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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他的心里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

    你要死了。
    如果是施一白,听到这句话多半会认为这是恶作剧;如果是无心,可能会从这句话中听出某些禅机,比如此时之我非彼时之我之类的玄之又玄的说法。
    不管是何反应,总之听到这句话的人基本上都不会当真,所以不会在意。
    陈半鲤也不在意。
    但他的不在意是冷静到近乎麻木的无视。他会死这件事,春天以来已有半年,这半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已经想了太多,到如今已然麻木。
    所以他继续闭着眼,只是说道:“我知道。”
    纵使那声音再淡漠,也被这一句话中含着的随意明显给震到了,顿了顿之后才说道:“你这小孩,怎地如此不惜命?”
    陈半鲤很爱惜自己的生命。也正因如此,当这份珍惜被最残酷的事实摧毁之后,他的这份珍惜便在日复一日的麻木里转化成了最淡漠的姿态,反映到日常生活中便是他的生活愈发随意,终日酣睡或是酗酒,喝的连院墙外的店家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惊奇,更是让应堪和施一白看的连连皱眉。
    大概一个月前,京都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雨,闻道园中的那面小湖水面一夜暴涨,如果不是有阵法守护,可能那座小楼已经被水淹了。
    便是这样的凄风苦雨中,有事晚归的施一白却在榕树下看见了一条已经搁浅多时的死鱼。
    那条鱼穿着的青色衣衫已经浸了至少一斤雨水,却仍然在树下酣睡,浑然不顾瓢泼的雨水会在某时灌满他的鼻腔,湿淋淋的黑发披散在树干上和地上,看着仿佛已经死去。
    饶是施一白剑心通明,看着这一幕也被吓了一跳,还寻思是某位同窗被人乘着雨幕刺杀在树下,正准备上前仔细查看,却发现那条死鱼正是陈半鲤同学。
    经历了这件事后,应堪有心与他谈一谈,但陈半鲤看似平静实则漠然的态度让他看着那张脸,准备好的话实在难以说出口,然后就到了吴谌向姜淮宁推荐陈半鲤,再然后就是此刻。
    所以那声音说的这句话其实并不算准确。但陈半鲤也不打算纠正,仿佛要挤碎身体的虚弱感让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暴怒宣泄过后的无尽的空虚感和悲伤。
    此时此刻他躺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仍然觉得先前半个时辰内经历的仿佛虚幻。
    当时他坐在施百合的身体旁,低着头看着鲜血淋漓的手里搁置的一块灰色晶片。
    那是他的手穿过上官青叶的胸膛时寻到的,与先前施如晦在第一具上官青叶的身体内寻到的如出一辙。
    他端详着那晶片中极细微的无数断层,反射着灰色城市虚假的炽烈日光,波光粼粼。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观察这块晶片,可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就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怕自己安静下来就忍不住回想。
    回想什么呢?
    可能是清塘镇后山的风筝或者某人泪眼汪汪的送别,再往早去是被他教唆着把自己的脸涂成大红花的某人,或者是灰色城市里不久前的重逢。
    那时她满眼通红地看着自己,可能是生死后的惊吓,也可能是某些更轻盈或是更沉重的情思。
    他自小极其早慧,虽然对于男女之情这方面白数的教育有意无意地几乎完全缺失,但他能从空气中流动的细微意味或是某些眼神动作看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比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就和对那两个人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算不上很明显,甚至可以说很是隐晦,但这种隐晦同时又是那样热烈而明亮。
    就像一朵盛放的百合花。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啦离开啦,再也见不到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说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但每次想到此处总是很后悔。
    后悔到喉咙发堵,眼鼻酸涩,眼前模糊一片。
    可能正是这种模糊,那块晶片发生变化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注意到。但随后他还是透过有些晕染的视野看见了那变化。
    那块晶片内突然漾起了灰白色烟雾。
    烟雾无论浓重或轻薄,总归是阴暗的,但那烟雾却是那样的明亮,仿佛一团由光明织就的丝絮,明明那样微小的空间,那团丝絮在他眼中却是那样的庞大,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浩瀚!
    微小与浩瀚,空间的有限性与无限性,某些法则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如今这座洞府何人能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
    答案昭然若揭。
    于是在陈半鲤略带茫然地听到那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后,他没有疑惑。
    那声音问他。
    你想要力量吗?
    要力量做什么呢?
    把那些不速之客都杀死?
    这个不错。
    其实对于一座洞府来说,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此刻都是它的不速之客,但陈半鲤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许他想到了,但他懒得再去想。
    又或者他想到了,但又没想到。
    总之他没有多说什么,在心里很简单的说道。
    成交。
    于是风开始流动,空气开始波动,地上的灰尘不安的跳离了地面,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施如晦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些细微的先兆,但下一刻,他便震惊地抬起了头,看向低着头坐在那里的青衣少年。
    有些破损和血迹的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披散在脑后的黑发如万千条黑蛇躁动地舞动。一股雄浑至极的力量自不可知的高空而起,下一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狂暴如暴风海的真气骤然爆发开来!
    他看着少年站起身来,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空气。下一刻虚空中突然荡起了一圈涟漪,少年抬步,走入。
    然后消失。
    然后他带着如风暴的力量扫尽了进入这座洞府的所有魔族,一直到先前,他用出了万物光明。然后他倒下,意识便来到了此处。
    其实他的身体也来到了此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忽然一股远不如先前强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微弱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这力量不足以让他恢复,但足以让他暂时克服那种虚弱感,站起身来了。
    于是他睁开眼。
    眼前是一座院落。这并不是连青记忆里与祖母生活的小院,而是一座极为清美的大院。他的面前是两根朱红的漆柱,支撑起堪称华丽的屋宅。屋宅静美的黑檐承载着昨日落下的绒毛般的雪堆,院中的柳树裹上了一层长长的雪衣,看着很是美丽。
    这样的美景里有一把略微斑驳的竹椅,上面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看不出年纪,很是清俊,看容貌只有二十来岁,鬓角却已有霜色,随意束起的黑发有几丝垂下,看着很是潇洒。
    陈半鲤没有见过他,但已经见过他很多次。
    这并不是病句。
    现实生活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就连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也是在不久前。
    但他在梦境里见过他很多次了,见过他一身旧衣誓要博取功名,见他在京城大街上被一俏女子堵门,也见他在渭河旁与那女子对视,眼中是漫天星河。
    但那时的他是真的年轻,不像此时的他,虽然忽略掉那两三白发,容貌和年轻时别无二致,但他的眉眼间却尽是深深的厌倦和淡漠,仿佛一幅墨迹已然干涸的清淡山水,笔锋枯散,毫无生气。
    他自然就是连青。
    连青看着他,想着先前这年轻人淡然到让他有几分共鸣的态度,眼中神色略有奇异。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少年,从他呆板的神色落到了更深处,这一看,他的神色突然极为精彩,并且越看,他的神色越是复杂。
    那种复杂里有疑惑、赞叹、诧异、惊讶、到最后还有淡淡的怜悯。连青修为高深至极,一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奇事,但陈半鲤体内的状况仍然让他极为震惊,震惊到他根本维持不住所谓的高人风范,表情精彩纷呈。
    陈半鲤稍微看懂了他的表情,这种表情让他有些不舒服,并且他的眼神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些器物,比如一盏灯一本书,或是一把剑。
    终于,连青结束了那种打量,转而再次把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看着陈半鲤问道:“你叫什么?”
    陈半鲤声音略显呆板道:“我叫陈半鲤。”
    “陈半鲤。”连青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很是认真地说道。“我见过很多奇怪的人,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名这么...花哨的剑心通明者。”
    “剑心通明?”
    “你不知道?”连青略有诧异地看着他,想了想说道。“也是,你体内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倒也正常。也不知道你的爹妈是谁,竟然给自己的儿子捣鼓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喔...”
    连青看着这少年,纵使以他的心性经历,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
    “想给你解释清楚这个概念有些难,你只需要明白,剑心通明,是很罕见很珍稀的一种体质,我看你先前连玄教真剑都能用出来,看来你已经大概感受到这种体质的强大之处了。”
    听着这话陈半鲤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正是当代玄教教主的唯一师弟。
    “嗯...你的体内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很冰冷,似乎像是你那把剑的剑气。如果我没看错,这把剑应该是沧溟剑,你把沧溟剑的剑气引到了体内?”
    两人见面的短短几分钟以来,连青的神色已经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了,但纵使如此,他在确定这件事时仍然很是惊诧,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是如此不要命,更没想到一个区区定魂初境竟然还没有死?
    “但你的体内还有另外一种很温暖的能量,正是这种能量平衡住了沧溟剑的能量,这种能量的层次极高,我也不认识,但似乎和你的生命本源很是亲近。”
    “你的灵魂更是奇怪。炽阳之气极盛,但孤阳不长,你却已经定魂,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哦我懂了,你是用沧溟剑的剑气填补阴魂的空白,小朋友很聪明嘛,不过你真敢干也实在是大胆。嗯?等等...你的识海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呢...嗯...感觉有些不完整,又有些不自然...奇怪...而且你的神识有些太凝练了,你的真气也是,你体内的真气相当凝练,强度相当之高,数量相当不错,看来你的功法很强大啊。”
    体内世界的本质是修真者修道的总结和升华,并不是某种真实的事物,它的存在方式很是奇特,其他的修真者无论神识再强也是看不到的,但天地劫的存在证明了体内世界的客观存在性,也就是天地能看见。
    如果连青能看见陈半鲤的体内世界,或许他脸色的精彩程度能给陈半鲤表演一段川陵府特有的变脸。
    说完上面那些话后,连青看着少年清秀却透着灰白色彩的脸庞,认真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的身体。如果说平安是福,那你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倒霉蛋;但如果按照修真界的那种物竞天择的理论来说,你这样复杂的状况便代表着更多的可能,所以反而是极为幸运,甚至可以说是最幸运的。该说你的命好呢?还是不好呢?”
    陈半鲤没想到这位前辈竟是如此喋喋不休的一个人。但面对这个问题,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有病。”
    “二十岁前不解决就会死。”
    “而且很难解决,可以说是没有希望。”
    “所以,不管什么理论或者是可能,我认为我应该和幸运两个字是不沾边的。”
    听着少年有些空洞的声音,连青摇了摇头。
    摇头不是否定,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生岁月不知多少风雨多少得失,就连这样的他面对着陈半鲤干巴巴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是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
    这样的感觉他先前已经有过一次了。
    他看着少年站在那里,眼神有些空洞,背后是黑墙白树,天空寂寥。
    很是孤单。
    他眼里空洞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为何空洞呢?
    他站在那里,无事发生。
    他的心里却下了一场大雨。
    不知道要下到何时,或许天亮就停?
    可是,何时天才会重新亮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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