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莲影浮墙,暗香落进唇里。

    少女坐在秋千上,满足地喟叹了声。

    “九儿。”

    盛衿雾回头,季褚望已穿戴整齐,头发也一如既往的服帖柔顺。

    她就知道他今晚是要送她回家。

    咀着齿间的莲瓣,她恨恨饮下酒,表情却波澜不惊,好似一朵俏丽无邪的铃兰:“快来坐。”

    待他坐在她身边,她把保温盒里的莲藕汤奉上:“趁热喝,楚策亲自端来的。”

    “嗯。”

    他浅浅舀了一勺,汤面只泛起细微涟漪,漾在他眼底,像池里盛开的玉莲,美得不可方物之际,还有清冷的幽香袭来。

    盛衿雾一时看愣了,忽然感觉有股热气从体内上涌,连忙捏着鼻子,仰起头,眼睛看着那弦月,话却是对着眼前这祸害人的妖精说的。

    “好喝吗?”

    季褚望敛起眉心,像似一瓣莲飘至池面,轻轻一叠,他放下瓷勺,起身凝着她的脸:“怎么了?”

    盛衿雾认命似的阖上眼,不再看那张蛊惑人心的俊脸:“天气热,好像流鼻血了。”

    “我看看。”

    他轻拢住她的腕骨,拨开她的手指,一对凤眼仔仔细细瞧着,良久也没看到那血色,终是笑了开来。

    他的笑靥犹如莲蓉含呷着晚露,冰冰凉凉的甜,盛衿雾瞅着,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你笑什么?”

    “只是想到冬天,那时的天气不热,但……”

    他的声音疏疏淡淡,但落进盛衿雾耳,她只感觉本该流向鼻间的血,急急回溯倾洒在了自己的两颊,不禁连忙直起身,捂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次我流鼻血只是因为你那面具磕到了我的鼻子。”

    男人的声息在她手心一点一点摩挲,像喜欢的猫舌在舔卷着她:“那在楚策的餐厅里……”

    “也不是!”她促促发声,为自己澄清,“那次是因为我初来乍到,不习惯你们淮京的气候,上火了。”

    “好,”季褚望握住虚虚捂着他唇的小手,吻了吻她的指尖,“是我们淮京的错,让九儿受苦了。”

    “……”

    少女整个身子红似血,此时身着一席淡墨瑰衫,外加一条水清丝质长裤,像是一簇佛罗伦蒂娜,在夜里撑放,花瓣炽红,枝叶繁绿,在晚风里摇拽着,撞响他一身寂沉未省的怦怦。

    季褚望在她滚烫的手心落下一吻:“你真好。”

    “嗯?”

    盛衿雾不知他为什么冒出这句话,只疑惑地望向他。

    他只凝起清浅的笑意,掌心拢上她的脸,好似一块温凉的和田玉在为她降温。

    “九儿真好。”

    季褚望捏了捏她的下巴,俯身凑到她红如鸽血宝石的耳尖,那耳尖薄透得连淡紫经络也看得十分清晰,他长眼垂敛,目视着她与风纠缠的锦缎秀发,眼底也折映出一抹幽深的飞光。

    盛衿雾听得心暖,弯起唇问:“听过玫瑰浪漫法则吗?”

    他静静的目光投进她的笑眼里。

    她掰着手指,开始说:“玫瑰浪漫法则有三条:相信浪漫、遇见浪漫、心动浪漫。”

    见他要说话,她伸出食指,点上那微微启开的薄唇:“当心动与浪漫同频,请你相信,我就是你命定相遇的小玫瑰。”

    “淮京很好,可是比不上华市,因为这儿没有古槐林荫,没有胧胧晨雾,也没有熟稔乡音。

    但是淮京有季褚望……”

    盛衿雾顿了顿,倏而淡笑,眼尾好似攫取了天上的朗月烁星,熠熠生着清辉,她轻轻喃,喃声若江上月烟,浩渺寥寥:“只要这一条,便足够了。”

    足够她这几月过五关斩六将,冲到万人前面夺下独木桥,终于站定到了他面前。

    “九儿……”

    “嘘——”

    盛衿雾把方才摘下的莲花别在他的耳上,本以为花娇似玉,但季褚望却把这莲也比下去,做了衬托之物。

    她满意地赏着眼前的美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拉他坐下,递过圆几上的莲藕汤,自己也盛了满满一碗:“喝吧,我们现在要把以前的季褚望全部消灭掉。”

    她的声音伴着脆脆的嚼藕声,像似檐铃遇风,叮叮敲响如玉罄,美妙至极,他心旌一曳,目视着汤碗旁的一壶酒,缓缓咬出几个字。

    “玫瑰下甜酒。”

    盛衿雾吞下口中的藕,不假思索对道:“雾莲撞怦怦。”

    以为会得到他的夸奖,结果身侧的人一时不语,她看着他:“怎么了?我的簪花郎君。”

    他半翕着眼,盯着碗里的一绺涟纹,遂尔把耳际的玉莲择取下几瓣,用桌上的玫瑰甜酒冲洗后。

    “你……”

    他轻轻出声,好似松针尖拨颤这寂静下来的气流:“我想试试甜九与莲交溶是什么滋味。”

    说罢,他的唇含住指间的花瓣,徐徐倾过上半身。

    “叮——”

    一只白勺落入瓷碗。

    盛衿雾只感觉有一凉玉软物咬覆上她的唇,带着浅尝辄止却又不容决绝的力道,徐徐把那温香渡送进她的嘴里。

    好像是一颗琉璃雪灵酥,用甜而不腻的花绒酥心引她去往灵山顶,让她迷醉在一场名为爱情的白雪窖里。

    当然,醉倒的不止她一人。

    她偷偷睁开眼,月色下,季褚望阖着双眼,羽扇般的长睫轻颤着,好似抖散在池面的花瓣,漂无所依,只凭风起风落,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池水倾覆沉落。

    她抬高手,像安抚喜欢似的,先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又自上而下摩挲着那白玉后颈,两瓣娇唇也开始浅浅回应。

    明显察觉到他一怔,她松了唇,抱住他冰凉如水的身体:“傻瓜。”

    好一会儿,她才放开圈住他的手。

    “九儿……”

    季褚望依稀能辨见她眼底的湿红。

    “快,我们把这藕吃干净了,就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

    院内池边,两人饮汤作乐,而院内松树丛里,也有两人,只不过是憋屈地蹲着。

    其中一人抓耳挠腮,好不苦恼:“他俩说啥呢?要不我们走近听听?”

    亲眼目睹到一场吻戏,宋婉眼神黯淡,语气也沉了下来:“不用了。”

    楚策捕捉到她的低落情绪,伸手挡住她的视线:“那就别看了,我送你回家。”

    “不想回家。”

    难得见她耍小孩子脾气,他就着她的性子,耐心问:“那你想做什么?”

    宋婉抿了抿唇,芳唇吐出两字:“喝酒。”

    楚策眉心不可见地一蹙,旋即松开,轻声问:“你会喝酒?”

    “我想……”

    她怯怯瞧着他,“你教我,好不好?舍友说,酒能让人暂时忘却很多烦恼。”

    他心里一喜,吊儿郎当的劲儿又钻出来了:“你不怕我趁人之危欺负你?要知道一个女生要跟男人喝酒,意味着什么。”

    见她表情一滞,耳根也在依稀的月色里红了起来,他收了言语里的戏谑,只用一对俊目灼灼望着她:“放心,我不是那样的宵小之人。”

    顿了顿,他又哂笑,笑容比头顶的夜光还要邈灰:“你别忖度我,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褚望多少年的交情了,我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但他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似是被看破了心思,宋婉咬白下唇,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他堵住话头:“走吧,别磨蹭了,月色正好,适合浅酌。”

    -

    两碗汤下肚,盛衿雾站起身,在池边走了几回,丝毫没注意到假山后面的动静,只举头看着月亮嘟囔:“好饱啊。”

    见季褚望仍是优雅执勺,垂敛着眼,不紧不慢地品着快要见底的汤,她笑着拿过酒壶:“来,我先把酒满上。”

    他握住她的腕骨,轻轻询问:“不是说已经饱了?”

    她娇俏一笑,褪去了方才的红脸,现在冷白如玉的巧颜好似一株空谷幽兰:“可我就是好久没和你喝酒了,想喝嘛。”

    “嗯,”他放下勺,把酒杯放到她手边,“我陪你。”

    “褚望哥哥!”

    一声清脆的嗓音打断院内的安谧详静。

    盛衿雾定眼一瞧,来者正是上次被气走的楚诗。

    “咦,矜雾姐姐?”

    “楚诗,好久不见。”

    楚诗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尴尬,很快便隐藏:“好久不见,姐姐,你也是来看褚望哥哥的吗?”

    “嗯。”

    “我哥说,你们不是已经……”

    “楚诗,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季褚望牵起身侧少女的手,目光缱绻凝着她,“以后会是你的嫂嫂。”

    楚诗不可置信地退了一小步,眼眶轻红,素白的青春容颜上滚出一道热烫的泪痕:“我才不信!你不是会闪婚的人,褚望哥哥,你是骗我的,除非你俩……”

    她索性咬住唇,不再说下去。

    盛衿雾心里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这个刚成年的女孩。

    “未婚妻可比女朋友亲密。”

    话音落地,盛衿雾掰过眼前人的脸,踮脚吻上季褚望的唇。

    楚诗目瞪口呆地看着,反应过来后,红着脸一下跑开:“褚望哥哥,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季伯伯!”

    盛衿雾放开他,不放心地说:“我去劝劝她。”

    “嗯,”他亲了亲她的发际,“我等你。”

    她点头,遂也跟着那伤心少女的身影,跑了几步,转过一个曲折回廊,走到院落的西边。

    推门的声响依稀可辨,盛衿雾顿住脚,继而听见一声委落的哭语。

    “季伯伯,你要为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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