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街上，家家户户家门口都灯火长明，长街上所有的摊贩都已经回家，小巷子里时不时就有爆竹声响起，顾唯儿在街上拽着钟离忌跟在马车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即使不问钟离忌也知道，顾唯儿心里想的八成和宴上的事脱不了关系，于是也不问只是换了个看上去没什么的问题。
“为什么不坐马车？”钟离忌扭头问道。
顾唯儿闻言依旧低着头思索着什么，嘴上倒是随意道：“我在重阳时被人在除夕夜刺杀，对方放了爆竹马受了惊，我和侍卫冲散了，被救之后全城缉捕都没能抓到人，就因为除夕所有人都在放爆竹。”
钟离忌心头一梗，立刻道：“你受伤了吗？”
顾唯儿摇了摇头，随后又像是有些纠结，思索了片刻后还是道：“老实说，不是很记得了。”
见钟离忌还要追问，顾唯儿赶忙表示道：“我真不是糊弄你，我是真不记得了，我被刺杀太多回了，除了被摁在水里差点淹死的那次，其他时候都是些小伤小病，有时对面死了七八十个我就破了点儿皮的时候也是有的。”
爆竹声依旧在小巷子的深处响个不停，伴随着孩子们的嬉笑声，只是这次却换钟离忌沉默了。
气氛骤然凝固让顾唯儿也有些不适应，于是只能停下正在想的东西专心找话题。
不过还不等顾唯儿想好，钟离忌就先开口了。
“今日宴上陛下对我不满，八成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我母亲的影子。”钟离忌话落却又摇了摇头道。
“不对，应该说，这些年陛下如此痛恨我，要说是因为我脸上的疤痕，倒不如说他是在痛恨看到我时就会想起另一个人。”钟离忌突然说出口的话打了顾唯儿个措手不及，还不等回应钟离忌便带着顾唯儿稍稍远离了一些侍卫后才又压低声音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来青阳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应该与皇室有关，我虽算不上什么皇室中人却可能也因为一些意外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
见钟离忌如此坦诚，顾唯儿却有些心虚，可心里却还有个声音不停的告诉她，接近了，就要接近真相了……
“我幼时在宫中长大，在陛下还没有像现在那般心思深沉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母妃的死应当和他脱不了干系。”
在除夕夜，万家灯火旁，一个少年诉说着父亲曾对自己和母亲犯下的累累罪行，即便是陌生人也不会毫无动容。
“别说了，回家吧。”顾唯儿牵住钟离忌的手，那双偶尔触碰到都是温热的手此刻却有些冰凉，但那只手的主人却依旧固执道。
“我看到了，放火的人，我看到了。”
“别再说了！”顾唯儿声音陡然拔高，周围侍卫闻声立刻转头，一脸警惕的看着两人，却又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就这样愣在原地。
钟离忌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不太颤抖的声音，凑近顾唯儿，在确保没人能听见声音或是看到口型的地方停了下来。
“是我父亲，那场差点烧死我的火，是我父亲亲手放的，但那场大火之后我却只是毁了容，可自从我毁了容之后，他就忽然不想杀我了，甚至对我失去了任何兴趣，恨也好，爱也罢，什么都没了。”
钟离忌说完才将头挪开。
顾唯儿感觉到他的手直到说完仍旧忍不住在颤抖，直到两人的手分开时，却还在抖。
原来是我的手在抖，顾唯儿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忽然了然。
回去的路上两人全程无话，直到快到府门前时顾唯儿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忽然将身边人拽进马车里。
不等钟离忌多说，顾唯儿已经将人抱紧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青阳是有目的的，对不起，我嫁给你是在利用你，对不起，对不起……”顾唯儿一边道歉，一边泪流满面，口中喃喃的全是歉疚。
钟离忌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道：“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利用我，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钟离忌轻拍着顾唯儿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抚，也像在道别。
哭了半响顾唯儿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告诉我这些。”
钟离忌哽了下，到底还是道：“我看见他看向你的眼神，像是那些年看着我的眼神。”
“他想杀我？”顾唯儿扒在钟离忌身上，抬头红着眼眶道。
钟离忌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替顾唯儿擦了下眼泪。
“他不敢。”顾唯儿笃定道。
钟离忌依旧是点头，但还是出声道：“可难保不会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
顾唯儿又抽了抽鼻子，不出声了。
片刻后还是钟离忌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我觉得重阳的陛下和皇后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查出些什么来，怕只是想让你先远离是非，等他们将事情摆平之后就会接你回去了，所以之后的事情你都不要再参与了好吗？”
“你要我不要参与哪些事？”顾唯儿抬头看着钟离忌，眼里带着审视。
“我要屯兵的事，你不要参与。”钟离忌小声且认真道。
顾唯儿愣了下才道：“这种事儿你直接就告诉我了？”
钟离忌闻言才有些心虚道：“原本想早告诉你的，但又怕我做不起来，到时倒像是在骗你一样。”
“骗我什么？”顾唯儿问完，钟离忌却不说话了。
于是顾唯儿便自己接话道：“骗我，要照顾我，要保护我，骗我你有自己的势力我可以安心留在你身边？”
话还没落钟离忌又脸红起来。
“你怎么说这也脸红？”顾唯儿凑近笑道。
随后又离远了些道：“那你不说我说，我也有势力，有能力，大不了你到时候留在我身边，我照顾你，我保护你。”
“怎么都到门口了还不下车？”马车外忽然响起的声音，骤然间就让车内的气氛连同气温一起降了下来。
“叫叫叫，有什么好叫的！”顾唯儿一边撩帘子一边嚷嚷。
顾唯儿瞥了楚烨一眼后才看到站在一旁的闻照，于是连忙俯身行礼。
相比起楚烨一直紧盯着钟离忌，闻照倒是借着灯火一眼就看出自家小徒弟哭了，于是漫不经心道：“怎么？我们家小土匪也有被人惹哭的时候？”
楚烨闻言这才赶忙转头去看，随后又忙将矛头对准钟离忌。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来人！”楚烨高呼，刚要发难却被顾唯儿一脚制止了。
“你发什么疯，就算是跟人有过节，你也得有点判断能力吧，他不被我欺负都已经不得了了。”顾唯儿话落又扭头看了一眼钟离忌。
钟离忌闻言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又是一红，随后很快侧过了脸，
楚烨眸色却突然一暗，直到顾唯儿看过来时才恢复如常。
“那是谁？”看着楚烨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顾唯儿只得道。
“还能有谁，青阳国君呗，人家可是国君，他突然对我起杀心，我区区一个王妃，被吓哭了不是很正常。”顾唯儿话说的不走心，但周围几人却都听进了心里。
楚烨深知肯定不是因为这件事，但鉴于顾唯儿本身不会拿这种生死问题开玩笑，那这青阳国君也定然是起了杀心。
当真是好大的胆。
只是顾唯儿在门前乱扯了一通后，还是缠着几人在门前放了炮仗。
“师父，新年好！”
“太傅，过年好。”
看着几个小辈恭恭敬敬的拜年，膝下无子的闻照到底有些动容，只是还不等感动，就看见顾唯儿递了两只手到自己跟前。
闻照无奈笑了笑还是将厚实的好几沓用红布包着的银钱放在了顾唯儿的手上，顾唯儿笑着接了过来后手上登时一沉，险些没拿稳，笑了下后便开始猜这些压岁钱都分别是谁给的。
钟离忌见顾唯儿晃红包也觉得可爱，只是刚没看多久，眼前就被人递了几个红色的布包过来。
“这些是我和重阳的几位给你的压岁钱，拿着别推辞，没多少钱，图个好兆头。”
闻照话落钟离忌也没再推辞，只是手上却十分郑重的接了过来。
转头闻照又将另外一摞给了楚烨。
“你爹让我和你说一声，玩的差不多了记得回家。”
楚烨点头承诺，正要再说什么闻照却似乎没了什么再听下去的心思，转头就往屋外走，楚烨见状终究没再开口。
楚烨曲起一条腿倚在软塌上，手指轻敲膝盖处，每一下都敲得及缓慢又轻柔，如果抛开地上跪着的一身是血的男人不谈，那看上去的确是一副温柔的多情公子模样。
“这就是你们和我禀报的，他们之间无情？”
下首跪着的男人不敢出声，只是垂着头手臂止不住的打颤。
半响楚烨突然起身走到男人身边，眯眼俯视了半响后忽然抬手将人扶了起来。
“罢了，无情也好，有意也罢，这种事总归是人力所不能控的，你先起来吧。”
满身是血的男人此刻面上显出一阵迷茫，但还是不敢真的叫人将自己扶起来，于是还是立刻起了身。
“既然这种事你做不好，那杀人的事你总是会的吧。”楚烨看着男人笑道。
男人此刻头皮发麻却还是立刻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