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

    司宫台大监兼诸牧监江陌、兵部尚书萧羽被御史台陆续传讯到场。

    萧羽在经过南窗前有过片刻停留。“唐颂”,他道。

    他的声气听起来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唐颂躬身行礼,“萧尚书。”

    礼节将她肩颈压得低,他无法探到她的神色,她的两段帽翅纹丝不动,静得客气、疏远。

    “不必多礼。”他忙说。

    他等她起身,而她始终没有抬眸。

    池浚询问道:“八牧田的马入京后调配给北衙禁军,兵部负责更新马的簿籍,请问萧尚书,这批马有多少匹?”

    萧羽人已在堂中,视线从门外调回,回过神来答道:“三百匹。”

    三百匹。佐证了王言无误。

    池浚将兵部提供的证据陈列在靖王面前,“殿下,这是三百匹马的簿籍。”

    秦衍将一摞牒文从绿匣中取出,略略翻看了一遍抬眼道:“这三百匹马的簿籍不假,不过还另有二百匹马的簿籍缺失。”

    卓弈附和道:“兵部提供的证据可以证明八牧田确实与北衙有过三百匹马的交割来往,但不能否认另外两百马的存在。”

    靖王仍然坚持五百匹马的说法。

    池浚看向江陌求证,“江大监身兼诸牧监大监一职,掌管天下马场,八牧田的马入京后,大监可否对这批马的数量进行过核实?”

    江陌俯身面向上首应答:“奴婢进行过核实。”

    “多少匹?”池浚追问。

    江陌再答:“回大人,三百匹,诸牧监存有交割牒文。”

    池浚陈列了江陌口中的牒文。

    三百匹。再次佐证了王言无误。

    池浚面向靖王道:“殿下对以上两位证人提供的证言证物有何看法?”

    靖王瞥了萧羽和江陌一眼,冷嗤一声不言。

    卓弈在此时提出质疑:“御史台指控靖王从八牧田拨出的五百匹马中,有三百匹入了北衙禁军十卫,其余的二百匹马流向了齐王府,那么请问,御史台可否追踪到这二百匹马流动的迹象,即靖王将二百匹马移交至齐王府的活动轨迹?运送二百匹马并非一件易事,靖王是如何暗中操作的?”

    “此事御史台查过,但是未能调查出结果。”池浚道,“不过有证人证言可以证明这两百匹马的最终流向。”

    按照御史台的指控,马匹的最终流向是齐王府在泾阳的马场,该名证人一定是隶属于泾阳马场的官员。

    池浚吩咐他在御史台的一个下属道:“传讯泾阳马场闲厩使曹阳。”

    果然。

    靖王闻言,视着平康帝嗤笑道:“本王还以为齐王府被满门抄斩后,不余一个活口了。”

    秦哲冷笑,“能给一桩重案提供线索的证人,朝中自然要留他的活口。”

    曹阳到场时身穿囚衣,戴着手铐和脚镣,头发蓬乱,面目肮脏,脸上布着几处深浅不一的伤痕。

    镣铐晃荡,发出刺耳沉重的撞击声,等它们在殿中的回音宁息,池浚向靖王一方提供了一件证物,是曹阳此人的簿籍,可以证明他在入狱前确实出任泾阳马场的闲厩使一职。

    等靖王和卓弈阅看后没有提出质疑,池浚方道:“曹闲厩,请你如实供述靖王与泾阳马场之间的来往。”

    曹阳在靖王身边跪坐,一直垂着首,听到池浚的问话后,声音颤抖的回答:“七月二十五日晚,亥正,靖王向泾阳马场移交了两百匹马,齐王口头上交代罪臣负责接收,罪臣并不清楚这批马的来路。”

    池浚又问:“是否是靖王本人亲自出面与你交割的?”

    曹阳将头垂得极低,神色不明的答:“是靖王本人。”

    靖王端杯抿茶,视着他嗤笑:“这可就奇了,本王今日才知齐王马场里的长官是谁,这是我跟曹闲厩头回打交道,什么时候与你交割了二百匹马,本王竟然没有丝毫印象。”

    曹阳保持着跪姿,没有抬头与靖王对质,不再发声。

    卓弈视向萧羽和江陌两人,求证道:“据草民所知,靖王从八牧田调出的这批马,抵京时间是七月二十五日晚戌正,于亥初同北衙禁军做了交割?”

    萧羽、江陌同时颔首确认,他们先后同靖王确认马匹的数量,交割马匹就在这个时间点。

    卓弈颔首,调眼看向池浚道:“御史台的推断是:靖王在亥初同兵部北衙和诸牧监交割完三百匹马后,又前往泾阳,将其余的二百匹马移交至齐王府的马场内。”

    池浚道:“确是。”

    卓弈笑道:“七月二十五日晚,靖王抵京时已过了戌时,即大秦各州各县各处城门宵禁的时刻,靖王运送二百匹马来往于长安和泾阳之间,若说靖王与齐王暗中苟合,泾阳的城门吏有为靖王提供城门大开之便利的可能,那么靖王又是如何携带一大群马于长安城门各处通行无碍的?靖王与兵部北衙以及诸牧监交割三百马匹时,其余的二百匹马是如何障人耳目寄存于某个地方的?依草民推断,靖王根本没有突破门禁的作案条件。”

    池浚笑视靖王,“这得问靖王殿下本人了,也许长安某个城门的官吏也同靖王有暗中苟合的行径,也许那二百匹马根本就没有进入长安城门,城门外就是这批马寄存的场所。”

    卓弈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靖王谛视平康帝,秦哲唇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堂外,唐颂如堕冰窖,池浚的口吻意味颇深,与其说是推断,不如说是陈述。她脑海中一瞬闪过宋白群、林策、陈宵意三人的名姓。

    面对堂内的哑然无声,池浚又道:“依照案件的审理逻辑,在无证人物证的情况下,排除案件疑犯的作案条件,可视为对涉案人的有利证明。然而在靖王一案中,证人证据充分,且相互印证无误,情节可圆,无作案条件的论据并不足以证明靖王本人无罪。”

    他说着向靖王躬身行礼,“如若殿下一方掌有证明您本人无罪的证人证据,可针对御史台调查出的情节和结果进行回驳。”

    “没有,驳不了。”靖王放下手中的杯盏,果断回复。

    他说完看向身旁,卓弈会意,提出第二次暂停推问的请求。待平康帝准许后,两人起身行至门外。

    卓弈话语直白,向靖王道:“御史台证据确凿,殿下如有抗辩的手段,眼下也当向草民交个实底了,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

    靖王行至阶边,仍道:“没有。”

    卓弈颔首不言,靖王向他视来,“此时放弃为秦戎钺应诉还来得及。”

    卓弈笑称,“草民应诉案件,甭管有多棘手,即便结果是场败局,也从未中途退出过,讼师应诉前就该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承担一切后果。”

    靖王嗤笑,“本人事涉重害,应当与卓讼师以往应诉的案件性质不同。”

    “人心就那么点儿可推究的,人心左右的案子大差不差罢了。代理诉讼这么多年,某一派人马阳示公正,内生杀心的本质,草民还是能辨认清楚的。”卓弈笑道:“草民还想继续往下走走看,说是应诉,不如说是目睹见证。”

    靖王颔首,“随你。”

    “草民先入堂内。”卓弈行礼说。既然不是同他商议对策,靖王为何叫停推问?可能只是想暂时避开皇权的围追堵截,出门透一口气吧。

    满阶雨雾,阴冷的色调描摹他的背影,他回身,披着寒气向她望来。

    唐颂迫不及待的向他走去,他伸出一臂,她双手追上去,将他的手腕紧紧握住。“我想去武州,”她抬眸,望着他说:“秦戎钺,你承诺过要带我去武州的,我现在就想去。”

    秦衍挑起断眉笑了,“我现在在打官司呢。”

    她将额头贴在他臂膀一侧的龙头绣上,低声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吻她的眉心,低声回应:“很快。”

    “有多快?”

    “马上。”

    “马在哪儿?”

    他嗤笑,一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脖颈说:“我该进去了。”

    唐颂抬头,望进他的眼底探究。秦衍静视她,使她看到了自己。

    她跟他都有过陷入绝境,孤立无援的时刻,寒风大雪,明枪暗箭,密集杀来。他们落马摔进泥地里,随手拖过一把沾血的兵器,捡起来用力反击,起死回生。

    “我听唐钧说,你来长安之前,在高寨烽堠上杀死过一匹狼。”他说。

    她点头。

    他问:“那一刻,颂颂在想什么?”

    唐颂怔然,“不知道,秦戎钺,说实话,我不知道。”

    “你眼下在想什么,知道么?”

    “知道。”

    “什么?”

    “暂时保密。”

    他唔了声转身,“什么时候告诉我?不许说马上。”

    她道:“现在。”

    “什么?”他背着她挑眉。

    她话语隐秘,藏在雨声中,“我唐颂,喜欢秦戎钺。”

    唐颂看着秦衍步入堂中,再面向上首。天色越来越阴沉,他失去了自己的影子,这一刻的他看起来仍是孤独的。

    她不想失去他,她不会失去他,一起面对狼心狼眼吧秦戎钺,一起,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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