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天黄穹角四垂。
梧桐叶稠密有疏,抖落一隙铜钱光斑。
盛衿雾纤眉如凉月,杏眼似柳湾,鹅颈若玉瓷。
再加上一袭竹青旗袍,把姣好曲线包裹得曼妙有致。
三千乌木软丝伏淌在背,盈盈洒洒,好像一枝天香艳绝的西府海棠。
一位服务员从前台走出,热情相迎。
“小姐,请问您有预订吗?”
“有,999。”
服务员微微屈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声音放柔。
“好的,这边请,A999。”
跟随服务员,穿过一个柔光长廊,盛衿雾来到A999。
红木大门从两侧打开,里面的大圆木桌显露,她不禁蹙了蹙眉。
......就两个人,订这么大个桌做什么?
服务员站定在身后,打断她的沉思:“小姐,这就是您预订的包厢,请问是等人齐了再点餐吗?”
“嗯。”
瞥了眼时间,她今天到的还挺早,盛衿雾杏眼环视一圈,小心放下盒子。
“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服务员转身,握住门把手,又叮嘱门口的另一位照看好里面的东西,才微笑着对盛衿雾说:
“小姐,请随我来。”
走到长廊尽头,看到卫生间字样,盛衿雾才对服务员点了点头。
“好,谢谢。”
见那人走远,她踱步到洗手台边。
镜子里的自己,眉似远山斜月,杏瞳若在剪水,青丝扫荡在柳腰。
像飞流的溪涧柔水,潇潇洛洛,明昳靓人。
今天本来是打算素颜相亲的。
可盛父盯得紧,中午午休时特意打了通电话,让她给予对方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
“要是等会他不同意退婚可怎么办啊?”
盛衿雾眯了眯眼,眼光好似月池生波,流光婉婉。
“我这妆是不是尊重过头了?”
说着,她抬手抹淡了红唇,瞅着艳绯少了一分。
又沾湿手,拍了拍红腮。
一通收拾过后,盛衿雾满意地瞧着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已不似方才的媚眼含春,此刻多了些许清丽。
她忽然想到了季褚望,他也像这般如雪逸隽。
摇了摇脑袋,盛衿雾喃喃:
“我见以前喜欢过的人,这不算精神出轨吧……”
“哎,别想了,等会吃完饭就去见季褚望,好好和他解释解释,我也不是有意瞒他的。”
嘴上是这么说,她仍是对着空气说了声对不起,取出昨晚通宵奋笔写下的草稿。
樱唇微张之际,她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才放心念出声来。
“楚先生,您好,今天赴约,我是来找您结婚的……咦怎么少了个字?!”
眉心抽跳了跳,盛衿雾从包里翻出笔,添上个“不”字,才松了口气,继续念道:
“咳咳,楚先生,我不是来找您结婚的,这是您家的雨打天青。”
说完,她冲镜子俏皮一笑。
“嘿嘿,请您不要把儿时的……”
嘴里正念叨着的人抬眼,忽然惊觉镜里还有一人。
“啊啊啊啊!楚策,你怎么会在这儿?!”
靠在门框边的男人俊眉醒目,唇角带着玩味,意味深长地鼓掌。
“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我兄弟的前女友啊。”
掌声回旋在上空,盛衿雾眉心跳得更厉害,但还是佯装镇定,收起纸张,斜斜瞪了眼。
“……什么前女友,一直都是正牌现女友。”
楚策不以为意地挑高眉端,拖长声调,打趣。
“是吗?今天听说某人又被某人抛弃了?原来是见信里的楚先生,这么快就要结婚?
是哪位楚先生啊?淮京人的话,说不定我认识。”
听他这么一说,盛衿雾身形一滞。
“不会这么巧吧?你们家真有单身的,姓楚的?”
“当然。”
楚策双手环胸,忖度道,“来,给我说说,你这位新晋老公叫什么名字?”
盛衿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旋即又察觉到他的错误用词,恨恨反驳。
“什么新晋老公?我和他才没什么关系!”
“不是你说的。”
楚策呷弄起细细的嗓调,“楚先生,我是找您结婚的。”
见眼前的少女抡起拳头,他举手投降,退了两步,笑着说:
“好了好了,你们一天在闹什么别扭,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也只有季褚望那么好脾气,惯着你,昨晚刚分手,你们俩今儿就火速找别人相亲。”
他比了个心心相印的手势,吐出后面的话。
“不愧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前任。”
盛衿雾一字一句再次澄清。
“我说了,我们不是真分手,我今天是有……
嗯?你说什么?!他在相亲?”
楚策双肩一耸,摊开手。
“恰好也在这里,你俩还真有默契,相亲地点都一样。”
她沉下脸,不理会对方的讽刺,一对水眸被怒火烧干,见了恼气翻滚的底儿。
“他在哪儿?!”
楚策斜勾唇,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指了指长廊右侧。
盛衿雾踩着高跟鞋,气冲冲走过去,推开一扇一扇门。
倏地在一件敞开的包厢里,瞥见个端坐在窗边的玉影,她急急顿住脚,止步在门口。
窗外,红霞艳飞,青丘绵延。
而房里的男人眉眼捎金,似锦光拥簇,让人恍若深陷万般晴方好的江南春光里。
她本已恼极,但这一刻眉眼的怒气也因这如画的男人消了不少,稳了稳心神,才问:
“你怎么在这?”
服务员在后面跟进来,怯怯瞅了眼季褚望,忙不迭道歉:
“季先生,对不起,这位小姐不是故意……”
季褚望只含笑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好的,季先生。”
服务员走开,贴心关上门。
伴随砰的一声细响,盛衿雾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气呼呼鼓脸瞪着他。
他仍端着身子坐在原位,目光浅浅,流连着她特意精心打扮过的脸。
良久,才噙弯唇角,吐出两字:“相亲。”
!
果然如楚策所说。
盛衿雾蓦地站起身,一对蛾月眉高高耸立,似是不可置信,确认了遍。
“你昨晚说的告别就是和别的女生相亲?
难怪你那么快就答应分手,你是不是早想分手了?就等着我傻乎乎提……”
“其实不算相亲,她是我的未婚妻。”
淡淡的嗓声入了耳,盛衿雾感觉心里突然压下块大石头,呼吸极度不畅,
只好又坐了回去,匀稳了气息,出口的声色带着委委屈屈的哭腔。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告诉我你有婚约,是不是我们冷静期的时候订下的?”
“不是。”
季褚望微微摇头,嗓声若远,好似天际遥挂的红霞,“在很早之前。”
她忍住心里的情绪,咬了咬唇,才问:
“那你是见过她了,才答应订婚的?”
“见过。”
盛衿雾紧紧凝着他,又把一腔吐槽小心送进他耳。
“你这未婚妻好奇怪,都订婚了,吃个饭还说是相亲。”
男人目视着少女,额际的小绒发卷呼呼地翘立着,像是受饱了气,炸炸呼呼的。
他目底积蓄起浅浅的亮光,顺着她的话,柔声应承:
“嗯,她好奇怪。”
这话入了耳,盛衿雾的怒气被抿了个尖,继续推测:
“人的相貌是会变的,也许她现在没以前漂亮了。”
“她很漂亮。”
“那比我……”
她咽了口唾沫,舌头急急转了个弯,“们的朋友秦祎漂亮吗?”
季褚望目光放远。
天际的胭红长霞盛落到他的那对凤眸里,像是两条星碎璨耀的银河。
他隐了唇角的笑,回答:
“当然。”
盛衿雾手心一紧,看着他的俊逸侧脸,又追着询问:
“那比……我……我的好朋友阮神漂亮吗?”
“嗯。”
少女的声音忽然降低,如蚊在嗡嗡啼呐:
“那比我呢?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比我还漂亮……”
男人看着她,眼波流转,唇角轻轻牵起一抹笑,嗓音氤了丝揶揄:
“前面是抛砖引玉?”
“啊?”
她连忙摆手,脑袋也如拨浪鼓般,“不是不是!”
“太阳下山了,我认为我需要凑近看看。”
说着,季褚望坐到她身边,一双长眼细细琢着少女的面颜。
直到她两颊上的绯红绕上那对玲珑小巧的耳,他才微微颔首,斟酌着答:
“嗯……好像一样漂亮。”
“什么嘛。”
盛衿雾推开他,瞪着圆眼里的秋波。
“你是不是故意说来气我的?怎么在华市没听你提起你的漂亮未婚妻……”
“她后悔这场订婚。”
少女红唇微张,半晌才噢出一字,又问:
“所以你才答应和我谈恋爱?是不是我俩当初在一起,你还征询过她的意见?”
“嗯,当然要征询。”
这话不轻不重擦破空气,盛衿雾气极,一对杏眼冷冰冰的,面上也只保持着基本的微笑:
“呵呵,你未婚妻真是个奇人,又要退婚还要管着你,她没男朋友吗?一天这么闲。”
“刚分手。”
“什么?!你们到底是打算告别还是要重归于好啊?”
忍无可忍,她捏起小拳头,捶了好几下说话人的胸膛:
“你就是故意答应和我分手的,你就是喜欢你的未婚妻!
她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你这个坏蛋!你今天要是不主动和她告别,我俩晚上就别和好了!”
“九儿,我……”
还不等他解释,少女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哐——”
木门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连带着窗户也抖了几抖。
男人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翕张的薄唇才有间隙道出在嗓口的几个字:
“……就是小和尚。”
奔到长廊尽头的盛衿雾,像只闯入迷宫的蚂蚁又随心拐了几个弯,才发现好像走错路了,她抬头一看:“B区?”
“嗡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
盛衿雾看着盛父二字,叹了口气,声音尽量平静:“爸。”
“刚刚我打电话问饭店,说是我订的包厢里只有一位男士坐着,你那么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到?”
“我去了趟洗手间,现在马上就过去。”
盛衿雾收起手机,转身回到A999时,里面空无一人。
……不会是等久了,就走了吧?
看了眼雨打天青,她走出去,问门外的服务员:
“请问刚才这里面的男人去哪儿了?”
“一直没有人进来,小姐。”
“不会啊,我爸说他明明已经到了。”
盛衿雾嘟囔着打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爸,我到了,没看见他。】
盛父似乎是揣着手机,很快回复过来:
【你个小迷糊,肯定是走错包厢了。】
……
握着手机的少女定睛一瞧,果然是她记错房间号了。
服务员见她双眉松开,问:“小姐,需要帮助吗?”
盛衿雾顿觉尴尬,挤出个笑:“请问A99怎么走?”
服务员像是习以为常,仍然面带微笑:“请随我来,小姐。”
被带着重返刚才的路,身后的少女扫过左右两侧的房间号,懵懂地蹲在长廊中点。
“那个……”
前面领路的服务员转身,恭逊有礼:“小姐?”
“谢谢,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了。”
“好的,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们。”
目前,她左手这间就是A33,斜对着的是A44。
盛衿雾站在原地,杏目左右轻点,越往前,心速越快,直到落定那房门大敞,有一匣灯光落地的包厢门前。
“怦怦……怦怦怦……”
她抚上肋骨敲击成的欣卞悦动,目光坚定而温柔。
“原来,被命运眷顾是这样的声音。”
轻喃散落在心口。
盛衿雾顾不上第一次穿高跟鞋是否跟脚,开衩的裙摆似柳叶拨风,纷纷涌奔到那光明心动处。
刚踏过门口,她撞进一冷香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