闭眼念道,“久冬不春,天下大寒,是以天下瞭望一枝春久矣。我......大魏国事初定,人皇大统,自感过失于苍天,连下三道罪己诏。渴求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说完,皇后跪地,跟在她身后的诸祭祀随之叩首,向着青天长长三拜。

    天子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皇后带领着祭祀和百官祭拜天地,敬酒祷告。像是往常一样完成了皇室春祭的一系列流程。

    幽幽青烟飘香天空,皇后最后一叩首,站起身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天子抚掌三下。

    她知道天子还有别的话要说,低垂下眉眼,顺从地走回远处站定,如同表演完毕的提线木偶,安静地从戏台两侧退场。

    “诸位子民。”天子声音仍然是淡淡的,“今年时节特殊,长冬漫漫,朕心中甚为不安,每日在皇宫中斋戒祈祷,祈求神佛垂怜则个,降下人间一缕春风罢。”

    天子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是,朕虽为天下之主,可独一人祷告,终究是声音微弱。某一日夜间,朕做了一个梦,梦见九天境上最为慈悲感怀的仙人观音站在高台之上,向此间投来一瞥的目光——”

    “朕就想着,能不能有办法,将那天上的观音娘子请来这高台,同朕,也同诸位,说几句话?”

    他的话音止在这里,高台四方惊呼声顿起。

    天子露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向高台另一侧看去,对面待命的官兵立即押着那几十人踉跄上前去。一时高台上只能听见嘈杂脚步声,伴着镣铐拖地沉重的碰撞声。

    “可是感化仙人,是何等困难的事。”

    高台下传来阵阵嘈杂私语,天子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所以,朕请人游历四方,请了九十九位观音娘子的信徒进京入宫,筹划多日,就待祭典此刻。”

    说罢,天子脸上笑意更深。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而后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动作。

    下一秒,迎风立于台下的无常率先抬手结印,玄门弟子迅速围绕整座祭台一圈,随之念咒结印,登时,整座祭台周围迸发出耀眼的金芒,直冲云海天际。

    金光阵法劈开浊浊天地,笼罩祭台。高台上风云一息停止,周围落针可闻。

    就在这样异样的寂静里,白衣的善男善女们脸上忽然出现了极为痛苦的神色,连同站在一边的皇后也脸色瞬间煞白,身形摇晃几下,被身边侍女堪堪架住。

    忽然,皇后瞳孔乍缩,望向高台中央人群,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要!”

    原先无言站在人群身边的官兵骤然拔刀,刀光淬寒,批头盖脸对着中央无助惊恐的人群落下!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祭台上下尖叫哭嚎声响彻一片。而天子抬起眼睛,投向远处八声观所在的山上,目光中似有挑衅之意。

    突然,金芒阵法上空忽然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台下无常似有所感抬起头,在下一秒足尖点地,身形一转,灵巧地避开了阵法破裂时冲击而来的巨大灵力。

    而身边的玄门弟子则没有她那么幸运,阵法被冲破的一瞬间就被震晕了一片。

    金阵轰然坍塌,大雪自浓云泼天落下。

    风雪中一道身影携着剑芒一闪,跃至半空,手中剑锋探出,三两下将阵法劈个粉碎,随即凌空而起,长剑裹挟朔风向前,直指高台中央的痛苦残喘的人群!

    皇后的尖叫声传来:“霜华,快停下!”

    来人置若罔闻,转瞬之间便已逼近了台上人群。剑风咆哮,下方人群的惨状已经近在眼前,少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长剑携着浩荡灵力送出,狠狠向下扫去!

    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皇后颤抖着闭上眼。然而待她睁眼,却发现官兵尽数倒在血泊中,而蜷缩在一起的人群却毫发无损。

    少女红裙烈烈,眉眼如霜,手中长剑收入剑鞘,隐约可剑鞘之上“万古”两个铭文小字。

    台下也有人认出了她,惊疑不定地喊道:“......殿下?”

    天子自龙椅上起身,抚掌大笑:“君上,你可叫朕好等!”

    “君上”二字一出,四周死寂一片。良久,皇后挣扎着推开搀扶的侍女,像是全然听不懂似的踉跄半步,走上前来:“......君上?”

    三界之内,能被唤作“君上”的,从来只有一人。

    她神情恍惚:“霜华,你果真是......”

    谢召目光扫过来,没说话。但若只是个凡人,又如何有只身破阵的实力呢?皇后眨眨眼,已经从她的神色里读到了答案。

    “伯父。”谢召收回目光,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皱眉开口,“如此说话,我都分不清眼前说话的是谁了。你能先把道君从你这具壳子里放出来么?”

    说罢,还不等天子开口,身形一闪,刹那间便到了天子面前,五指一拢,掐住了天子的脖颈,活生生将对方提了起来!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谁都没料到谢召会突然对天子发难。台下官兵怔愣一瞬,连忙冲上高台,原先正抱着胳膊在一边看戏的水官神情一凛,足尖一点飞上台来。他正要往高台对面去,忽然看见无常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君上,你要杀了我?”天子被她掐住了脖颈,目光中终于露出一瞬的慌乱,一闪而过,“你杀了我也没有用,道君他......”

    谢召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没死,如何知道有没有用?”

    说罢,谢召手指收紧,只听掌下“咯吱”一声响,天子瞪大了眼睛,徒劳挣扎两下,瘫软在龙椅上,不动了。

    -

    然而谢召向后退了半步,垂眼紧盯着龙椅上一动不动的人,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搁在剑鞘上收紧,是个随时准备拔剑的姿势。

    果然,不足半刻时间,地上了无生机的人睁开了眼睛。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那人晃了晃脑袋,只听得“咔”的一声,方才被谢召拧断的颈骨被他活生生正了回来。

    下一秒,整座祭台爆发出一阵夺目的白光,好似有千斤压顶,巨大的力量震人心脉,谢召腿脚一软,险些站立不住,腥甜涌上喉咙,被她活生生咽下。

    白光散去,高台上已经七零八落晕了一片。

    而后,“天子”从容自龙椅上站起身来。

    然而谢召知道,虽然还是那张皮囊,但这皮囊之下,已经不再是她那个小伯父了。她向后退了半步,万古剑铮然出鞘,发出清脆的颤音。

    “别这么紧张嘛。”道君笑眯眯地看着她,“观音,咱们好几日不见,在八声观住得可好?”

    谢召:“果然是你。”

    “这说的什么话。”道君讶然,“若没有我,你当你这病恹恹的小伯父真的有这一手遮天的能耐么?既然如此,他这歪歪倒倒的壳子,我还不能借用了么?”

    谢召抱着剑,沉思片刻,道:“所以,天子这些日子里做的一切,包括这场春祭,都是你的授意?”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又何必一定向我求证一个答案。”道君说,“其实你说的不太准确,准确来说,这一盘棋能走到今天,从你下凡那日就开始谋划,时至今日,终于下完了最后一颗棋子啊。”

    “你这一世的小伯父,野心不小,奈何凡人的力量还是太过微渺,他一介闲王,想要撼动大魏百年根基,还是难于登天。”道君说,“所以,我分出我的半缕意识,与他融为一体。”

    谢召:“你助他谋反篡位,所图的是——”

    “南昭王若不谋反,你还在盛京城做你那金贵耳朵公主,我这场春祭,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办得成啊。”道君笑道,“况且,你没发现么,现在你伯父死了,这凡间也都在我掌控之下了啊。”

    谢召抿抿唇,望尽天野尽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她终于能确定,她脚下踩着的这座百尺高台,与九天上的无静台,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道君见她沉默,摇头叹息:“君上,当年自请受劫下凡,你后悔过么?”

    谢召忽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何要自请下凡么?”

    “我原先总是觉得,我身为世人眼中的慈悲神,所有的爱恨情感都是要献给世人的。”谢召没等到君说话,自顾自道,“所以当年我意识到自己对东君的情感,在镜前枯坐三日后,我还是决定要自罚破戒。”

    道君插嘴道:“很无私,像是君上一贯的作风。”

    “可是我现在觉得,一人之爱也好,万物之爱也罢,既是自然而然生发的事情,那么凡人、神官,乃至天地间一草一木,又有谁能够真正超脱物外?”

    谢召低头,手指摩挲着万古剑剑鞘上的小字,五指收紧,“我当年受劫,是参不透这大小之爱,可你所为,则是彻头彻尾利用‘爱’这一字。”

    道君颔首:“君上言之有理,可是时至今日,你说这些已经晚了。”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他问她,“如今人间事已了,是时候履行约定,跟我回九重天去了。”

    谢召轻笑一声:“你是说,让我对着宫中的那面镜子,彻夜不止流泪么?”

    “我从不后悔自请下凡。”她说,“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你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没扇你两个巴掌。”

    “晚了。”道君像是毫不意外,勾了勾唇角,“君上,你身在瓮中,身不由己。”

    说罢,整座高台金光暴起,空中法印显形,隐约有诵经声入耳,重重向高台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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