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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莫欺少年穷

    陈半鲤与上官蓁微笑着说过几句话后,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脸上带着愈发深重的红晕坐到了陈半鲤斜对面的位置,离他不能说远,但也不近。
    上官闵带着一丝无奈的笑看着自己的妹妹的羞涩神情。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妹妹就喜欢上这个少年了。要说实力的话,虽然陈半鲤战胜了施一白,但没有多少人就会觉得陈半鲤的实力就强过施一白了;要说相貌。陈半鲤相貌确实不错,但也没到那种程度吧?
    这其实是一个有点美丽的误会。
    上官蓁从小体弱多病,终日缠绵病榻,最好的娱乐方式只有读书,尤其是枢天阁发行的那些。其中有一本特别受欢迎,也是她最喜欢的。
    那是一位意外失去修行天赋的少年,从天才一朝堕入尘埃后,在被未婚妻当面退婚。但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对那位未婚妻慷慨激昂地说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然后得遇高人,从此重返巅峰。
    上官蓁在看到这本小说的时候,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到那个少年身上,觉得自己哪怕体弱多病,也不能只能终日自怨自艾,而应该像那位萧姓少年一般,同命运做抗争!
    所谓爱屋及乌,比武当日,当她看见那个籍籍无名的白衣少年一剑抵在施一白咽喉处时,笑着说出那句。
    “我赢了。”
    这一刻,春风忽逢玉露,上官蓁只觉得这位少年就是那逆天改命的不屈斗士,她在闺房里桎梏了十五年的心悄然吹进了一缕春风。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为他编织了一个可歌可泣的背景故事,什么年少丧父,众人嘲笑,冬练三九,苦读不辍。
    那故事,陈半鲤听了都要同情故事里的自己。
    这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小镇少年陈半鲤。
    应堪不知道这些,但他看着那小脸晕红的少女,又看着陈半鲤脸上的微笑,转头看向施一白道。
    “我还是觉得他的表情好贱。”
    “是的。”
    参加宴会的都是固定圈子里的人,彼此不说知根知底,也都是相当熟悉了。因为这个原因,不可能每次都有太多的新鲜话题,聊天进行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没什么营养的闲谈。
    因为席间多了陈半鲤这个新面孔,所以上官闵有意无意地在将话题往京都学院上引。
    生活在京都的这些子弟对于京都学院的感情和别的同龄人是不大一样的。对他们来说,京都学院不仅是学院,还是他们中不少人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基本上他们都有亲朋在那里进修,或是因别的理由在那里有过经历,对那里都有感情。
    上官闵略带感叹地说道:“听说陈兄你们住的是闻道园,那里我记得有棵很高大的榕树,小时候看着那么高的树想去爬,但是被人拦下来了。”
    “拦下来了?为什么?”陈半鲤咬了一口鲜花饼,感受着嘴里四溢的花香问道。
    “不知道。嗯...我记得当时是有个老师陪着我们的,那个老师年纪不大,总是笑眯眯的。他跟我们说,这里不能进,我当时很好奇问他原因,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那里面有鬼。我当时是不怕的,可小蓁怕的很,扯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进去。”
    说到这里,上官蓁苍白的脸上飘过一丝潮红。席间响起善意的笑声。“说起来,小蓁的身体好像就是那之后变差的,家里找了十年的名医,也只能缓解,没法根治。”上官闵眉头微皱道。
    上官蓁的眼神里略过一丝黯然。这病很奇怪,不烈,但缠绵如梅雨天气,纠缠不休,终日愁云惨淡,以致她不能见风,不能外出,终日缠绵榻上。自从得了这种病,她便很少出门了,最近一次出门就是跟兄长去京都学院观看校庆。
    心情一低沉,她便感觉喉咙不适,咳嗽了几声,咳得眼中隐含泪光。上官闵见状急忙劝慰几句,但这些劝慰的话她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他也无计可施。
    “我有一位朋友...”陈半鲤就在这时突然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看了一眼上官蓁道。“他和我一般大,也是幼年患病,患的病很严重,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他活不过十岁了。我当时去看他,都不让我靠近,生怕传染我。”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现出回忆的色彩。他说的这个友人,就是林折夕。林折夕自幼体弱多病,哪怕现在也不能剧烈运动,终日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埋首故纸堆里。如今知道他策论第一的人都觉得他学识渊博,但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靠的作弊,如果是林折夕来考定然是货真价实的第一。
    “但他后来还是好起来了,虽然现在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但已经能随意外出。而且因为不能活动,他读过很多书,我没见过读书如他一般多的人,也没见过同辈里知道的比他还多的人。”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鼓励一下上官蓁,想说就算不能出门,你也能读书啊。不只是读书,你还能干很多事情。只是回忆一展开,他就有点收不住嘴了。
    上官蓁对于陈半鲤说的话听得自然是十分认真,美目里流连过一道异彩,略带羞怯地微笑点头。
    旁边的应堪和上官闵等人觉得他这是在编故事。在他们看来,一个小镇出一个陈半鲤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可能还会出一个比他还要博学的少年?只是虽作此想,但他毕竟有这份心,那便是好的。
    上官闵看他的眼神更友善了一分。
    话题很快就从学院附近的酒楼,聊到了京都最近的状况。这时,先前那位和陈半鲤交谈的唐家子弟随意道:“先前我路过北星路的时候,看见那里有大楚军士看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对了,好像还有楚家的人,我看见了楚家的马车,不知道是不是路过。”
    陈半鲤记得他叫唐顾。
    应堪心头微动,发现今日席间一个楚家的人都没有,但也没多想。
    京都那么大,七大家势力那么大,有点事不是很正常?
    他才懒得管这些。
    陈半鲤也懒得理会这些,在他看来这种事情远没有面前盘子里的酥皮烤羊腿来的诱人。
    就在这时,另一个少年讲了一个他刚听来的笑话。那个笑话和川陵郡人有关,说川陵郡人在问你话后,如果你不回答他,他可能会觉得你生气了,就会对你学鸭子叫。
    陈半鲤想起先前那个窦其行有一次好像就对着他“嘎”了一声,当时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他左边嘴角微翘,笑了起来。
    这时,那位金管家刚被上官闵吩咐去取一样东西。正在往外走时,瞥见了陈半鲤脸上的笑容。
    先前陈半鲤脸上一直挂着他招牌式的微笑,但识人无数的金管家隐隐感觉他像带着面具,看似羞涩的笑最深处却隐藏着一股冷漠疏离的意味。
    只有刚才那个幅度不大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人看着少年嘴角的弧度,突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金管家退出了花厅,在去取那样东西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那种熟悉感的来源。走过一个弯后,看着墙上灯笼投射下的橘红色的光晕,他想起来了。
    上官家和楚家交好,两家家主往来颇为频繁。他站在上官家主身侧的时候,看着那位俊美无俦的楚家家主和自家家主交谈时,偶尔兴起时会无声而笑,极薄的嘴唇抿起,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和先前花厅里陈半鲤脸上的表情很是相似。
    他在见到陈半鲤的第一刻,就觉得这少年看着有些眼熟。一个小镇少年为何会让他感到眼熟?出于这个疑问,他在花厅的时候也在悄悄观察陈半鲤。
    如今想来,那名青衣少年的眉眼竟是和那位楚家家主有不少相似之处,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是几近无二!
    他在上官家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管家,知道京都繁华的外表下是何等的暗流涌动,也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阴暗往事,思考行事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如临深渊。
    正因为这种行事风格,他不会忽略任何细节。想起京都学院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再结合陈半鲤如今的年龄,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那个猜测唯一的支撑只有陈半鲤的相貌,可以说毫无可信度。哪怕如此,老人仍然在夏夜干燥的空气里缓缓打了一个冷颤。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十七年前的那抹血色早已被掩埋,在一些人的心里却仍然鲜明如新。如果有人试图穿过时光和重重的迷雾,去探寻当年的真相,又会在京都,乃至整个人族,掀起怎样的狂澜?
    橘红色的光仍然亮着,那是如橘树般可喜的颜色。
    也是如熔岩如炽焰的颜色。
    十七年前,也是这般的光。
    虽然周围没人,金管家仍然恭谨地低下了头。
    夏风吹过,掀起了老人的些许白发,也吹动了他额头上的汗滴。
    却吹不走他眼里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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