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匕首

    病床上,灰发少女阖眸安眠,皮肤被雪白的被子和墙壁衬得苍白羸弱。一只尾巴上系着蓝色蝴蝶结的黑猫盘躯在她的手边,时不时用尾巴挠挠少女的下巴,最后甚至将尾巴安然埋在少女的颈部。
    坐在椅子上削着苹果的阿尔比尼娅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将切成八瓣的苹果和沾了黏腻汁水的匕首一起放到盘子里,用手帕擦干净手,然后将黑猫的尾巴勾了出来,轻轻安放在黑猫腹部旁,然后稍微用力地抚了抚黑猫的后背。
    黑猫缩了缩脑袋,老实地趴着不再有小动作。
    金发的教授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用牙签戳了一块果肉放到她的面前。
    阿尔比尼娅一边喂黑猫吃水果,一边转移视线看着唇色发白的病人,过了一会儿,她扭头朝门口道:
    “进来坐会儿吧,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
    门边窗后,厄尼斯特自她被送进病房后就一直站在窗户后面,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了。
    中间奥利维娅急匆匆赶过来看了她几眼,进门前和出门后都对他投以不善的目光。
    在奥利维娅之后没有人再过来了。
    厄尼斯特垂下眼,和前几次一样摇了摇头。
    阿尔比尼娅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她一直都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倒是猫咪脑袋深沉地晃了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只学人猫。
    可是黑猫不是一般的猫,近期光是报名表等比赛事务就让她足够焦头烂额,能抽出半个小时在这里待着已经是极限了,临走前,她不舍地用尾巴蹭了蹭伊瑞丝的脸蛋,等待几秒后对方依旧没醒,她不甘地“喵”了两声,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阿尔比尼娅的通讯响了,她低声和屏幕对面的人说了两句话,就站了起来,对门口的厄尼斯特道:
    “你不忙的话就进来守着她吧,她有什么异常及时叫护士——”
    她犹豫了一瞬,语气稍为郑重:
    “虽然院长刚才已经和你聊过了,也和你协定好了检讨和赔偿道歉等事宜——但我想告诉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即使你们都是我带过的学生,如果让我发现你再有类似今天的行为……”
    活了几千年都没怎么威胁过人的雏菊精灵话到此处卡了壳,她的睫毛上下颤动几次,言辞严厉:
    “我会尽我之能帮她讨回公道,不管你是谁。”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阿尔比尼娅似乎是有急事,走得很快,厄尼斯特目送她离开,慢慢转过身,手掌按在窗户上,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已经攥紧不知多久,此时正微微发抖。
    他的脑海中反复放映着伊瑞丝·阿德拉说出“你能不能站远点”的那一幕——那一刻,她的眼睛就如同表层结了冰的深海,冰面之下早已裂纹无数,随时会被骤起的风暴撕碎、瓦解,平静的外表实则铺陈在一个又一个漩涡之上,等待着被虚无彻底吞噬、徒留空洞。
    而这空洞之中,埋藏着他熟悉的绵长怨恨——就和当初他让电流穿过她的身体、让匕首刺入她的皮肉之中,以此要挟她服从时,她眼中那由仇恨不甘渐渐转为麻木哀凄的起伏情绪之外还暗藏的入骨怨憎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他没有把这样的情绪放在眼里。
    尽管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把刀尖对准他,在“合作”的需要不复存在之后——他仍然不会觉得她真的能做到。
    直到劳伦斯一事发生后,他迅速察觉命运的轨道已经悄然发生偏移。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明明被他抛之脑后的场景反反复复钻入他的脑海之中,让他一遍遍回忆他曾对她做出的恶行。
    他早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并且决不至于在事情结束后还回头去怜悯自己的受害者。
    所以那些酸涩辛痛的念头是为什么而产生呢?难道是因为愧疚吗?
    ——他并不愿意承认这点,但是事实上,他早就在潜意识中明白了自己发生异常的原因——
    愧疚,不知自何时而起的愧疚,不该拥有或产生的愧疚,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竭尽心神的愧疚。
    除此之外,绝对不会再有其他因素埋藏其中了。
    绝对不会。
    ——他总是在明知应该进行下一步深想时遏制自己的念头,擅自武断地给出结论。
    多么可笑——一个竟然会反省自己罪行的恶人。
    鬼使神差地,他看着她的睡颜,一步步踏入病房,走至床边。
    只是看一眼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
    在他走近她的那一瞬间,伊瑞丝忽然睁开了眼睛。
    厄尼斯特刹那间瞳孔收缩,下意识快速后退了两步,然后猛然撞上柜角,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发出明显的碰撞声。
    伊瑞丝抬起眼皮,刚刚看清天花板,下一秒就听到声音,于是扭头看向声源处。
    她的目光落在厄尼斯特的身上,她定定看了他几秒,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厄尼斯特从心底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但他的脚如同在原地扎了根,沉重得无法挪动半分。
    过了一会儿,伊瑞丝转移了目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她的视线扫过了床边桌子上的果盘和匕首,半晌,她淡淡开口: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吧。”
    厚厚的被子之下,她缓慢转动着手腕。
    厄尼斯特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伊瑞丝并不着急,因此也没有催他。
    但他安静得太久了,伊瑞丝最终再次看向他,问道:
    “需要我求你扶我起来给我倒杯水吗?”
    他们平时的交流不是这样的。
    她还没有脱离“异常”。
    在听清她话语的那一瞬间,厄尼斯特几乎是立刻就作出了判断。
    也几乎是在同时,他在大脑得出思考结果之前就以自己反应不及的速度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停在她的手边。
    在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只是用牙齿咬了咬唇,在一瞬间舍弃了大脑经由神经传导给他的全部的警戒信号——他俯下身,黑色的发丝如流水倾泻,略显凌乱地落在雪白绒被之上。
    他想扶她坐起来。
    伊瑞丝缓缓地动了动眼皮,离果盘最近的那只手在一瞬间快如闪电地抄起上面的匕首从他的肩后刺入他的身体。
    这一下几乎耗尽了她积攒起的全部力气,她的动作不遗余力,在匕首捅入他身体之后,直至她的掌缘已经贴到了他的后肩上,匕首才停下。
    鲜血迸溅了出来,染红了目之所及的纯白,以及他殷如血滴的嘴唇。
    时间仿佛静止了,除了最开始的一声闷哼,他几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此时靠得已经很久了,从远处看,忽略其他要素的话,就好像是伊瑞丝正在拥抱着他。
    伊瑞丝因用力过猛微微喘起气,她胸膛起伏着,松开手,她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阴影缓慢下沉着,最后厄尼斯特的身躯伏在了床边。
    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未曾发生过偏移,他执着地望进她的眼睛。
    伊瑞丝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等到缓过来后,厄尼斯特听到她发出轻嘲:
    “不会站不起来倒水了吧?”
    余光中,那人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却还是撑着床沿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用完好的那侧身体的手提起桌上的水壶,往杯子里倒上了温水,然后用指尖将水杯推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伊瑞丝自己坐了起来,厄尼斯特取出手帕用没沾上血的那只手把她手上的血液擦拭干净,伊瑞丝没有拒绝。
    他接着自己清理了一下其他血迹,按了一下呼叫铃,然后使用空间魔法离开了。
    几个清洁魔法足够让这里恢复原来一尘不染的模样,伊瑞丝捧着水杯一口一口抿着温水,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再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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