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翌日下午,天黄穹角四垂。

    梧桐叶稠密有疏,抖落一隙铜钱光斑。

    盛衿雾纤眉如凉月,杏眼似柳湾,鹅颈若玉瓷。

    再加上一袭竹青旗袍,把姣好曲线包裹得曼妙有致。

    三千乌木软丝伏淌在背,盈盈洒洒,好像一枝天香艳绝的西府海棠。

    一位服务员从前台走出,热情相迎。

    “小姐,请问您有预订吗?”

    “有,999。”

    服务员微微屈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声音放柔。

    “好的,这边请,A999。”

    跟随服务员,穿过一个柔光长廊,盛衿雾来到A999。

    红木大门从两侧打开,里面的大圆木桌显露,她不禁蹙了蹙眉。

    ......就两个人,订这么大个桌做什么?

    服务员站定在身后,打断她的沉思:“小姐,这就是您预订的包厢,请问是等人齐了再点餐吗?”

    “嗯。”

    瞥了眼时间,她今天到的还挺早,盛衿雾杏眼环视一圈,小心放下盒子。

    “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服务员转身,握住门把手,又叮嘱门口的另一位照看好里面的东西,才微笑着对盛衿雾说:

    “小姐,请随我来。”

    走到长廊尽头,看到卫生间字样,盛衿雾才对服务员点了点头。

    “好,谢谢。”

    见那人走远,她踱步到洗手台边。

    镜子里的自己,眉似远山斜月,杏瞳若在剪水,青丝扫荡在柳腰。

    像飞流的溪涧柔水,潇潇洛洛,明昳靓人。

    今天本来是打算素颜相亲的。

    可盛父盯得紧,中午午休时特意打了通电话,让她给予对方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

    “要是等会他不同意退婚可怎么办啊?”

    盛衿雾眯了眯眼,眼光好似月池生波,流光婉婉。

    “我这妆是不是尊重过头了?”

    说着,她抬手抹淡了红唇,瞅着艳绯少了一分。

    又沾湿手,拍了拍红腮。

    一通收拾过后,盛衿雾满意地瞧着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已不似方才的媚眼含春,此刻多了些许清丽。

    她忽然想到了季褚望,他也像这般如雪逸隽。

    摇了摇脑袋,盛衿雾喃喃:

    “我见以前喜欢过的人,这不算精神出轨吧……”

    “哎,别想了,等会吃完饭就去见季褚望,好好和他解释解释,我也不是有意瞒他的。”

    嘴上是这么说,她仍是对着空气说了声对不起,取出昨晚通宵奋笔写下的草稿。

    樱唇微张之际,她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才放心念出声来。

    “楚先生,您好,今天赴约,我是来找您结婚的……咦怎么少了个字?!”

    眉心抽跳了跳,盛衿雾从包里翻出笔,添上个“不”字,才松了口气,继续念道:

    “咳咳,楚先生,我不是来找您结婚的,这是您家的雨打天青。”

    说完,她冲镜子俏皮一笑。

    “嘿嘿,请您不要把儿时的……”

    嘴里正念叨着的人抬眼,忽然惊觉镜里还有一人。

    “啊啊啊啊!楚策,你怎么会在这儿?!”

    靠在门框边的男人俊眉醒目,唇角带着玩味,意味深长地鼓掌。

    “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我兄弟的前女友啊。”

    掌声回旋在上空,盛衿雾眉心跳得更厉害,但还是佯装镇定,收起纸张,斜斜瞪了眼。

    “……什么前女友,一直都是正牌现女友。”

    楚策不以为意地挑高眉端,拖长声调,打趣。

    “是吗?今天听说某人又被某人抛弃了?原来是见信里的楚先生,这么快就要结婚?

    是哪位楚先生啊?淮京人的话,说不定我认识。”

    听他这么一说,盛衿雾身形一滞。

    “不会这么巧吧?你们家真有单身的,姓楚的?”

    “当然。”

    楚策双手环胸,忖度道,“来,给我说说,你这位新晋老公叫什么名字?”

    盛衿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旋即又察觉到他的错误用词,恨恨反驳。

    “什么新晋老公?我和他才没什么关系!”

    “不是你说的。”

    楚策呷弄起细细的嗓调,“楚先生,我是找您结婚的。”

    见眼前的少女抡起拳头,他举手投降,退了两步,笑着说:

    “好了好了,你们一天在闹什么别扭,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也只有季褚望那么好脾气,惯着你,昨晚刚分手,你们俩今儿就火速找别人相亲。”

    他比了个心心相印的手势,吐出后面的话。

    “不愧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前任。”

    盛衿雾一字一句再次澄清。

    “我说了,我们不是真分手,我今天是有……

    嗯?你说什么?!他在相亲?”

    楚策双肩一耸,摊开手。

    “恰好也在这里,你俩还真有默契,相亲地点都一样。”

    她沉下脸,不理会对方的讽刺,一对水眸被怒火烧干,见了恼气翻滚的底儿。

    “他在哪儿?!”

    楚策斜勾唇,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指了指长廊右侧。

    盛衿雾踩着高跟鞋,气冲冲走过去,推开一扇一扇门。

    倏地在一件敞开的包厢里,瞥见个端坐在窗边的玉影,她急急顿住脚,止步在门口。

    窗外,红霞艳飞,青丘绵延。

    而房里的男人眉眼捎金,似锦光拥簇,让人恍若深陷万般晴方好的江南春光里。

    她本已恼极,但这一刻眉眼的怒气也因这如画的男人消了不少,稳了稳心神,才问:

    “你怎么在这?”

    服务员在后面跟进来,怯怯瞅了眼季褚望,忙不迭道歉:

    “季先生,对不起,这位小姐不是故意……”

    季褚望只含笑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好的,季先生。”

    服务员走开,贴心关上门。

    伴随砰的一声细响,盛衿雾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气呼呼鼓脸瞪着他。

    他仍端着身子坐在原位,目光浅浅,流连着她特意精心打扮过的脸。

    良久,才噙弯唇角,吐出两字:“相亲。”

    !

    果然如楚策所说。

    盛衿雾蓦地站起身,一对蛾月眉高高耸立,似是不可置信,确认了遍。

    “你昨晚说的告别就是和别的女生相亲?

    难怪你那么快就答应分手,你是不是早想分手了?就等着我傻乎乎提……”

    “其实不算相亲,她是我的未婚妻。”

    淡淡的嗓声入了耳,盛衿雾感觉心里突然压下块大石头,呼吸极度不畅,

    只好又坐了回去,匀稳了气息,出口的声色带着委委屈屈的哭腔。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告诉我你有婚约,是不是我们冷静期的时候订下的?”

    “不是。”

    季褚望微微摇头,嗓声若远,好似天际遥挂的红霞,“在很早之前。”

    她忍住心里的情绪,咬了咬唇,才问:

    “那你是见过她了,才答应订婚的?”

    “见过。”

    盛衿雾紧紧凝着他,又把一腔吐槽小心送进他耳。

    “你这未婚妻好奇怪,都订婚了,吃个饭还说是相亲。”

    男人目视着少女,额际的小绒发卷呼呼地翘立着,像是受饱了气,炸炸呼呼的。

    他目底积蓄起浅浅的亮光,顺着她的话,柔声应承:

    “嗯,她好奇怪。”

    这话入了耳,盛衿雾的怒气被抿了个尖,继续推测:

    “人的相貌是会变的,也许她现在没以前漂亮了。”

    “她很漂亮。”

    “那比我……”

    她咽了口唾沫,舌头急急转了个弯,“们的朋友秦祎漂亮吗?”

    季褚望目光放远。

    天际的胭红长霞盛落到他的那对凤眸里,像是两条星碎璨耀的银河。

    他隐了唇角的笑,回答:

    “当然。”

    盛衿雾手心一紧,看着他的俊逸侧脸,又追着询问:

    “那比……我……我的好朋友阮神漂亮吗?”

    “嗯。”

    少女的声音忽然降低,如蚊在嗡嗡啼呐:

    “那比我呢?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比我还漂亮……”

    男人看着她,眼波流转,唇角轻轻牵起一抹笑,嗓音氤了丝揶揄:

    “前面是抛砖引玉?”

    “啊?”

    她连忙摆手,脑袋也如拨浪鼓般,“不是不是!”

    “太阳下山了,我认为我需要凑近看看。”

    说着,季褚望坐到她身边,一双长眼细细琢着少女的面颜。

    直到她两颊上的绯红绕上那对玲珑小巧的耳,他才微微颔首,斟酌着答:

    “嗯……好像一样漂亮。”

    “什么嘛。”

    盛衿雾推开他,瞪着圆眼里的秋波。

    “你是不是故意说来气我的?怎么在华市没听你提起你的漂亮未婚妻……”

    “她后悔这场订婚。”

    少女红唇微张,半晌才噢出一字,又问:

    “所以你才答应和我谈恋爱?是不是我俩当初在一起,你还征询过她的意见?”

    “嗯,当然要征询。”

    这话不轻不重擦破空气,盛衿雾气极,一对杏眼冷冰冰的,面上也只保持着基本的微笑:

    “呵呵,你未婚妻真是个奇人,又要退婚还要管着你,她没男朋友吗?一天这么闲。”

    “刚分手。”

    “什么?!你们到底是打算告别还是要重归于好啊?”

    忍无可忍,她捏起小拳头,捶了好几下说话人的胸膛:

    “你就是故意答应和我分手的,你就是喜欢你的未婚妻!

    她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你这个坏蛋!你今天要是不主动和她告别,我俩晚上就别和好了!”

    “九儿,我……”

    还不等他解释,少女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哐——”

    木门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连带着窗户也抖了几抖。

    男人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翕张的薄唇才有间隙道出在嗓口的几个字:

    “……就是小和尚。”

    奔到长廊尽头的盛衿雾,像只闯入迷宫的蚂蚁又随心拐了几个弯,才发现好像走错路了,她抬头一看:“B区?”

    “嗡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

    盛衿雾看着盛父二字,叹了口气,声音尽量平静:“爸。”

    “刚刚我打电话问饭店,说是我订的包厢里只有一位男士坐着,你那么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到?”

    “我去了趟洗手间,现在马上就过去。”

    盛衿雾收起手机,转身回到A999时,里面空无一人。

    ……不会是等久了,就走了吧?

    看了眼雨打天青,她走出去,问门外的服务员:

    “请问刚才这里面的男人去哪儿了?”

    “一直没有人进来,小姐。”

    “不会啊,我爸说他明明已经到了。”

    盛衿雾嘟囔着打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爸,我到了,没看见他。】

    盛父似乎是揣着手机,很快回复过来:

    【你个小迷糊,肯定是走错包厢了。】

    ……

    握着手机的少女定睛一瞧,果然是她记错房间号了。

    服务员见她双眉松开,问:“小姐,需要帮助吗?”

    盛衿雾顿觉尴尬,挤出个笑:“请问A99怎么走?”

    服务员像是习以为常,仍然面带微笑:“请随我来,小姐。”

    被带着重返刚才的路,身后的少女扫过左右两侧的房间号,懵懂地蹲在长廊中点。

    “那个……”

    前面领路的服务员转身,恭逊有礼:“小姐?”

    “谢谢,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了。”

    “好的,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们。”

    目前,她左手这间就是A33,斜对着的是A44。

    盛衿雾站在原地,杏目左右轻点,越往前,心速越快,直到落定那房门大敞,有一匣灯光落地的包厢门前。

    “怦怦……怦怦怦……”

    她抚上肋骨敲击成的欣卞悦动,目光坚定而温柔。

    “原来,被命运眷顾是这样的声音。”

    轻喃散落在心口。

    盛衿雾顾不上第一次穿高跟鞋是否跟脚,开衩的裙摆似柳叶拨风,纷纷涌奔到那光明心动处。

    刚踏过门口,她撞进一冷香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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