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月下莲池,碧绿接壤。

    几日不见,玉花遥遥相绽,袅婷竞放。

    圆叶、瓣花,直茎,覆影在素白墙面。

    在盛衿雾的眼里,好似广寒仙子提笔纵画的水墨丹青,意蕴超脱之际,还有幽光暗香予渡。

    舍不得挪开两眼,池边的她只朝身边的男人伸手。

    “季褚望,快把你的笔墨纸砚拿来,我要和这月亮比一比。”

    “好。”

    架起画板,季褚望又端出一方桌,为她研墨。

    盛衿雾一口饮下玫瑰甜酒,拿起羊毫笔,对着眼前的满池娇莲说:

    “开工!”

    “九儿。”

    她侧头,轻轻询问:“嗯?”

    季褚望把圆凳搬到她身后,握住那柔弱的冷白腕骨,目光清定。

    “一起。”

    怀中少女醉眼澄亮,蹭了蹭他的脸颊,开心应声:

    “好呀,小先生终于要教我画画啦!”

    他把那只小手团在掌心,指腹轻捏住她的手指,眉心笼住全然的专注,沉沉出声:

    “开始。”

    话音入耳,盛衿雾只感觉手里的湿笔好似住进了天神。

    笔势迅疾生风,侧锋几下挥写。

    由外到里,短长落错。

    几株翻卷叶片淡虚浓实,赫然纸上。

    “中号。”

    她换了只笔,趁着蘸墨的间隙,微微侧过脸瞄着身后的男人。

    男人褐瞳细细眺着莲塘,瞳底也不自觉染了几般白玉月色,像是堕入凡间的白衣谪仙。

    她心神一阵恍惚,匆匆避开眼,险些打翻砚台,只好用说话来掩饰方才的尴尬。

    “我准备好了。”

    “嗯。”

    手背再次覆上他的温凉,盛衿雾看着手下的笔尖自觉落至叶脉处,中锋行笔,徐徐向莲叶四周勾画。

    “描叶脉,可以吗?”

    男人的话顿入空中,她凝起神思来,重重嗯了声:

    “我可以。”

    “好,那你画。”

    他放下手,转而揽着她的腰肢,明显感觉怀中少女不安分地动了动,他用下颌抵着她的左肩:

    “九儿,怎么了?”

    耳畔的嗓声慵暗淡渺,宛如头顶的夜色,压得她心肝乱颤。

    盛衿雾左手掐着大腿,强制稳了稳心神,握紧手中的笔:

    “没什么。”

    “嗯,继续。”

    时间踱过,月雾缭绕,晚风缓缓拂到人间。

    怀中少女的乌发也顺势起舞,扫过他的俊挺鼻梁,继而又缓缓落下,擦磨着他的唇珠。

    季褚望霎时眸底生恙,两瓣薄唇稍抿,那几根发丝被他含弄。

    不多时,便起了一段柔润珠光。

    “莲叶画好啦!”

    她转头正巧望见这一幕:“你吃我头发做什么?”

    他沉默握住少女的手,拾起笔,凤眼轻抬,几花入眼。

    再垂眼时,手中笔淡墨弧形勾勒,花姿栩栩浮印于圆叶上方。

    蘸取些浓墨,他轻问:“喜欢莲花吗?”

    “喜欢。”

    听她答得没有片刻犹豫,他又征询:“为什么?”

    “因为像你。”

    季褚望蘸浓墨的手顿住,墨盘雪白的沿面溅出一线黑。

    紧了紧手里的笔,他眼底漆黑似墨,团团攒着,扯不开,化不淡。

    盛衿雾眉心轻拢,凝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

    他神色一瞬恢复正常,提笔就画。

    她伸出空出来的右手:“为什么不教我画了?”

    “莲,花开花败,一生都陷在淤泥。”

    他快速画出曲中有直的莲秆,又折笔勾出几叶苇草。

    “污浊萎颓的部分,我来画。”

    “季褚望……”

    他打断她的话,点画秆上的刺:“带印章了吗?”

    “带了。”

    她从包里翻出印章。

    季褚望拿过,轻轻盖在右下方。

    三个鲜红小字印入眼帘,他眼底微愕,念念出声:

    “季长老?”

    盛衿雾心里一惊,暗道拿错了印章,慌乱避开他的询问,仰头看天赞叹:

    “哇,今晚的月亮好弯呀!”

    “九儿……”

    见他似乎要追究到底,她提起茶壶,说:

    “没酒了,我再去兑一壶。”

    看着少女落荒而逃,他的视线再次投到季长老三字上。

    轻风也拂阅着那红字,把松香的印泥味道吹散。

    季褚望把玩起小小的黄花梨木章。

    入鼻的香气在心里汇成一团柔软的云,惹得方才他眼底的团墨旋即散开。

    渐渐,氲成一绺绺明而亮的笑意。

    房间里,盛衿雾兑好酒也不敢出去,故意磨蹭了会儿,才提着茶壶出去。

    看他正在收画架,她说:“还能喝吗?”

    他把画架搁在长椅边,接过她的壶:“嗯。”

    瞥见他手腕内侧的小黑点,她提醒:“你手沾颜料了。”

    季褚望的手一滞,放下酒,随手抹了抹。

    “别抹,越抹越多,”盛衿雾捉住他的大拇指,“我有办法,你先坐下。”

    她挤出一小团赭红,拿起画笔蘸了下,也坐去他身边,翻过他的手,对着小黑圆点说:

    “我给你画一个小辣椒。”

    褐瞳映着底下的认真作画的少女,迟疑地动了动:“辣椒?”

    “不要动。”

    盛衿雾锢住他的腕骨,提笔就画。

    “它可不是普通的辣椒,它是我,是一个带刺的小辣椒。”

    红尖的椒身落成,她换笔蘸石青开始画蒂和刺。

    “小时候,我参加少年跆拳道比赛,当时就是介绍自己的。”

    话音落地,一个浑身张满绿刺的红辣椒印在他的冷玉腕侧,鲜明刺目。

    先前的黑点早已被这红加青的怪物模糊得看不见踪影。

    “你这次去华市不是一个人,它代表我陪在你身边,喜欢吗?”

    不等他回答,她模仿着小时候的奶声奶气。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9号选手,我叫九九,你们也可以叫我带刺的小辣椒啦~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为我自己加油的!”

    少女声音不仅模仿得到位,情态也把天真无邪演得淋漓尽致。

    季褚望握住她的手,放到掌心里,反复揉捏:

    “季长老和盛妖精,对吗?”

    见他重提旧事,盛衿雾眼波一顿,急急敛起,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刻的?”

    “很早……”

    他轻声打断她的话,伸出手:“我看看。”

    她抿着唇,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木盒。

    季褚望揭开盒子,印面果然刻着盛妖精三字。

    两枚章凑在一起,印背正巧拼出一朵悄然盛放的木刻玫瑰。

    玫瑰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目底生温,好似凉雪浸溶了春夜,凉底儿透着波隐的湿潮:

    “九儿,告诉我,很早是哪一天?”

    盛衿雾难为情地咬起下唇,不多时便多了排齿印。

    她的左手还被他攥住,挣不脱,逃不掉,只好小声开口:

    “送你菩提子那天……”

    季褚望闻言,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月夜里久久回旋,让少女羞红了耳。

    她剜了眼他,虽然是怒瞪姿态,但淌出嗓口的声音还贯着个忸怩劲儿:

    “那你是什么时候……”

    “很早。”

    她心室一颤,血液突突加速,很快上了脸。

    “很早是有多早?”

    季褚望不作答,只细翕着眼,大拇指和食指拢住她的灵俏下巴。

    指腹摩了摩,他才喃喃启唇,唇珠上翘下落,圆润飞光。

    呢出来的字音也像这莲池浮漾的暗香,渺渺倾动,怀远飘然。

    “很早很早……”

    少女的长睫疑惑地连扫了好几次,温温软软的气息悉数渡进他的鼻间。

    “比我还早?”

    他松开手,一对凤眼微微眯起。

    眼里的波痕像是凉月无声坠进春潮里的水涟,如同个紧箍咒锁住她的心房。

    盛衿雾强稳住心跳,故意虚张声势地叉腰。

    “你看你又不答,肯定比我早。”

    “是。”

    本以为得不到他回答,谁料对方的大方承认直接打她个措手不及,她无言应对,只惊讶地张圆了嘴。

    “时间到了。”

    盛衿雾迷惘地歪过脑袋,看着他:

    “嗯?什么时间到了?你要去机场了?”

    “昨晚承诺我的时间。”

    “昨晚?”她沉吟了会儿,回想着,“你是说假分手?”

    “九儿,你要想清楚,我们分开一百五十九天。

    如果今晚复合,必须补偿一百五十九个小时的牵手,795分钟的吻,3180秒的拥抱”

    盛衿雾粗略算了算,忽而两眉一蹙,试探着求饶。

    “真要那么长的时间,这嘴会肿吧……

    季长老,求放过。”

    “不急,还有五天时间考虑,等我回来。”

    “嘿嘿,那我们喝酒?”

    她提起紫砂壶给他斟满。

    “每次季老办画展你都会陪他吗?”

    季褚望端过酒杯,红粉水面倒映着天上的一钩月,浅浅粼粼,荡隐说话人的一阙心思。

    “这次不一样,他会公开我身份。”

    “那是件好事啊!”

    盛衿雾拿起白玉杯,碰了碰他的杯,杯中的粉漾出一线水光在他的虎口。

    “恭喜我家长老要出人头地啦!”

    他淡淡凝着,眸底沉如水,不甚在意地抹去那手上的酒水,嗓声幽幽如雾气:

    “九儿。”

    她看向他,眉眼笑意盈盈。

    底下的樱唇沾着薄淡的酒光,好似一树芙蓉遥遥玉立,饮泣了整宿的露珠。

    “嗯?”

    杯沿被男人捏了捏,他的喉结在皮肉里一滚。

    深藏的喉咙玉珠落进那细腻如瓷的釉白肌肤里,骤时起了撩人的清响。

    “我想预支五分钟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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