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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栖野重新回去训练已是期末考试之后的事。
从高一升到高二,学习任务变重了,休息时间也变少了。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下午,老佛爷在教室宣布高二年级不放假,继续补课两个周时,大家只觉眼前一黑,哀嚎四起。
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无论同学们怎么抱怨,第二天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背着书包和课本,哭丧着脸坐在座位上,听着各科老师中气十足地公布期末试卷答案。
在这种丧气十足的氛围里,周栖野的快乐显得格外突兀。
拄着拐杖跳了很久的周栖野,又在医院复健训练一段时间后,终于又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他的恢复速度算快,医生也为他感到开心。
周栖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田径队,继续日复一日的训练。
陈遂意记得很清楚,补课第二天的那个下午,周栖野跑向校队教练时,五大三粗的教练笑得鱼尾纹荡漾,甚至还在周栖野开始热身时,偷偷转身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周栖野终于回来了。
周栖野——
还好回来了。
教练既为他错过国家队而难过,又为他能够重回赛道而庆幸。
“只要回来了就好。”
站在不远处的陈遂意,听到抹完眼泪的教练拍了拍周栖野的肩膀,豪爽地笑了起来,如此说道。
重回赛道的周栖野变得比以往更加刻苦。
他休息了太久。
他必须要加倍努力,才能追回那些浪费的时间。
别人都结束了训练,收拾收拾准备去吃饭,只有周栖野还在跑道上。
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
明明已经累得快要喘不上气,还是咬牙坚持,不停地蹲下、弓身、奔跑、冲刺。
教练不是每次都陪他到最后。
每当这种时候,陈遂意就会主动接过给他计时的任务。
秒表上的时间滴滴答答地转着。
穿着运动短裤的周栖野,奔跑在红色的跑道上,腿部紧绷的肌肉如钢铁般坚硬,看起来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11.2秒。
11秒。
10.9秒。
……
陈遂意觉得这些数字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周栖野几乎每天都有进步,但听到她报秒的周栖野似乎并不开心。
他总是沉默地听完,然后低头捶捶腿,停顿片刻后重新回到起点,然后再一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有时候陈遂意会给他摄像,拍下他从准备、起跑到过线的全过程,周栖野总是会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然后拉到某一桢,一遍又一遍地琢磨着。
似乎是觉得成绩不够理想,周栖野还会下了晚自习后默默给自己加训练强度。
陈遂意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再也没有时间帮她遛狗。
他太忙了,也太累了,以至于完全没有精力去伺候萨摩耶。
陈遂意表示理解,所以开始自己带着萨摩耶出去逛圈。
遛弯的路线也很明确,从小区到体育馆。
每天都是如此,雷打不动。
到了最后,萨摩耶似乎也知道终点处就会有周栖野,每次都开开心心地扭着屁股乖乖地跟着陈遂意走,甚至有时候会撒欢狂奔,像是在催促陈遂意,快点抵达体育馆。
如此高强度的训练饶是周栖野也会有些扛不住,他瘦了很多,有时会累到双脚打颤,根本无法从跑道上站起;也有好多次在训练后抱着垃圾桶狂吐,唇色苍白到让人胆战心惊。
他真的太辛苦了。
所有人都劝他歇一歇,他每次都嬉皮笑脸地应好,然后转头继续这难熬又痛苦的一切。
周栖野知道自己要什么。
所以他不会停下脚步。
这样坚毅的少年,理应受到上天的眷顾。
然而,事实是,没有。
无论他再怎么拼命,成绩却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稳稳地停在了10.7秒。
再也上不去了。
周栖野日复一日的辛苦,并不能改变这个现状。
陈遂意去搜了他省运会的成绩,是10.4秒。
所以难怪每一次,周栖野亮亮的眼在看到计时器那一秒,都会不自觉地黯下来。
受伤后的周栖野,回不去以前的巅峰了。
在那双黯下来的眸里,陈遂意读出了这个真相。
真相如此残酷,周栖野却始终没有放弃。
黯下来的双眼,总会在回到跑道时重新亮起。
少年周栖野似乎不知疲惫、不觉疼痛,永不停歇地奔跑在红色的跑道。
他想要的很简单,他只期望能够得到哪怕是0.1秒的进步。
陈遂意总是无数次为他的决绝和坚毅所震撼。
每一次失望后的再次奔跑,都是周栖野蓬勃而肆意的勇气。
周栖野说到做到。
无论未来,永远热爱,永远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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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在体育馆撞见过那个中年男人。
在医院摔门而出的中年男人,也曾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双手环胸,沉默地看着体育馆里孜孜不倦地奔跑的那个少年。
男人来过几次,却从来只是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周栖野,眉头微锁,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来了体育馆好几次,终于在最后一次走向了周栖野。
男人问周栖野,现在成绩是多少?
周栖野沉默,顿了很久才告诉他那个数字。
10.7秒。
周栖野听到男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摇头离开。
离开之前,男人问他:“周栖野,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牵着萨摩耶的陈遂意来到体育馆时,发现周栖野居然在休息。
他难得离开了跑道,坐在台阶上,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等到陈遂意问起,他才告诉了她,关于男人的突然出现和离去。
周栖野面上没什么表情,谈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开心。
萨摩耶这傻狗,一见到周栖野就兴奋,嗷呜嗷呜地扑到他身上,白色的毛随着它的动作抖落,撒了几根在周栖野的脸上。
萨摩耶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周栖野的容貌。
陈遂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萨摩耶的毛发。
两个人相顾无言。
沉默了好久,陈遂意才冷不丁地开口,声音清脆,问他:“所以周栖野,你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