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那雪无声溺融。

    仿佛汇成了涓涓细流,淌过盛衿雾怦怦起飞的心脏。

    手里的纸袋无力掉在了地,她红着脸小力地挣了挣。

    男人的下颌抵住她的肩窝,周身袭来的湿淋寒意刺得她眉心一拢。

    她也不再动作,乖乖由他汲暖。

    忽然,耳际传来他的一声问询:“酒店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就是……”

    听着她糯糯想要辩解的嗓音,季褚望眸心微凝,轻声打断她的话:“还是说有穆何在,你想表现矜持?”

    “才不是!”

    盛衿雾的嗓声明显带了急色,“我和穆何只是偶然遇见的。”

    季褚望敛了唇侧的笑意,眼眸轻点她渐红的脸蛋,缓缓出声。

    “今晚住这里,还是去我家?”

    她的瞳珠动了动,水光漾到眼尾,微微转过脸,嗫嚅道:“去你家……方便吗?”

    “嗯,父亲习惯早睡。”

    抠紧手心,她的回答声如蚊呐:“那我去你家。”

    久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她偏头便见他长眸起了戏谑的光,吓得赶紧添了句解释。

    “我只是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季褚望松开手,拾起纸袋,坐去沙发,瞥到手机屏幕上的界面,薄唇启封,不紧不慢念出了句。

    “季老让我明天自己去采风。”

    盛衿雾听闻,顿时瞪亮了两眼,目光紧着他问:“他这是收你为徒了?!”

    “嗯。”

    她笑开,月眉下的圆眼盛满潋滟水光,微微曲拱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季褚望眸光定定,落到少女的笑靥。

    倏而,薄唇弯翘。

    “一起?”

    对于他的邀请,盛衿雾面露激动,坐到他身侧,饶有兴致地问:“采风吗?好啊,不然你去采风了,我跟谁玩去。”

    他靠在沙发上,递过她的手机:“你不是要回家?”

    低头觑见屏幕里的航班网站,盛衿雾眉心生起埋怨,咬了咬下唇。

    “只是你刚才……生气的样子太吓人了。”

    “所以你想逃?”

    转了转手腕,她只敢小声地答:“不然你把我这个外地弱女子卖了怎么办?”

    季褚望瞬间一怔,小心拉过她的手。

    撩起衣袖,那柔滑月白的胳膊果然有道青痕。

    “疼不疼?”

    “还好。”

    蹙紧眉头,他打量了她一圈:“还有哪儿受伤?”

    盛衿雾难耐地动了动胳膊,尽量忍着面上的羞赧。

    “……腰和屁股也有点疼。”

    季褚望失笑,无奈放下她的衣袖:“看来今天是不能逛庙会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你呢?”

    她指了指他的胸膛,里面的胸带明显拆掉,“肋骨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想到上次他被她捏青的腿根,她又追问:“大腿呢?”

    “也好了。”

    再次听到他言简意赅的回答,盛衿雾心里一沉,出落在唇边的嗓音也骤时失了方才高昂的声调。

    “季褚望,我感觉我们之间好像变生疏了,今天总是我一人在找话题。”

    见他不说话,她绞着手指,又嘟囔了句,“而且你的回答好冷淡,也不问问我。”

    暖气与寂静无声弥漫到窗边。

    男人打开纸袋,语气也添了些温意。

    “我和秦祎只是朋友。”

    又是秦祎。

    她根本就没提秦祎两个字!

    盛衿雾撅了撅小嘴,不低不高应了声:“噢。”

    “她喜欢穆何。”

    “噢。”

    她敷衍着回答。

    季褚望勾起唇侧,耐心等待,果然不出几秒,便见到少女高抬起眼皮,惊讶飞上脸。

    还不等她追问,他取出纸袋里的礼盒,神色肃凝,似乎在替她苦恼。

    “你怎么办?”

    盛衿雾蓦地愣住,两眼呆呆地望着他。

    “什么我怎么办,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穆何喜欢你。”

    听到这话,她红着脸,极力摆手否认。

    “谁……谁谁说的!他都没有对我说过,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那我还说你喜欢秦祎呢!”

    “我对秦祎没有男女之情。”

    盛衿雾压住心底的喜悦,故意嘟起小嘴,咕哝起来。

    “你对我说这话做什么?我又不是秦祎,听了又不会伤心。”

    季褚望不语,只把礼盒放到桌上。

    礼盒整体呈青绿色,盒盖覆以玉兰缠枝暗纹,风雅一如眼前人。

    盛衿雾被吸引了注意力,凝着面前这盒子,圆眼隐隐发亮,像个好奇宝宝。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揭开盒盖,盒子里装的正是她下午看得目不转睛的那个唐代彩绘骑马女俑。

    惊喜翻出相册,她拉过男人的手,指着照片。

    “刚刚我在博物馆还给它拍了两张,你看!”

    季褚望盯着攥住他食指的小手,笑了笑,眸里的褐玉珠光起了薄浅的热意。

    “我只是觉得像你,便买了。”

    “我也觉得像你,便拍了。”

    盛衿雾松开手,两指一拨,放大图片,“你看这眼睛,二分开,八分闭,眼弧弯而上翘,里面的目珠秀澈清凉,像不像你?”

    话声入耳,他伸出残留着少女柔腻触感的手指,指着那对长月眉。

    “像不像你?”

    见她纳闷地蹙起了眉,季褚望拿出俑像,指着那秀俏的鼻子和粉泽玉唇,说:“这两处也像。”

    盛衿雾的娇唇不满撅起,作势给了说话人肩膀一拳。

    “季褚望,你打趣我!”

    “嘶——”

    男人的一声闷呼,她急急支起腰身

    凑过去,覆上他抚肩的手,紧张询问。

    “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

    咫尺的鼻息相撞拂散。

    一道言不明的暗流,静默地从那双交握的手上划开。

    颤晃在这小小的方寸空间里。

    盛衿雾率先反应过来,似被开水烫了似的,甩开了手。

    指尖却不小心掀掉那女俑头上的纱笠,她弯腰想要捡起,腰侧却被男人揽住。

    她身体僵住,只听他的嗓声沉哑入耳。

    “腰疼就少弯腰。”

    “……好。”

    季褚望捡起那轻如羽毛的纱笠,重新给女俑戴上。

    语气失了方才的哑,恢复了几分薄冷。

    “你说它到底像我还是你?”

    歪着脑袋,盯着纱笠下的俏颜。

    久了,盛衿雾觉着这神情倒真有些她的神韵。

    樱唇不禁上翘,她轻快吐出三个字。

    “像我们。”

    男人目视着少女无邪的粉颊,轻褐眸子转浓,喉结在冷白皮下滚了滚。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那软腰上的手。

    没听到赞同的回答,盛衿雾转头看去,不期然撞进一对清池俊目。

    那眸光深深浅浅。

    和华市的那夜一样,探不到究竟。

    心跳霎时在胸腔里横冲直闯,咚咚声喧天。

    她揪紧手中的陶瓷女俑,语音轻轻,一触到空气就化了。

    “你觉得不像?”

    “我觉得……”

    见季褚望凑近,一对漂亮的瞳目梭巡了她满脸后,还是没说出后半句。

    她屏住呼吸,缩紧脖子,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粉颊却在这过程里涨成了红柿子。

    “你觉得什么?”

    一个温凉的掌心忽然覆来,捏住她忍不住后退的脖颈。

    她猛地一颤,慌张抬起尖俏的下巴,鼻尖便抵上了他的鼻尖。

    “季……”

    “嘘。”

    见少女紧闭起杏仁眼,季褚望噙深了笑。

    错开鼻尖,额头贴上她的额头。

    四周沉了下来。

    盛衿雾感受到一道柔腻细滑的凉润肤感。

    如羊脂玉般仅贴了片刻后,又一笃定又清落的嗓声落入她耳畔。

    “发烧了。”

    “啊?”

    她迷惘睁开眼,一丝失落划过眼底,“你说你自己,还是我?”

    季褚望稍稍拉开距离,笃定一个字:“你。”

    盛衿雾拍了拍红透的脸颊,用小手作扇子拂开挥之不去的热意,矢口否认。

    “我没发烧,是暖气太足了。”

    这狡辩的话逞强落入空气里,他的眸光骤浓,似月光下的幽深丛林:“或许。”

    她别开眼,玉指抚弄着笠上的白色围纱。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庙会?”

    季褚望垂眼,视线落到她的指尖,那指尖在灯下明显泛着星点汗光。

    “你想什么时候去?”

    她一顿,侧眸瞅向他:“现在。”

    “好。”

    -

    淮京庙会,灯影幢幢。

    红光交错,一派恢弘喜庆。

    而季褚望一身墨黑长大衣。

    浸润着头顶的月白,露出的肌肤赛雪欺霜。

    似千年瓷净瓶的釉白,泽雅出尘,引来少女们的频频回头。

    盛衿雾算是体会到了上次地铁里那女生的心绪,压着心里汩汩冒出的酸劲,走到一家面具铺子。

    “老板,这面具多少钱?”

    “这一排都是80元。”

    杏眼揽过顶上的一排,最终停在凶神恶煞的狼人面具上,她指着,说:“老板,我要那个。”

    “好嘞!”

    接过面具,盛衿雾给身旁的人:“你试试。”

    “嗯。”

    顷刻间,眼前凉玉清贵的面容消失。

    改头换面,成了个龇牙咧嘴的狼人。

    少女双手环胸,左右看了看。

    见面具全包,露不出他半毫的俊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送你了。”

    扫码付钱时,盛衿雾才想起询问他的意见。

    “喜欢吗?”

    老板冲斜前方的店努了努嘴,说:“你男朋友进那玉石店了。”

    她转身,只捕捉到他的一抹幽影,道了声谢,立即抬脚跟上。

    店里,季褚望正落定在一个玻璃橱柜前。

    盛衿雾定眼瞧了瞧,是一根青玉簪。

    橱柜旁的中年男人腰间挂着串钥匙,见来了个识货的,熟练拿出左数第三把钥匙打开橱柜。

    带起白手套,小心取出簪子,开始夸赞道:“这位先生真是好眼光。”

    见盛衿雾走近,他更是态度热切,滔滔不绝。

    “先生,您女朋友生得国色天姿。”

    “这齐腰的发也搭理得光润有泽,要是别上我家这根珍品玉簪,保准在今天庙会上回头率百分之百。”

    男人的眉心在面具下蹙了蹙,嗓音冷凝,如门外飞雪,瑟瑟冷人。

    “她不需要回头率。”

    “我懂,你虽然有了面子,但不喜欢别人觊觎她嘛。”

    老板看向面具人身旁的少女,“这位小姐,你男朋友可真喜欢你。”

    盛衿雾心颤了颤,笑着把戏演下去。

    “老板,别看我男朋友长得歪瓜裂枣,但他有的是钱。”

    听到这话,老板脸上的笑容大大扩开,语气更是添了几分激动,腰间的钥匙也晃得清脆起来。

    “小姐,你不用说,我也看出他这出世绝尘,满堂金玉的气质来了。”

    心里觉得这人有趣,她挽上季褚望的胳膊,拖长着尾音,继续陪演。

    “亲爱的,给我买了吧。”

    季褚望垂敛着长眼,似乎在确认。

    “很喜欢?”

    盛衿雾只顾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嗯嗯!”

    “好。”

    “好嘞!客人您稍等,马上为您打包。”

    老板唤店员去取紫檀木盒,又腾空询问,“先生,这是您的玉簪,一共二十万元,您是刷卡对吗?请到这边来。”

    “什么?!”

    盛衿雾杏眼瞪圆,本来挽胳膊的手改为攥,极力攥住准备跟着老板走的季褚望。

    “我不要了。”

    “怎么?”

    她月眉高耸,忿忿不平。

    “太贵了,这绝对是黑店。”

    季褚望倒不以为意,嗓声一如既往的平静。

    “喜欢就买。”

    盛衿雾咬住下唇,立马改口。

    “突然不喜欢了。”

    看出她的为难,他轻拍了拍胳膊上的小手,语带安抚。

    “我有钱付,放心。”

    老板在一旁,见这尊大佛要飞了,连忙接过店员递来的木盒,取出里面的认证书。

    “这位小姐,我们家都是用上乘碧玉打造,货真价实,小本生意。”

    “老祖宗传下来的玉石店,恪守诚信经营,绝不弄虚作假,绝不以次充好的原则……”

    季褚望淡淡打断他的话:“打包。”

    见他看也未看,似乎对老板的话深信不疑,盛衿雾紧紧拉过他,娇唇覆在他耳畔,带了些许苛责。

    “你干嘛啊?上次你忘了那只假百达翡丽了?”

    季褚望只笑了笑,也同她咬起耳朵。

    “担心我受骗?还是怕我家财散尽,又赖上你?”

    清幽冷香裹挟温热的气息悉数扑在她耳廓,波及到她右脸颊。

    盛衿雾咽了咽唾沫,忍着躁动不安的心跳,拉开了几厘米距离。

    她倒不怕他赖上她,只是她不想他受骗。

    “放心,不会的。”

    季褚望站直身子,走向那伸长脖子张望他们的老板,“记账。”

    听到这两个字,老板的脸冷了下来。

    “先生,我们这里概不赊账。”

    不待他的话音落地,季褚望摘下面具。

    老板不屑的眼神转瞬噌亮,杂眉丛生的脸也挤出个大大的惊喜笑容。

    “小先生?!您回来啦?!笨捷,快,你家小先生回来了!”

    盛衿雾在一旁默默咀嚼着久违的称呼,只见一个小孩从店后门蹿出个脑袋瓜来。

    半信半疑透过两片门帘缝觑了觑。

    瞅见真是季褚望,一头扎开门帘,展开双手,满脸惊喜奔出来。

    “小先生!”

    季褚望见状,蹲身抱起扑过来的孩子。

    “小捷,最近有没有听话?”

    “嗯!”

    小捷重重点头,眨了眨葡萄似的大圆眼,语气糯糯,“小先生,你带回来的这个姐姐是谁呀?”

    老板拍了下小孩脑袋:“你这小子,没眼力见儿,叫师娘!”

    那个叫小捷的孩子张大嘴巴,奶声奶气地唤:“师娘!”

    盛衿雾惊惶地望向身侧的男人,手像钟摆似的挥了挥。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师娘,季褚望,你解释解释。”

    男人只噙着疏疏浅浅的笑意,摸了摸怀里小孩的头。

    “想吃冰糖葫芦吗?”

    小捷顿时两眼发光,模样和那老板倒是如出一辙。

    “想!小先生会给我买吗?”

    “当然。”

    他视线偏落,落在满脸通红,不知在嘀咕什么的少女身上,轻缓一诺,“也给你买。”

    “好哇!小先生先放我下来。”

    小捷下地,抓着季褚望走到盛衿雾身前。

    他两眼圆溜溜看着她,小心牵过她的手。

    见她没有甩开,才把季褚望的手放上去,旋即满脸灿烂。

    “我牵小先生的手,小先生牵师娘的手。”

    老板瞅着自家侄儿,好奇问:“小孩不都是站在中间吗?”

    小捷回头,高高撅起下巴,天真呆萌地回道。

    “三叔,可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呀。”

    在场的几人哑然失笑,而这时盛衿雾的手无声被季褚望轻轻翻转了个面。

    汗湿的手心与他温润如玉的手心相贴。

    她月眉柔惑,凝望过去。

    男人目不斜视,戴上面具,语气听不出波动。

    “走吧。”

    门外,落雪声轻了。

    在摇曳的灯笼烛光里,婀娜娇姿似舞女的水袖翩跹。

    小捷一时看呆,怔在原地。

    “哇!今天的雪好好看!”

    季褚望捏了捏手心的软绵,看着身侧的人:“盛衿雾。”

    盛衿雾的视线忘记了挪开,喉间挤出一声轻询。

    比波水还柔情,散在空气中,遁于无形。

    “嗯?”

    面具几乎遮盖了他的清雅面容,只留下一对凤目灌着至远至疏的情意。

    她视线下滑,愣愣瞧着那两瓣脂红薄唇一开一合。

    像发出魅惑歌声的食人树,蛊得她双眼发烫,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唇不再动了,旋即追问:“嗯?你说什么?雪太大没听清。”

    一旁的小捷噗嗤笑出了声。

    不知是因为抓到了一片雪花,还是因为少女矛盾的话语。

    月白朗澈,面具浑厚。

    季褚望凑过脸。

    面具上夸张凸起的獠牙,顶了顶凤眼浅瞳锁住的耳垂。

    而那团软肉蓦地飞上一片肉眼可见的绯红。

    在无人可窥见的角度里,他的目光变得缱绻悱恻。

    底下的薄唇缓缓吐息,一字一字地耐心重复。

    “淮京下雪了,我已开始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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