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月下身影交叠成双。

    盛衿雾屏住呼吸,躲在墙角侧耳倾听。

    “季哥哥,刚刚在街上就觉得那人背影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嗯,有什么事?”

    “这是我做的琉璃雪灵酥,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多少钱?”

    “嗯?不要钱,当初要不是你推荐我的画,我也不可能被师父看中,这恩情我做多少糕点,都还不了。”

    “不用还,宋婉,你本就有天赋,被江老收为徒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举手之劳而已。”

    盛衿雾越过墙角,悄悄瞥了眼。只见那个名为宋婉的人还在说着。

    “对于你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我来说,是整个人生的转折点。”

    宋婉面露羞红,一双圆眸带水,怯怯地觑着他,“这辈子我会永远记得季哥哥对我的好。”

    这辈子?!

    盛衿雾眉头绞紧,想到季褚望那姓名牌上刻的字,还有他取过的宋字杯。

    难道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姓宋的女生?

    越想越不是滋味,她伤心地蹲下拾起块两头尖尖的小石头,在雪地里涂涂画画。

    “季褚望,大……坏蛋?”

    疑惑清雅的嗓声一入耳,蹲着的少女旋即丢掉手里的石头。

    双脚踏在那几个字上,想要毁尸灭迹,谁料当事人却揪着她不放。

    “我是坏蛋?”

    “你看错了。”

    盛衿雾正否认着,忽然身体一轻,被面前的男人直接端走了。

    而踩在她脚下的六个大字也露出了真面目。

    一如他所说,她的确写的是季褚望大坏蛋。

    扫了眼雪面,季褚望唇侧微勾,一双褐玉幽深的瞳目凝着少女:“狡辩?”

    少女仍蹲在地上,稍稍仰头,拉长声调认错:“我错了。”

    “那罚你吃这个。”

    他手里递过来的青绿纸盒,正是那个宋婉给他的,但是此刻他却让她吃。

    心底酸楚轰然袭来,盛衿雾红了眼,避开眼,冷冷回绝。

    “我不喜欢。”

    “陈年桂花加灵山顶的净雪酿制而成的花绒作酥心,酥皮是用雪泉和着山腰阳面的小麦揉制的,只有冬天才有,算是淮京有钱也难订购的佳味,真不想试试?”

    她抿了下唇:“不想……”

    “那我去找宋婉退钱。”

    盛衿雾蓦地一愣,捉住他的衣袖,两眼总算是有了光亮。

    “你是用钱买的?”

    “嗯。”

    “贵吗?”

    “抵你十杯小圆子,也绰绰有余。”

    “那我试试。”

    盛衿雾馋得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拿,那盒子却被季褚望举得高高的,她小脸一沉,问出口。

    “怎么,你又舍不得了?”

    “刚才你都看见了?”

    “嗯,”

    少女的小嘴撅得老高,“她喊你季哥哥。”

    清冷的月辉拂地,撒落听者一身,落在耳中的这声季哥哥喊得十足的委屈,他目视着她,眼尾呷弄起冠绝京华的淡笑,他轻问:“你想不想?”

    盛衿雾双手环胸,傲娇别过脸,声音闷闷的,里面不满的情绪无处掩藏。

    “想,但你不是舍不得给我吃吗?”

    他把绿盒递到她面前,平而缓的长眉难得一挑,底下的俊目寒雪初融,冒出汩汩潺潺的柔情。

    像是在月下无人之境,鞠捧起的春江水,湿湿潮潮,咬了一手心。

    “叫声季哥哥。”

    月上中天,树影摇曳。

    盛衿雾的心旌就像那挂在横枝上的雪条,被眼前的月亮迷得荡来荡去,找不到东南西北。

    “季……”

    顿了顿,她皱紧眼,悄声唤出那三个字:“季哥哥。”

    “矜雾。”

    少女茫然回头,两米外的穆何抹着唇侧的口红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穆何?”

    少年退后一步,目底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脆弱。

    “我走了。”

    “咯吱。”

    方才还在眼里晃荡的雪枝断了。

    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溅起了几泡微小的雪尘,随后归于静寂。

    盛衿雾回过神来,少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只有季褚望正对着她,凤眸沉深,如两根燃不尽的灯芯,滋滋冒着烛火。

    他走近,俩火光照进她眼。

    她下意识避开,绞起手指,不敢细看。

    “盛衿雾,你知不知道你还愣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不待她开口,他先一步道出答案:“这意味着,你想拒绝穆何。”

    盛衿雾倏地抬眼,掉进那对莫测的幽光里。

    四目相抵,他抿了抿唇角。

    拂开她鬓发上的细雪,不再说一句话。

    与穆何走的方向相反,他去了竹屋。

    竹屋里,秦祎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而小捷一人坐在椅子上,右手用筷挑着鱼刺,左手啃着香酥鱼丸。

    见季褚望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把鱼丸放进碗里,用纸巾擦了擦手。

    “小先生,我会照顾好秦姐姐的,你放心和师娘逛庙会吧。”

    “好。”

    男人含笑摸了摸小孩的发,视线侧落,院里的少女身影已不在。

    旋即止了笑,凤眸已是百丈寒冰:“辛苦小捷了。”

    -

    夜已深。

    盛衿雾回到酒店时,季褚望正拿着串冰糖葫芦站在她房间门口。

    她长睫眨了眨,惊惑出声:“咦?”

    男人神色自然,递过糖葫芦.

    “答应给你买的。”

    “谢谢,”

    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气,她问,“你和秦祎喝酒了?”

    “嗯,喝了几杯。”

    见他目色有些许曛光,她刷卡推开门,语气变冷.

    “先进来。”

    紧了紧手里的葫芦串,盛衿雾举高。

    “你吃吗?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

    见季褚望不语,她压住心底的失落。

    收回手,贝齿咬住第一颗山楂。

    这时,男人突然也俯下头,含住那颗山楂的另一面。

    盛衿雾惊得手一抖,险些拿不住手里几十克重的葫芦串。

    季褚望凤眸蕴起笑意,齿间稍稍使力。

    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糖渣便落进了嘴里。

    那鲜红的糖块在他舌尖颠来倒去,黏糊痴缠。

    随后喉结一滚,被吞咽了去。

    盛衿雾看得入神,仿佛自己也是那糖。

    热晕在他的嘴里,四处碰撞他的口腔内壁,最后整个被他吃了下去。

    眼前这男人似乎意犹未尽,再次凑过脸。

    她捏住细木棍的两指逐渐失了气力,糖葫芦不受控制地掉在了地。

    而这咫尺的一寸没了阻碍,他的皓齿咬住的自然而然是她的上唇。

    轻轻一吮,盛衿雾顿时浑身发颤。

    这时,下唇倏地被一烫热的舌尖勾舔了下,她从心口蹿出的热气直冲天灵穴。

    似乎是察觉到甜不对味,季褚望睁眼。

    凤眼里存着后知后觉的恍悟。

    直起身,他略带不冷不热的歉意。

    “我以为是糖葫芦。”

    她强装镇定地捡起地上的红串,扔进垃圾桶,抿了抿发麻的下唇。

    “没关系,你只是喝醉了。”

    季褚望淡淡嗯了声,拉过床边的粉色行李箱。

    “走吧,回家。”

    “好。”

    -

    两人下楼,去到前台。

    前台给了她和季褚望一人一个棕黄纸盒。

    她这个是阮神送的,包她告白成功的法宝。

    至于季褚望那个……

    听前台说是小秦总送的。

    盛衿雾刚有好转的心情又蔫了下去,嘴上不在意地说道:“小秦总送礼物都送到酒店来了,你又没订房,她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看来是时时在观察你的动态。”

    “小秦总是秦祎。”

    “嗯?这酒店是秦祎的?!难怪你找得到我的房间,”

    盛衿雾把两个盒子一起塞进行李箱里,“诶,这算不算泄露客户隐私?”

    “算,”季褚望笑问,“你要投诉?”

    “怎么?不可以?你要说情?”

    少女抛出的三连问昭示着心底此刻隐隐欲发的小情绪。

    见眼前的人不语,她收拢手指。

    暗想,要是季褚望真敢替秦祎说情,她就……她就真的去举报!

    谁料男人扣着她的手腕,开始往回走。

    她一头雾水,被他拖着。

    “去哪儿?”

    男人的清冷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认真。

    “意见簿在那儿。”

    盛衿雾一怔,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匆匆挤出个善意的纯良笑容。

    “我开玩笑的啦,我们现在回家。”

    “好,”

    季褚望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团毛茸茸的手套,拉过她的手戴上,挂在她衣领外侧。

    “你给我的兔子,我有好好保存。”

    少女愣愣地看着他,见他也望过来,杏眼飞速垂下。

    长睫似柳叶尖扫波面,颤颤巍巍。

    “谢谢你照顾好我的兔子,不对,你的兔子。”

    男人闻声压弯唇角,捏住粉兔耳朵。

    “走吧,司机在外面等。”

    -

    薄雪杳杳,天色渐晚。

    盛衿雾迷迷糊糊睁开眼。

    嗅觉恢复的一瞬,鼻间充盈着清冷檀香的味道。

    她揉了揉太阳穴,撑坐起身,白色暗纹丝被从肩头滑下,停落在腰间。

    对于她是怎么到季褚望家,又怎么睡在他这沙发上的。

    她完全没有印象。

    正当她努力回想时,半展开的屏风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声。

    声音就似她现在睡着的这个紫檀木长椅,专属季褚望的不冽不温。

    “醒了?”

    盛衿雾转过头,他正坐在屏风外的书桌前,拿着本厚厚的书册。

    头也未抬,侧脸在暖烛的映衬下,越发清隽雅逸。

    她微张开唇,出口的声音杂着睡后的朦胧与含糊。

    “嗯,几点了?

    男人缓缓合上书,目光轻落到她身上。

    “九点。”

    那她也没睡多久。

    盛衿雾掀开暖被,走出屏风,站在他桌边好奇地梭巡了屋内一圈。

    整间屋颜色统一,全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

    东西两面的白墙做成了两书架中间放置一博物架的经典样式。

    书架有玻璃相隔,里面的东西看不真切。

    而夹在中间的博物架沉静穆古,格子方正错落,古帖字画,白瓷净瓶有序地挨放着。

    下方的抽屉设古铜拉手,均有双螭龙纹浮雕,融添了几分圆润的吉祥富丽。

    而南面,是六扇关闭着的格子门。

    模样与古代电视剧里的如出一辙。

    就连中间的绦环板和下面的裙板也是细节,雕刻着道不尽的远山壮河意象。

    与它们相对的正是她和季褚望所处的位置。

    除了相同的格子门,左右侧还分别留了一堵三尺宽的水墨背景墙。

    墙框用檀木线条雕琢,西番莲祥纹镂空。

    衬得里面的山水画逸趣横生,典雅有致。

    盛衿雾瞅着,不由打趣。

    “你的书房比我华市的两居室还大。”

    “先喝点热牛奶。”

    男人提起茶灶上烹煮的紫砂壶,给她倒了杯牛奶。

    奶香气盖过了他身上的檀香,盛衿雾愣了愣。

    “等我很久了?该直接叫醒我。”

    “你刚才说头疼,现在怎么样?”

    她吹了吹奶面,飘着的热气也随之被拨开。

    “睡一觉好多了。”

    “你这茶壶用了很多年了吧?明明装的是牛奶,竟然还能闻到茶味。”

    “嗯,上世纪的。”

    正嗅着茶香的盛衿雾差点没端稳。

    “这么古董?”

    季褚望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眸柔绪轻涌,嗓声也随之软下来。

    “喜欢?送你。”

    错愕飞进少女的杏眼,她张圆了小嘴,半晌只冒出一个啊字。

    旋即又瞄了他一眼。

    这么贵的东西,他说送就送,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正当盛衿雾天人交战时,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询问。

    “褚望哥哥,你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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