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书案旁，小棠看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哭笑不得。
    抄佛经怎么能抄得这么难看？
    他将那宣纸揉作一团，扔在了旁边，又重新铺展了一张，一下笔，那笔锋又是偏的。
    他放弃了，倒在坐榻上，仰天长叹。
    心不静，静不下来，怎么想，还是觉得丢脸。
    昨晚在床上他是不是还哭来着？哭唧唧地抱着皇上，说什么来着？说自己委屈，不高兴。
    他想着自己的样子，再一次羞愧得把脸捂上了。
    正怅然着，忽然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声响，他腾地坐起身，仔细听着，有人来了，还不少。
    谁在说话？这声音好熟悉，像是乐公公。
    “喂，慢着点儿慢着点儿，别磕了碰了，这里面东西都可金贵呢……好好好，放这儿吧，放这儿，哎袁姐姐，你过来帮我看一下，这几样东西要摆在哪里……”
    这是干什么呢？小棠不明所以，好奇地起了身，推门出去。
    一开门他直接惊呆了，满院子抬进来的都是各种穿的用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上前去问。
    袁盛榕走过来对他解释：“回公子，是皇上命人把东西都搬到咱们这儿来了。”
    “？”
    “搬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袁盛榕道：“皇上说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搬到坤宁宫来住了。”
    “？？”
    “为，为什么要搬到坤宁宫住啊？”
    这问题可把袁姑娘问住了，她茫然地想了想，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她道：“自然是为了陪伴公子啊。”
    “陪……我……”
    乐安跟另一个太监抬着一个大箱子走过来，左右都让不开，惶恐地对小棠道：“棠公子，麻烦让让。”
    “好。”小棠懵懵地侧过身，眼睁睁看着两人抬着大箱子进了自己的卧房。
    小棠看着满院子忙活起劲的下人，风中凌乱，不知所措。
    ……
    一直折腾到太阳快落山，一众下人才将皇上的东西都搬完。
    小棠看着被塞得满满登登的坤宁宫，尤其是书案上那一堆还没批阅完的奏折，他觉得不妥，非常的不妥，堂堂一国之君，搬到后宫里处理公务，传出去了成什么体统。
    可是，若是趁着皇上回来之前，把这些东西再给他搬回去，好像，也不是很合适啊。
    越想越是焦虑，他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这时，袁盛榕从院子外头进来，对他道：“公子，皇上回来了。”
    她跟小棠说这个是想让他出去迎一迎皇上的，谁知小棠竟一回身，一头钻进了卧房里，把门也给关上了。
    袁盛榕叫他这反应给搞糊涂了，站在院子里发愣，半天没转过弯来。
    又片刻，也不用他出去迎人了，皇上自己进来了。
    “他呢？”段景忱进了院子就问。
    袁盛榕指了指紧闭的门板，对段景忱道：“公子在里面。”
    “嗯。”段景忱脚步未停，匆匆上前，推门进了房间。
    一进去，看见小棠正坐在书案边，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本书在看。
    原本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段景忱不自觉露出了笑容，轻身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什么也没说，伸手上前，拿起他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帮他调转到另一边，温柔提醒他道：“拿反了。”
    尴尬了。
    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让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一点，也希望皇上千万别再问他昨晚怎么了、还生气不生气了，他真的回答不上来……
    这才随手在书架上找了个话本子，假装自己在看。
    现在可好，更尴尬了。
    不过，尴尬的只有他一个人，段景忱并没有再提昨晚的事，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手里的话本，问他看的是什么。
    是什么……小棠也没仔细看啊，他往前面翻了两页，还没翻到故事开篇，段景忱将话本拿过来，自己看了。
    从第一个章回开始，段景忱像个上了年岁的老学究，郑重其事读着上面的内容——
    “我重生了。”
    男人沉厚的嗓音念起胡诌八扯的话本故事来，这感觉十分难以形容。
    他继续念：“我重生回到了二十年前，刚嫁入侯府的那一天，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我要把我前世失去的一切，重新夺回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棠连忙把那话本抢回来，丢到了身后，皮笑肉不笑道：“这本太烂俗，皇上别看了，有辱斯文。”
    虽不知他今日为何慌慌张张的，但看着他模样，段景忱只觉得可爱至极。
    他倾身上前，将小棠抱住，脑袋放松地搭在他的肩上。
    “棠棠。”
    “嗯……”
    “明日，我没回来的时候，你不要关门。”
    小棠心头一软，立刻察觉到段景忱的情绪。
    想要劝说他回乾清宫的话没有说出口，沉默片刻，柔声问他：“不高兴了么？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嗯。”段景忱声音有些疲惫，闷闷道：“有人招惹我。”
    小棠叹息一声，没有回应。
    段景忱抬头看他，问：“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管啊。”小棠满脸的认真，“我不就是要……保护忱哥哥吗。”
    段景忱笑了，再次把他揽进了怀里。
    “过两日，我要去一趟灵台寺，你随我一道。”
    灵台寺，上次去，好像已经过了几辈子了。
    他又想起了之前袁姑娘跟他说的，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皇上日日都会到寺中为他祈福诵经。
    虽只寥寥讲了几句，但他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抵过那时经受的一切了。
    “忱哥哥……”小棠小小的声音讲话：“昨晚……是我不好，不该无理取闹。”
    段景忱摇摇头，虽疲惫不堪，还是跟他解释：“我对她除了君臣之义，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我知道的，我没有误会皇上对她有什么，我只是……”
    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控制不了自己情绪。
    小棠咬着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以后不会了。”他对段景忱道：“皇上无需因为我，耽误了正经事情。”
    “什么是正经事情？”段景忱问。
    正经事是，立后，纳妃，绵延皇嗣，稳固社稷。
    “皇上这次去灵台寺，想求什么？”
    “你呢？”段景忱不回答问题，反问他：“你有什么想求的？”
    “我……”
    似乎，没有呢。
    ……
    皇上搬到了坤宁宫住，皇宫上下人尽皆知，这次却没有一个人再敢议论。
    说起来，还是之前那两个宫女没有白白受刑，关于棠公子的流言蜚语，至少在皇宫大内，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了。
    因着皇上来了，崔奉宁也必然要经常来这伺候，走动得频繁，免不了与袁姑娘碰面。
    可两人见了面顶多点头打个招呼，几次崔奉宁想找时机跟她说话，都被袁盛榕故意绕开，不愿跟他牵扯半分。
    崔奉宁心中苦闷，却也是强求不得，太多事情他也不想做，可他身不由己。
    ……
    灵台寺出行这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下人们就开始准备车马，还有给寺庙供的香火，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清道上山。
    时过境迁，再没有生死之事积压在心头，小棠也终于有兴致赏一赏路上的风景，竟是十分的惬意。
    住持师父早已等在了寺院门口，见皇上来了，上前行礼，“阿弥陀佛。”
    小棠随着段景忱下了马车，一道向住持回礼：“阿弥陀佛，住持师父。”
    看到小棠，住持笑得满眼慈祥，主动与他道：“棠公子，别来无恙。”
    小棠自然也听说了，自己重伤之时，正是多亏了住持师父给的药，他才有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早该来致谢的，倒是他礼数不周了。
    他单独又给住持行了一礼，“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抢功，是圣上赤诚之心撼动了上苍。”
    小棠看了看段景忱。
    这里不是坤宁宫，他扑上去抱一下亲一口的，委实不太合适。
    于是他笑着对段景忱眨了眨眼睛，什么也不多说了，你懂。
    段景忱轻轻动了一下嘴角，床榻中如何放浪，外人自是看不见听不到，穿上这身龙袍，他对外的模样永远震慑四方，不苟言笑。
    住持躬身请他们进门，“皇上，公子，请。”
    “请。”
    二人随着住持进了寺中，大雄宝殿燃了三根香，为苍生祈福。
    而后顺着大殿后门出去，继续往前走，又进了另一座偏殿中。
    这一处小棠之前没有来过，他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壁画和面前的佛像。
    这是观音菩萨啊，观音他还是认得的，旁边的童男童女一般来说不是只有两个吗，怎么画了一群？
    “你拜一拜，送子观音。”段景忱在他身后道。
    “？”小棠一片茫然。
    段景忱道：“不是天天吵着要给朕生皇子么？”
    礼乐崩坏……小棠惊讶地瞪起眼睛，私下里的胡言乱语，皇上怎么还当着观音菩萨的面讲出来了？
    他赶紧回身拜了两下，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不好意思，开个玩笑，莫要见怪。”
    段景忱瞧着他样子，忍不住笑，“你要说，大慈大悲观世音，恳请赐我子嗣。”
    “忱哥哥，你为难我就算了，为难人家观音菩萨干什么，菩萨再大的本事，也没法把孩子送到我肚子里呀。”
    段景忱逗他逗得上瘾，哪管这里什么地方，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心诚则灵，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