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梧桐树荫,日落西山。

    没了炽热的阳光,一位窈窕少女提着鱼料,一路踏步回家。

    夏蝉欢鸣,似比她的心儿还要躁动不已。

    她哼着小调,看了眼手表。

    再过一小时,她家夫君应该就能到家了。

    想到此,她踮起脚尖,在树下,轻盈旋转了一圈。

    长裙裙摆也随着动作,在地上跳起了一首曼妙无声的华尔兹。

    “盛衿雾!”

    树下的少女顿住,转过身,路边正停下一辆柯尼塞格。

    她挥了挥手,奔过去:“楚策,你这车挺酷。”

    “快上来,季褚望出事了。”

    话音落地,车门高高扬起,像只展翅欲飞的翅膀。

    她脸色骤变,钻进副驾驶:“他怎么了?”

    “你先看新闻。”

    楚策丢过来一个手机。

    “看完,我再和你细说。”

    盛衿雾低头一看,屏幕上赫然印着黑色大标题——

    【季老关门弟子疑似邵家私生子,有图有依据!】

    仅是看到这题目,她就呼吸一滞,沉着脸滑动手机。

    其内容从邵钟两家震惊华市的盛大订婚开始讲起。

    订婚宴后,邵氏接班人邵威去德国留学,却对当地一个混血女孩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

    但邵威怕女孩发现他已有未婚妻,便以母家的姓与她相处,谎称叫褚威。

    还给那女孩取了个中文名——褚心。

    97年,金融危机爆发。

    邵氏被重创,邵威被急召回国,与钟铃正式完婚,联姻让邵氏起死回生。

    同年年底,邵威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但不是他与钟家的,而是与远在德国的褚心的。

    就这样,他瞒着国内所有人,以业务为借口,中德两边飞。

    一面是应付明媒正娶但无感情的妻子,一面是真切相爱的初恋。

    直到他在德国被准备惊喜会面的妻子撞见,羞耻的面纱才得以掀开。

    这时,两家联姻不到一年,邵氏的经济尚未完全恢复。

    由于还需要钟家的支持,邵威只好忍痛割爱,抛爱弃子,与钟铃回到国内。

    第二年年底,邵钟喜获一女,取小名为忆忆。

    邵爷爷大喜,大办满月宴邀请华市名流,盛况惊动华市,一度上报。

    而那时褚心正好带着三岁的季褚望来到中国,用邵威一笔一画亲授的汉字读懂了那则晴天霹雳的消息。

    母子俩到邵氏找邵威,却被钟铃差人拦下去到一家咖啡厅,几番羞辱,褚心愧疚难当。

    找借口让儿子先去旁边的面包店买早点,自己爬上顶楼一跃而下。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但言语间偏向的是谁,盛衿雾心里透透的,脸上也冰冰凉凉,出口的声音好似吞了块铁坨:

    “当时......他看到了吗?”

    “看到了,就在他脚边几步远。”

    楚策咬着牙,眉心耸上心疼。

    “他被接到伽敦道的第一天,后厨见天气冷,专程多做了个涮锅,但他见到那摆在盘里的羊肉,一下就吐了出来。”

    “关系熟了之后,他经常说,他的鞋子上住着妈妈。”

    “那时我以为他在给我讲灵异故事,后来了解他身世后,我才知道......”

    楚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的热意。

    “阿姨的血溅在了他的鞋面上,因为楼层太高,尸体也只剩一堆模糊的血肉。”

    “那年他三岁,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手里只有一块阿姨给他的手表,警察也查无此人,就被送去了孤儿院。”

    盛衿雾听得心里揪着疼,喃喃问道:“那他爷爷呢?他说他爷爷很疼他。”

    “邵爷爷确实很疼他,知道这事后,说是邵家造的孽,但小孩无辜,让邵威把褚望接回邵家。”

    “然后,他是不是在那里倍受欺负?”

    楚策抿紧唇,剑眉快要沉进眼角。

    “邵威忙于事业,无暇顾及他,有次邵爷爷路过就去看了看,见褚望身上全是青痕,心里疼得紧,便把他接到了邵家老宅。

    对了,听说他给你买了只宠物?”

    “难怪他那么喜欢爷爷......”

    她侧过头,眼里的水光背后,略微疑惑:“嗯,怎么了?”

    “褚望平生最讨厌宠物。”

    “为什么?”

    “因为在邵威家里的那段时间,趁着邵威去工作,钟铃那个坏女人就把褚望栓个铁链当宠物使唤。”

    楚策说着,狠狠捶了下车门。

    “我特么都想弄死她!”

    眉间覆上寒霜,盛衿雾的声音也像霜冻时的巨冷:“那她死了吗?”

    “嗤拉——”

    车轮急急刹住,楚策侧头,看着她,见她满脸泪痕,却眉心又生着戾气,他心里一紧,劝慰道:

    “盛衿雾,你别这样,到时候你做出什么傻事来,季褚望会灭了我的。”

    “告诉我,她现在生活得是不是很好?这新闻是不是出自她手?”

    盛衿雾冷笑。

    “什么叫褚心愧疚难当,怕儿子听了进去,自愿以死谢罪?!

    这是她的一人之词,她的臆想,她到现在还以为她钟家是个香饽饽,谁人都不敢动?”

    “你们的钱是用来干什么的?一天穷奢极侈,拿这些钱去请国内外最贵的律师团队,告她诽谤,告她杀人,不行吗?!”

    “你身为他的好师兄,就眼睁睁看着他忍受这些?!”

    “我现在要打电话给叶子,你们不请,我请!”

    少女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楚策夺过她的手机,稳住她的双肩。

    “盛衿雾,你冷静点!不是我们不请,是他,是褚望他自己不愿意!

    我们以为是他不愿意再揭童年的伤疤,就没再提过,但我现在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盛衿雾恍了神,心里的猜测呼之欲出,但还是想得到说话人的证实。

    “那是为什么?”

    “他说,全世界看他笑话也无妨。”

    楚策无力闭眼,沉吟了片刻,又道,“但是他不想你知道,他曾是池塘里的一滩淤泥。”

    “大傻瓜……他就是个大傻瓜。”

    盛衿雾说着,登时就掉出了一串泪。

    “楚策你说,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他那样的傻瓜呢?”

    “其他人怎么看,他不在意,他只在意你,他说是你给了他一颗种子,让他在灰暗的泥塘里开出了花。”

    楚策深吸一口气,又放轻声问,“还记得十年前你摔我的原因吗?”

    她蹙着眉心,努力会想着。

    “当时我只看到你很生气地指着他骂什么。”

    “那年,是他入派的第五年,五年时间里,他一直都很少说话,也不愿说话。

    有次翻墙逃出去,让我们一顿好找,最后你猜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盛衿雾不假思索给出了答案:“寺庙。”

    “你怎么知道?他对你说的?”

    她摇了摇头,眼底又荡出亮晶晶的泪花来。

    “他只说,十年前,有位方丈说他有佛缘。”

    “嗯,就是听了方丈的那句话,他从那天起,誓要入佛。”

    盛衿雾的湿睫颤了颤,平日里的甜腻嗓音早已哑得不成样。

    “那为什么到华市来了?”

    “师父那些天他常往伽敦寺跑,对方丈说褚望也许慧根很深,但作画天赋也极高。

    并把褚望的画给方丈看,说他只是年纪小,经受的苦难多,想找一地避世,并非真的六根清净。”

    “后来,方丈劝说褚望,如果真要入佛门,得去苦难地修行一遭,真正做到有出离之心。

    于是他就跟着我们去华市了。”

    “遇见你那天是在回淮京的返程日。

    我沉不住气,就打听了下他的想法,原以为他受我们的悉心照顾,他会收回决定。

    谁知那倔驴还要去做那和尚,我心里难受,就指着他骂了几句,过河拆桥,好心当作驴肝肺。”

    盛衿雾怔住。

    十年前,她的一瞬见义勇为,好像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楚策叹了口气,剑眉也逐渐放缓。

    “你应该猜到了,他没去当和尚,是因为有了你这个累赘。”

    她难得泪中生笑:

    “……那你还得感谢我这个累赘,你的小师弟才没变成小和尚。”

    “这件事其实操心得最多的还是师父,即使有了订婚那句玩笑话,但是师父还是怕褚望哪天想不过,又起了当和尚的念头。”

    “于是趁着你过生日,他当着我和褚望的面,打电话给那边,专程把雨打天青买下来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你家。”

    “还嘱咐褚望,君子要言而有信,那个九九喜欢得紧,不要让她伤心。

    你知道褚望那经历的那些,他也不想辜负了一个女孩的心,于是就本分了很多,有时还会主动同我们讲讲话。”

    原来季褚望的腹黑是深得季老的亲自传授……

    “所以,盛衿雾,即便你很心疼他,也不要冲动,毕竟他现在需要的是你对他的看法。”

    “我对他能有什么看法?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副驾驶上的少女抹掉脸上的泪痕,暗暗收拢手指。

    “你等着,等我哄好了他,定要让那坏女人好看。”

    “得得得,你这睚眦必报的个性,还是我家婉婉温柔。”

    提到宋婉,盛衿雾想起一件事来,问:

    “听褚望说,你每年都有资助宋婉,但是她不知道?”

    “嗯,这个不重要。”

    她摇了摇头,暗叹此人还是不懂女生心,特意提点:

    “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季褚望吗?”

    “难得你这么心态平和地说出这句话。”

    楚策不在意地转着手机。

    “还不是因为小师弟长得好看,诶,我觉得我也挺好看的,盛衿雾你觉得我们俩谁好看?”

    盛衿雾乜了他一眼,继续说:“因为她觉得季褚望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伯乐。”

    “但是楚策,其实你才是她的第一个伯乐,她的第一个恩人。”

    她望着前方盘旋的山路,心里算着路程。

    “这些事你不好意思说,等我处理好季褚望的事,我去替你敲边鼓。”

    楚策笑出了声,剑眉眉梢也飞升到鬓角,整个人俊俏生光。

    “矜雾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只有玉关度一聚,不醉不归以表谢恩。”

    “准。”

    盛衿雾好笑地抬高手,“起驾,小策子败将。”

    “……别叫我手下败将,上次我是让着你的。”

    “看来小策子不需要我帮助了。”

    楚策立马堆起笑,能屈能伸。

    “喳,盛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小策子败将在此听令。”

    -

    伽敦道门口有记者在蹲,楚策便带着盛衿雾从伽敦寺旁边的小路上去。

    俩人走进后门,楚策留步在树坛前。

    “我在这儿等你,他没事了,给我发条信息,我就走。”

    “好。”

    盛衿雾眉端相凝,敛了敛眼,拿过鱼料,往前走。

    穿过他别院的厅堂,看到院子里的光景。

    满院无灯,只有一地清寂寒禅的月光。

    而她要寻的男人正立于院里,一席月光披身,仰头凝着天上的一弯新钩。

    孤绝诡丽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一尊被黑气定住的仙子。

    “季褚望。”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