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天踢着小石子，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家走。走到一条安静的胡同，停住了脚步，往里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别处走。
“孟小天！”有人叫他。
孟小天的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有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嘴角一抹恶劣的笑，“去哪儿呀？”
“我突然想起要给爷爷买药。”
“你有钱吗？”男生嗤笑，“就你卖的那点冰棍钱够给你爷爷买药？！”
孟小天垂着头，右手紧紧抓着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
男生走到他跟前，揽住他的肩膀，“跟着我，我保证，不但能给你爷爷买药，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孟小天低声喃喃，“我，我考虑下。”
“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不过你得尽快给我答案哦。”
孟小天点点头。
男生嘿嘿笑了几声，吹着口哨走远了。
孟小天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恨意，他看向幽深的胡同，攥着拳头。许久，才朝里面走去。
一座矮的平房内，有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不住的抖动，他的双眼呈现不正常的白色。眯着眼睛，极力朝门口张望。
突然，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小天，你回来了。”
门口，小小的黑影浮现。孟小天摘下书包，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恩，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老人摇摇头，“我不想吃，你做你自己的。”
“不吃饭怎么行。”孟小天挽起袖子，细瘦的胳膊从屋檐下拎起一捆柴，放到灶前。
房子很破旧了，跟他爷爷一样，老的不能再老。
灶膛里烧火，烟会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冒出来。爷爷如木雕一般呆坐着，浑浊的眼球盯着不停忙碌的小身影。他想如果自己死了，孙子是不是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他的嘴唇翕动几下，叫了声小天。
孟小天跑过来，先摸摸他的胸口，手底下一片温热，他略放了心，“我一定找到好药给爷爷治病。”
“爷爷的身体不行了，吃多少药也不行了，钱你自己留着。”
“不，我一定会治好爷爷，我能挣钱！”
爷爷如枯木般的手抚上孟小天的脸，手下是蓬勃而出的生命，跟他的完全不同，“爷爷只要你过得好，爷爷怎么样都无所谓。”
孟小天抱住爷爷的脖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爷爷。”他的眼睛里有了泪，强忍着不落下来。
爷爷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必须活着。
爷爷拍拍他的后背，“好孩子，火快灭了。”
孟小天急忙去烧饭，爷爷低下头，抹了下眼睛，又抬起头，脸上挂上了笑意。
……
陶瑶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对面坐着个人，讨好的笑容里竭力维持着威严。他的身后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陶老板，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咱们说好了，留下一部分国营饭店的人。我看您的店已经开始装修了，这不，带了他们几个过来，您给安排下。”
国营饭店招标的时候，确实有这一条。陶瑶想着不过几个人，能安排就安排了。
可留下的这几个，没有一个是她想要的。
后厨的老黄，做菜不干净，菜叶子上有泥就敢往锅里扔，没少被投诉。手脚也不干净，每次下班都顺点东西走。
前厅做服务员的姚大姐，不讲卫生，手指甲老长了也不剪，手指甲里还有泥。端菜的时候，手指甲经常会浸到菜里。
另一位服务员也是个大姐，姓杜，做事慢吞吞的，还不能催，一催就发火。
负责采购的老张，仗着跟领导有关系，没少拿回扣。
而这位配菜，是跟原主有过节的贾兰。
这些人留在店里，可有的热闹了。
方经理脸上的笑都快堆不下了，“陶老板，陶总，您给句话，我也好跟上面交差。”
这几个是上面给的人，下了死命令，必须留在店里。
方经理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看着陶瑶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想留。
陶瑶无奈，“方经理，您可真会给我出难题。我的店还没开，人就带过来了。”
“上面催的紧，我也没有办法，大家都要吃饭呀。”
“我也要吃饭呀，盘下国营饭店，我花了不少钱。装修就是个无底洞，也在不停的花钱。您又给送人，我就算是孙猴子，也变不出那么多钱啊。”
“我知道，我了解，您有难处。这样，人您先收下，等店里什么时候开张，什么时候再发工资。咱们得让上面的人，心里有个底不是。”
陶瑶重重一叹，“您都说了，我还能不答应吗。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他们既然要到我的店里，那必须听我的，我说往东不能往西。”
“这……”方经理迟疑了一下，“您是老板，他们是打工的，那肯定听您的。”
“要是他们屡教不改，我单方面辞退了，方经理您可不要怪我。我是私企，没有撑腰的，盈亏都得靠自己。员工若是还跟我对着干，我也没有必要继续干下去了。”
方经理是个人精，一听她的话就明白了，看来这位以前跟这几位有过冲突。
他也是在签合同的时候，才知道陶瑶以前是国营饭店的配菜，他当时还挺震惊的。
方经理笑道：“那是一定的，您是老板。”
“还有，他们的职位可能会有变动，如果他们接受，就暂时留下来。”
方经理又迟疑了一下，“怎么个变动法？”
“不瞒您说，我原来在国营饭店干过，这几位原来的职位我也知道。像张师傅是负责采购的，他不能继续干采购了。
我的店，所有需要采买的东西会统一送货，不需要专门的采购员。他……暂时做服务员。
那位黄大厨，只能做配菜，因为厨师我已经聘请好了。今后店里的经营方式跟国营饭店不同，菜品也不一样，黄大厨的菜不符合饭店的定位。
另一位配菜就不需要了，跟两位大姐一起做服务员。”
话一出，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师傅直接暴躁了，“陶瑶，你什么意思？！我这么大年纪你让我做服务员！”
黄大厨也气的脸色通红，“我干了多少年大厨了，烧的菜没有一个说不好。你凭什么不让我干！让我做配菜，你瞧不起谁呢！”
贾兰冷笑几声，斜睨着陶瑶，“做了老板就是不一样，说话底气足了，我们几个你想怎么羞辱就怎么羞辱！我自从进入国营饭店就做配菜，让我做服务员，你自己怎么不做！”
两位年纪大的大姐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陶瑶笑嘻嘻地看着方经理，摊了摊手，“您看，就调动了下职位，这三位就像要吃了我，您说我怎么敢用啊。”
方经理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心里挨个把这三位骂了个遍，你们都没工作了，还学不会低头服软。你们还以为是当年，端着铁饭碗呢。
上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留下这几位不省心的，害他做这么一件苦差事。
方经理转头对着他们三个就黑了脸，“你们当你们是谁！你们就是陶总的员工，陶总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当服务员！”贾兰扭过脖子。在陶瑶手底下干活，她就够不情愿的了，还让她干服务员，她不干！
老张也道：“我还要干采购，如果不让我干采购，我就不干了！”
黄大厨的胸脯剧烈起伏，心怦怦直跳。不干的话就在嘴边，无论怎么都说不出去。他已经好久没有工作了，家里只靠着妻子微薄的收入。若是再不工作，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
黄大厨咬了咬牙，硬忍着，没有吭声。
方经理心里又把这俩脑子不清楚的骂了好几遍，咬牙道：“行，你们愿意留下的就听陶总安排，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老张哼了声，转身就走。贾兰也毫不犹豫地走掉。
黄大厨看看他们，又看看陶瑶，重重叹了口气，“陶，陶总，我，我刚才口气冲了，您，您别生气。我，我干配菜。”
陶瑶道：”我还有一件事说，你们将作为新员工入职。入职后会有两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通过签订正式的劳工合同。该有的福利待遇，我一样不缺的给你们。
要是没有通过试用期，表示你们无法胜任工作。我会给你一次变动职位的机会，如果还不能胜任，就会被辞退。”
三个人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满。却不敢发作，只好点点头，表示答应。
陶瑶笑了笑，“既如此，你们就是陶记的员工了，正式开工那天我会通知你们。苗玉，你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登记一下。”
看她收下人，方经理暗暗松了口气，他站了起来，“我就不打扰陶总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干，听陶总的话。”他看三人一眼，转身走了。
三人留了电话和家庭住址，也走了。
苗玉十分不满，“陶姐，他们那么嚣张，为什么还要留下他们？”
陶瑶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虽说国营饭店盘给了我们，但是老底子还在。要是做的太过，上面的人给我们使绊子，饭店的经营会受到影响。
你以为他们愿意在我手底下干，不是没有办法吗。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他们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委屈到我这个他们曾经看不起的人手里。”
苗玉眼前一亮，“所以，你是故意当着方经理的面说给他们调换岗位的？”
陶瑶点点头。
苗玉：“这样一来，他们就自己走了，不是我们不要他们。”
陶瑶笑，“聪明，有些事，不能硬着来，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
苗玉也笑起来，“陶姐，你真棒，我要跟你多学学。”
陶瑶白了她一眼，“再学你就成小狐狸了。对了，我哥店里装修的怎么样？”
苗玉的眼神飘到一旁，”还行吧。“
陶瑶微微一叹，“发生什么事了？”
苗玉长吸了口气，那眼神说不上的委屈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