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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追击

    矢泽赠送的灵感素材每个都只有一两分钟,他们一次性看完全部内容。

    结城绫翻开小说,在其中一页画了横线标记的地方再次打个圈。

    “《没入海底》素材里的内容应该是这段,原本在道上呼风唤雨的毒】贩落魄之后被仇家悬赏取命,毒】贩携着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妻子在边境被杀】手】追】杀的场景。”结城绫依次换着手上的小说,依序边圈边讲,“《千面》里医生聚精会神给患者做手术的过程描写;《格式化》的楔子,主角因霸凌导致残疾,精神刺激下分裂出另一人格,开始复仇之路;《蓝色火焰》中的房子被大火吞噬的画面;《残垣》这段……”结城绫拿笔打圈的手握紧又松开,一个不算圆的图形顿了几笔才画完整,“防空洞顶上隆隆炮声,洞内避难的人们眼神木然,缠绕他们的都是无尽绝望,矢泽老师在书里还写了低层人民为生活自售的场面。”结城沉沉地叹息,压制在心底撕扯颤抖的弦,揉着发酸的鼻头,再翻开《独木》仿佛一脚踏进了尸山血海,“炮弹从天而降,落在废墟中小女孩的位置,顷刻间……”结城绫再也讲不下去合上书籍,转眼望向窗外明媚的午间暖阳,白日里明亮的色彩掺进冷灰色调的内部装修中显得深沉压抑,少女原本无神的眸子更添了几层浓郁暗淡。

    身侧的安室透也无心扮演知心暖男的角色。他右手像是随意地搁在《没入海底》封面,左手攥住DVD机遥控器。电视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那段追杀影像,一语未发的安室透周身笼罩着一层森寒入骨的凛冽之气,倒映在他眼中跳跃的影像掩盖了紫灰瞳内崩裂的杀意。

    只有一分两秒的无声监控视频里有一对仓皇逃窜的男女,安室透认识其中一个——那是去岁初冬在废楼中被Vodka枪杀的男人。

    阴谋或者说谋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安室透无从得知。至少,从这段简短的监控录像中他得出了确切的结论——他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已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只待开局。

    随着调查一步步深入,安室透已经对以前得来的与白露相关的信息产生了怀疑,当初他认为的机密指不定是对方刻意放出来的消息。如今看到的视频只是进一步佐证他心中的推测,本该在意料之内,可心底恣意汹涌迸裂的火焰是因为……

    因为矢泽更!

    他先前对矢泽更不妙的违和感化为了现实,安室透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让景光抱憾终身又深爱着的人,竟也踏上了一条晦暗不明的道路。

    结城绫注意到了安室透不同寻常的反应,他此刻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与平日里阳光明朗的安室透大相径庭。那种一靠近便会使人不自觉生出毛骨悚然的颤栗感,结城绫十几年前也感受过。虽然当年的她还年幼,记忆中的画面还很模糊,但从记忆植入骨髓的恐惧挥之不去。时隔多年,再次被不寒而栗的气息围绕,小时候的惧怕心理毫无理由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见怪不怪的寻常。

    “果然是给你的。”结城绫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把文具书籍收拾规整直起身将其摆回书架原来的位置,然后把一张张光盘装回CD盒分别叠放再塞进一个纸袋内,搁在安室透面前的矮几上,“你带走吧。”

    神思未飘远的安室透一直都有认真听结城绫核对详实视频对应的文字段落。对事老成的态度,对人世多愁的悲悯,安室透似乎看到花季少女以流星坠落一般的速度变成一名历经沧桑的老者。他毫不客气地收了那几张光盘,站在旁边视线一直跟随忙碌的少女。打扫、清洁、重新摆弄房子内部装饰品,她像是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无比认真,不得空闲的身影仿佛是寻得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必须给家里里外外做个透彻的大扫除。安室透莫名的悲从中来,忽然想到今早结城雅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与苦涩,此刻,他算是感同身受了。语言失去了它应有的能力,哪怕只发出半个音节都是聒噪。她情绪低落,他的心情也好不哪儿去。结城绫似乎忘记了这屋子里还有自己的存在,这女孩儿手脚不停,一样的摆件她要调整无数个位置,地面清洁她不用扫地机器人,拿着拖把来来回回拖了又拖。

    “兰姐姐,别担心,等过了最高热度,绫姐姐就活血满满的回来了。”柯南安抚毛利兰的话语在安室透脑子里回响。可是,陷入风波中心的那些人,他们真的还能回到曾经吗?

    等到结城绫终于忙无可忙了,她撩起颊边略微凌乱的发丝,眼睛穿过缕缕黑发落到安室透身上,才发现人没走:“你……还在?”

    “饿吗?”安室透柔声问。

    结城绫下意识想摇头否认,可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胃部,尴尬地笑着:“好像……有点。”

    安室透随意环视了一眼这个冷清到没几分烟火气的家,估摸着住在里面的人都不怎么做饭,冰箱里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可以立马拿出来做料理的新鲜食材,自家空了一大半的冰箱也没抽出时间去添购补充,虽然能做出两人份的午餐,但多少有些简陋。安室透征询她的意见:“出去吃?”

    结城绫闪着眼睫考虑半秒:“可以。”

    简单捯饬捯饬出门,结城绫又是帽子眼镜口罩全副武装。安室透想到她目前是处在风口浪尖的网络红人,就准备带她去安静人少的地方用餐,没曾想结城绫上车后提议去吃中餐海底捞。

    “什么?”驾驶中的安室透以为自己听错了。撇开距离不提,就近的店面在新宿人群最密集的街区,她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却要去人满为患的地方吃饭?

    副驾上的结城绫摘下口罩,以为是安室透反对,讪讪地抿抿嘴:“其他地方也可以,安室先生想吃什么?”

    “不是不行。”安室透非常无奈,还是顺了她的意愿,“打电话预订吧。”

    安室透估算着时间。今天是工作日,他们开车过去至少四十分钟,到店差不多下午两点左右。他只希望店里人少点,网络上记得结城绫长相的人少点,困扰安室透的小烦恼直到他们到店落座点餐后才被打消。

    过了午后饭点的店里入座率依然高,人们只是尽情开怀吃喝和同桌的人谈天说笑,根本没有闲人去举目张望其他进店的客人。人们讲着安室透听不懂的外国语,时不时会有日语夹杂其中。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让人郁闷的闲言碎语,安室透原本想找工作人员换包间的想法也在结城绫自然轻松地卸掉装备那刻作废。

    位置是结城绫选的,适合两人用餐的卡座,处在边缘。安室透以前有听说,这个大型连锁餐饮店有表演和给客人庆生的特别活动。他们到店时,不知道里面庆祝过几轮了,有几桌摆着生日蛋糕,还有客桌后立着“生日快乐”的彩色灯牌。

    工作人员举着灯牌,推着双层蛋糕转到了与他们隔着几步之距的那桌客人处,手舞足蹈踩着律点节奏跟随音响中的歌声唱跳。被祝福的人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比起大人无颜面对尬尴社死一瞬的场面,孩子则更为期待。

    结城绫双肘支着桌面掌撑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那桌温馨和谐的一幕。这段时间沉积在她秀气脸上的阴霾在此刻被久违的暖意驱散,眼底恬静的光芒里尽是艳羡。

    和小女孩同座的还有三人,一男两女。其中齐耳短发的女子在侧身切蛋糕时视线扫到安室透他们这边,先是一怔,切完蛋糕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再次将目光看向他们,而后那女子附在小女孩儿耳边低语。小女孩儿的眼睛也随之看过来,一边听着女子在她耳边的话一边乖巧地啄着小脑袋。桌上另外两人也将视线投来,别过目光后两人均不约而同地四目相顾默然无言。

    安室透很小心,却非草木皆兵的状态。他见结城绫并不紧张,只是难为情地歪过脸避免与那桌人眼神碰撞,心知不会有他担忧的事情发生。没多会儿,对面小女孩端着两个盛着蛋糕的瓷盘轻快地向他们走来。

    小女孩儿眨着灵动清澈的大眼睛,童音清脆:“姐姐说,这个给你们。”

    她说得中文,安室透没听懂。结城绫微显讶异,以中文回道:“你们……认识我?”

    小女孩儿眼皮一抬,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扭过头看回自己桌的几个大人,寻求他们的答案。短发女子莞尔一笑,对着他们轻颔首。

    女孩儿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回了结城绫一句“应该吧”便奔回自己家人身旁。菜上桌了,工作人员帮他们下好食材提醒涮煮时间后退下去。安室透云淡风轻的聊家常一般:“我今天没和你一起,你会过来吗?”

    “我会一个人来。”结城绫以银匙舀起小勺蛋糕送进嘴里,清甜奶油香在口中化开于唇齿间缠绕。她未抬眸关注安室透的神情变化,只是静静地小口小口吃着。

    “E乐团的成员。”安室透语气笃定。

    结城绫不意外安室透能道出那桌人身份,她含着小匙含糊的“嗯”了一声,把吃完的蛋糕盘搁至一边。本是饭后甜点的蛋糕,她在饭前就吃上了,为解口中甜腻,她将杯中之水饮尽,安室透极其周到的为她添上。

    “谢谢!”结城绫夹起浓骨汤中的肥牛肉片,在调料碟中滚了一圈送到口中细细咀嚼着。一旁火红的汤锅香味在冲撞她的嗅觉,结城绫无比惋惜地叹气,“我要是能吃辣就好了。”

    安室透脑子里浮现出被辣到泪眼婆娑的结城绫,抑制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说:“别勉强。”

    用餐结束之后,他们在停车场又碰见E乐团的人。小女孩儿搂着短发女子手腕和长发的鹅蛋脸女子上前与他们寒暄,同行的男子并未下车。

    鹅蛋脸女子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根翠玉发簪,将长发随意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口爽朗明亮的音色:“晓人的妹妹。”

    “你好!”结城绫赧然一笑,腼腆地打过招呼又不好意思去更正对方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口误。毕竟,女子说得没毛病,自己也是结城晓人的妹妹。

    “我叫苏南。”女子自我介绍完,再介绍短发女子和小女孩,“张团芝,张夕芝。哈哈,对你们来说有点拗口,不过,你听得懂中文没关系。”

    结城绫要礼尚往来,苏南伸手一挥打断她:“绫嘛,我们知道。”

    言语不通的安室透听到这儿蓦地瞳孔骤缩。

    “你们好!”结城绫颇感窘迫,面对素未谋面又熟悉自己的陌生人她竟不知怎样打开话题稍稍增进一下彼此的距离。

    “我听晓人说,你精神状态很不好。”叫苏南的女子倒不似她那般多虑与拘谨,开门见山直切主题还满面肃然,熟稔的语气就如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也安慰不到你什么,让你别在意网络上的流言你肯定也做不到。有一点,你要谨记啊。别为网络上那些满嘴喷粪的东西想不开。”见结城绫呆愣着,苏南忍不住提高音量,“你听进去了吗?”

    “嗯……”结城绫还在恍惚当中,苏南目光移到她身侧,落在安室透脸上,“这位是……”

    结城绫回过神赶忙介绍:“这位先生叫安室透,我们是邻居。”

    “初次见面!”安室透以母语向她们问候。

    “安——室——透——”苏南咬着名字一字一顿,瞅着双眉, “这名儿怎么那么耳熟呢?”她嘴半张,眼睛转向张团芝,“白露是不是跟你提过?”

    “你好!安室先生。”张团芝温柔地用日语回应安室透,对苏南的疑问只是浅笑不语不置可否。

    苏南有意多聊几句,被不远处汽车喇叭的连续两声鸣响打断。

    “马上来。”苏南不高不低的声调回答同伴的催促,对结城绫他们匆匆道别,“我们赶时间回国,等国内活动结束之后,我们再过来找你玩儿。”

    张团芝牵着小女孩儿的手,温婉柔情的目光停留在结城绫和安室透身上,“再见!两位。”

    不知结城绫想到什么,又走神了。安室透扬起笑脸道了声 “再见”,目送他们转身的背影中又悄悄把目光探向车内的男人。那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左右的年纪,有着比自己还深一度的麦色肌肤,轮廓分明眼睛深邃偏薄的双唇轻抿着无甚表情。在店里吃饭安室透就有所察觉,此刻从车厢内淡然静坐的男人身上,安定透又嗅到了那股强烈的同类气息。没有模糊掉界限;没有掺杂浑浊色彩;眼神坚毅锐利,仿佛有一眼洞穿人心的能力。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安室透打量他的眼神,也不甚在意,待几名女性上车之后,便驱车绝尘而去。

    “是他吗?”静默几秒,安室透突然发声。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侧眼看到凝眸兀自陷入沉思的结城绫。安室透不急,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等着结城绫神魂归位。没多会儿,神色复杂的结城绫轻颤眼睫,向上微抬的双眼撞上安室透云淡风轻探究自己的眼神,略显慌乱的连忙将目中焦点侧开。

    “你刚刚说是谁?”分神之际,结城绫没听真切安室透询问的话,才要确认一遍。

    “栗原仓库救你的人。”安室透联想到刚刚那个男人和结城绫形容当时救她之人的大致体征有点像。

    结城绫坚定回道:“不是。”

    安室透微露异色。

    “不是他。”结城绫肯定地重复,解释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直觉这种抽象的感观感受非常玄幻,是否准确全靠个人自身阅历经验去判断。安室透不好评判结城绫十八年来短暂的人生经历给她带来了多少识人断事的本领,经过几次接触,安室透还是相信结城绫的敏锐度。

    安室透有疑问,结城绫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结城绫心事重重,她无法确认从安室透身上获取某个人的信息,是否得用她有口难言的秘密来等价交换。

    返家途中亦是静默无言。

    进公寓电梯,安室透回想起他和白露的初遇:一张脸,一句话,惊到他汗毛倒竖;瞬息之间,安室透在心里设想了多少种可能,做了接受多少种最坏结果的准备,只有他自己知道。组织内虚实难辨的传言,谨慎伪装才从北海道探得的信息,真假几何呢?念及此,安室透又不免升起与檜原时一样的懊恼之意,都是被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蒙蔽了。结城绫忧郁的背影在他眼前缓缓前移——就像这孩子一样。

    如果不是他们潜意识里的感情偏颇,怎会忽视那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好比国籍的问题;安室透不是不知道加入中国国籍有多困难,而他只是想像组织罗织的网宽泛强大到胜过了一个大国的严格国制,却在潜意识里抛却另一种可能,自己要查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日本人。

    比如通过Vermouth给的邮箱地址黑进白氏电脑之事;一个非法经营了几十年的研究记录,真会那么轻易被攻破吗?

    又例如,在BOSS身边长大;这个传言在组织内部由来已久,从何起源,从何散开,均无从得知,而组织中心的人又没辟过谣,与组织有过交集者基本对此深信不疑,安室透也不例外。直到从柯南口中听到白露曾遭组织追杀之后,安室透恍然意识到或许这只是他们为掩人耳目所用,传言是真是假都无足轻重;真,起到震慑作用;假,影响不到任何人实际利益。

    种种破绽,在白露身份越来越明晰的情况下逐渐显露。虽有矛盾之处,但安室透并不认为曾经或许是白露故意丢给他的信息全是假的。通过课长的口述,还有清水怜治的怨怒,安室透基本可以确定,水原家有双生子无误,另一个孩子应该早已离世。否则,不会有白露的出现,且此事组织未必知晓。

    纠缠于心的藤蔓无穷无尽,安室透注视女孩的目光惆怅黯然。

    还有……

    结城绫的身世!

    “从前,你是不是以为她是水原光?”

    在结城绫合上家门之前,安室透的问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别提结城绫诧异的神色,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可,说都说了,来不及收回。

    双方对视几秒,结城绫撇开视线转着眼珠,思忖着什么。半晌,她咬着下唇小弧度摇头。

    安室透心生几分无力,既已失口讲出水原光,不妨再进一步,在女孩摇摇欲坠的信任堤坝上再拉闸泄洪。

    安室透说:“令兄还未与你坦白结城家家族史吗?”

    结城绫轻扶门沿的手指猛地收紧,她的身体在四月末的和煦暖风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面露苦涩凄然一笑:“国仇,家恨,世代无解!”

    安室透一怔,结城家昔年旧事,怎就牵扯上白露的国仇了?他仔细回忆结城雅人说过的话,脑子里温润的嗓音如晴天霹雳,那个男人一语含糊带过的过往凝聚成一滴沉重雨珠,直直砸在静默无痕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研究人员死的死,散的散,祖父他们的研究项目后来如何,我不得而知。”

    “我并非是要替犯错的祖辈乞求原谅,只想竭尽所能去弥补那些错误带来的伤害。”

    结城雅人饱含愧疚的言语在他脑中回旋,雨珠化作冰雹,迸溅出的水花似乎连着电流,刺激着他每根神经。安室透十指扣扎掌肉,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结城雅人的话外之音?他一直以为对方指的是黄昏别馆的惨案,其实结城雅人说的是更早的历史。那个男人故意将两件事混在一起道出,是对方本人对铭刻在历史长河里的过往也羞愧到难以启齿。

    清水怜治与结城绫打哑谜虽未指名点姓,但当时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他口中的“她”是白露。他说白露最该恨是结城家,他及时改口把“你们”换成“我们”,意思相差无几。

    几代人的暗战啊——安室透又忆起监听里结城晓人的话语。

    “抱歉!”安室透沉声道完歉,转身又折回电梯内。前往停车场的短暂时间里,他给风见打电话,“风见,你去户籍档案室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结城家近四代人的户籍资料。”

    “四代人?”下属难以置信的语气从听筒内传来。

    安室透想了想,圈定范围:“是结城雅人本家这一支,年代久远尽力而为,找不到也没关系。”

    “我尽力。”面对不确定能否完成的任务,风见可不敢打包票。

    “对了,降谷先生……”风见想汇报什么,被安室透下达的另一个同等难度的任务打断。

    “风见,绯樱家前几代人的户籍资料也一同找找。”

    手机那头的沉默代表无语凝噎的下属对这两个任务都非常头疼。现代信息发达,要找当代人的户籍资料是轻而易举,可往前推几十年近百年,战乱纷飞的年代,纸质户籍未必能完整保存下来,安室透要几代人的档案,整天泡在户籍资料室也不一定能找齐。

    风见的声音有些飘:“降谷先生,你什么时候要?”

    “能找着多少算多少。”安室透自是清楚其中难度,不设期限,一开始就没把它当成任务给风见下达。可风见习惯使然,上司开口要的东西,他怎敢懈怠。

    “另外……”安室透顿了两秒,“没什么了。”

    死在废墟中的男人尸体被Gin他们掩埋后又被公安秘密捡走,过去大半年一直躺在殡仪馆冰柜中,直到现在那男人的身份都还是个谜。

    白色马自达自停车场驶出一段距离后,安室透从侧后视镜内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结城绫竟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上来!安室透踩下刹车靠边停下,下车回望着那个全力狂奔的女孩,缓行几步到车尾。结城绫放慢了追赶速度,由于惯性还是一头栽进安室透结实的胸膛中才停下。

    安室透双手扶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四肢酸软直往地上滑的结城绫,问:“怎么了?”

    结城绫一口气没缓上来,捶着被急呼到肺里的空气刺痛的心口,叮叮咚咚捶了一分多钟,气息渐趋平稳,仰脸看着安室透却不言语。

    “有事打个电话就行。”安室透瞅着她额上冒出的细汗,折身到车内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结城家的事,哥告诉你的?”

    就这?为这个她追那么急!安室透不禁哑然,几不可闻的一声叹,点头。

    “光姐姐的事,也是他告诉你的?”结城绫揪着手里的纸巾,眼光殷切又踌躇。

    前几次经验提醒安室透,对于水原光的事,他不能瞎掰。或许前一秒他以谎言迷惑结城绫,下一秒就会被打脸。

    “不是,是其他途径。”安室透可没打算全盘托出。

    结城绫没再继续追问,换了另一个话题:“这不是去警察厅的路,你要去哪里?”

    安室透不答反问:“绫小姐为什么追上来?不会只是为了刚刚的问题吧?”

    又是无言沉寂。他们站在人行道旁,感受马路上车来车往,飞驰而过的车辆掀起风浪擦过两人鬓边衣角。安室透抓住了结城绫性格上的特点:她在不自信或不愿撒谎的时候,会习惯性沉默。抬腕对时,快下午三点了,安室透没多余的时间去等她想通再交流。淡淡的说:“你回去吧。”他抬起脚步转身,衣摆被一股力道拽住。

    结城绫目露恳求:“带我一起去!”

    安室透始料未及:“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

    “绫小姐!”安室透极是无奈,“吃一堑长一智,学不会吗?”

    结城绫呆愣着,攥住安室衣角的手指轻轻滑开,低声喃喃:“抱歉,冒犯了!”

    白色跑车匀速开出几百米,后视镜中踽踽独行的影子快要缩成一个小黑点。安室透蓦地想起新年他们从医院出来,女孩目送自己开车远离时沉重复杂的眼神,那时结城绫面对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下个岔路口,安室透调转车头反向折回,从另一车道绕到他们刚分开的路段。在无精打采的女孩身侧停驻,摇下车窗未待情绪沮丧低落的结城绫有所反应,安室透邀她:“上车。”

    闻言,结城绫暗淡的眸子闪过一抹欣喜,飞快地钻进车箱坐上副驾,熟练地系上安全带,乖巧安静地坐正身体,生怕有半秒耽搁,安室透就会改变主意。

    时间过去半小时,等红绿灯间隙,结城绫左右看了看路标,怯生生地问:“安室先生,我们目的地是哪里呀?”

    她眼神中闪着探知欲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安室透忍俊不禁,侧脸斜着视线扫她一眼。不知结城绫把他漫不经心随意一瞥的眼神解读成了什么,赶紧端正姿势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双手攥着安全带,两只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带子上反复扣动。

    之前在结城晴子葬礼上,安室透见过遵纪守礼沉着娴静的结城绫,不是这孩子装腔作势,是经年累月的积压下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而在面对年长于她几近一轮的哥哥们,潜意识的习惯又会教她变成一个娇俏黏人的小女孩;在同龄人身边没那些条条框框约束,她表现出的性格自是外向阳光。

    作为以几重身份混迹于社会的安室透来说,结城绫的活法与他有点类似,但结城绫角色转换的运用还不够成熟。圆滑与世故,多少带点贬义,结城绫应该还未意识到她正朝那方向行进。

    “我不是你的兄长。”安室透说,转而又表示,“不过,你若是我妹妹,我想我也会非常头疼。”

    旁边女孩停下手上的动作,表情有些古怪,嘴唇翕动却未发出一个音节。她偏过头脸朝窗外,下午细碎暖和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投在她端正坐直的上半身,光晕朦胧中女孩的影子有种难以形容寂寥感。

    绿灯亮起,安室透起步一路向西驶。途经熟悉的河流,安室透摇下车窗换新鲜空气。结城绫伸手往后脑捋了一把未来得及扎起的长发,试探着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追上来?”

    “那么……”安室透顺意就坡下驴,缓解她一路上的尴尬不适,“绫小姐为什么追上来?”

    结城绫面色一滞,偷眼瞧云淡风轻的安室透,浮起一丝被戏耍的窘态,便不想再自找没趣了。哪知安室透见她不答,反倒是追根究底,“怎么不说?”结城绫微微倾身,棕褐色眸子静静凝视他,只见安室透扯着唇角,轻笑:“觉得我在耍你吗?”被道破心事的结城绫重新板正身体,抿紧双唇鼓着腮帮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你的直觉吗?”安室透看她像一只豚鼠又忍不住想笑,把笑意憋回又一声叹息,“直觉啊!”

    安室透的职业敏感度也挺强的,与白露神奇到毫无根据的读心术不同,他是结合时间地点环境和不同人性格因素以及自己半生阅历的经验去揣测一件事走向和某个人内心想法。结城绫掩饰得很好,可依旧逃不过安室透洞若观火的眼睛。女孩先前对他筑起的堡垒在慢慢坍塌,面对她肉眼可见的态度转变,安室透却没有得偿所愿的欣悦,反而是升起了一丝丝负罪感,稍微有点后悔不久前当着她的面讲出结城家旧事。如果把结城绫换成白露或者是Vermouth,他对自己为达目的所使的手段绝不会有半分徘徊动摇。成长经历成长环境把结城绫养成了一个心思纤细敏感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结城绫终究还只是高中生,又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

    白露此刻在哪里,安室透不知。他只清楚一件事:那个女人发现徒弟对自己态度在潜移默化的转变后,一定会迸出卑鄙无耻下流等不堪入耳的评论。

    身旁的结城绫悄悄观察着安室透一闪而逝不留痕迹的神色异样,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兀自猜测后慢慢解释:“我说完之后,你当时整个人都不太对劲。我猜不到你从我的话里想到什么,就是感觉多半和姐有关。你和姐都一样,有线索也不会主动跟我们分享;所以,我只能……我只想弄清楚姐姐的事情……你们警察厅的案子,我绝不会掺入分毫,更不会让你为难。”

    这是安室透认识她以来,她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真挚诚恳。结城绫说是不会参与,实际上她已成为这个案子上最重要的一条线。安室透不发一言,紫灰眼瞳闪着难以琢磨的深邃幽光。结城绫的期待无果,她暗暗深吸口气,不再做无用功。直到熟悉的“檜原游客观光协会”出现在眼前,安室透才对她说:“到了。”

    天色渐暗,安室透定了附近私人民宿,在便利店买上必用品,收拾妥当,他嘱咐结城绫安心休息,女孩嘴上老实答应着,脸上却流露出淡淡的落寞。安室透略有动容,考虑之后还是喊上结城绫一起走。

    “谢谢!”失落的表情渐渐隐去,她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开车不方便进去,徒步过去有点远。”安室透提醒她在包里塞干粮和水,对她突然表现出的疏离毫不在意。

    远离市区的小村子进入刚入夜的时段,稀稀落落的自建小宅透出昏黄暖色灯光,零零散散点缀着静谧安详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有清甜的饭菜香,结城绫揉揉空空如也的胃,又吸吸鼻子,借着夜色的掩映无所顾忌地打量安室透。男人一身T恤搭长裤的休闲装扮,耀眼的金发配健康的深麦色肌肤,加上他俊朗阳光张弛有度的待人处世,换谁都会对他放下防备自然生出一种亲切感。

    可这个男人是带着目的来接触自己的,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在一层一层的伪装自己。

    他跟姐的关系?

    兄长看他的眼神对他的态度?

    结城绫也纠结迷惑,虽然兄长对谁都是那样温雅有礼,但是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连自己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安室透竟能先她一步获得信息。

    他们在一栋房子正门前停下,安室透深色轮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绽出的寒光犀利锋锐。

    结城绫上下左右环视了几眼静默在黑暗中的小楼房,问:“这是哪儿?”

    “檜原。”

    安室透简短回答,拿出一根细铁丝一步步走近大门,蹲下身开始拨弄门锁。结城绫杏眼一点点瞪圆,听见门内“咔哒”一声轻响,安室透起身将门缓缓推开一道缝。

    “私闯民宅?这要是小偷强盗……我还能理解。”结城绫站在他身侧,指向大门内,哑着嗓子低声:“你……而你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安室透敛目弯唇牵起一丝无声微笑,被她一本正经的揶揄逗乐了。

    “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小偷。”

    “哈?”结城绫张口结舌。

    安室透瞬间敛去笑意,“不好奇吗?”

    “这谁的家?”结城绫当然好奇,“里面有没有人?”

    安室透把作案工具放回背包,闲适自如:“应该没有。”

    结城绫正往里踏的右脚下意识回缩,嗓音压得更低了:“应该!你不确定啊?你不确定里面有无人住就贸然闯,万一有人呢?”

    “那……”安室透悠闲地立在敞开的大门内,折身面向结城绫,语含戏谑:“绫小姐就拿出下午追车的架势,千万不能被主人家抓去警局。”

    “我……我……”结城绫反手指着自己鼻尖,结结巴巴半晌不知该怎么反击他,感觉脸颊耳根脖子在发高烧,放块儿铁板估计可以烙饼了。幸好,现在是晚上。

    “算了。”结城绫耷拉着双肩,认栽,“是我自讨没趣。”说着,抢在安室透前面进屋,“你要干什么呢?”

    安室透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大门,又从包里拿出手电筒,绕了一圈,才回:“找线索。”

    楼下客厅、厨房、洗手间都光洁干净纤尘不染,冰箱内摆着新鲜蔬菜。结城绫没单独买手电筒,她以手机照明,指尖抚过餐桌看了眼,忙关掉手机灯光,双眉紧蹙:“安室先生,屋里有人!”

    “别紧张!”安室透以手电光往楼梯间一晃,示意上楼,“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个宅子有人定期来打扫。”

    结城绫问:“和姐一起来的。”

    安室透在黑暗中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回应。他上回离开得匆忙,从冰箱内取出的食材并未及时放回原位,是有人在他走后进来整理过。这个人是谁,无需多想,符合条件的人只有矢泽更。一念及故人与白露有牵扯,安室透就不免胸口堵塞。他不清楚矢泽更和白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如果那两人的相识早于她跟景光,那当初她与景光的相知相恋会不会是她们的阴谋呢?如果景光还在,他该有多难过,处心积虑比世事无常更让人寒心;而促使她们筹划阴谋的祸首极大概率是自己。

    “安室先生。”结城绫伸指戳了戳伫立在卧房门前一动不动的人,关切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

    安室透要去转老式门锁把手,被结城绫阻止。她左食指竖在唇前,右手几指贴在安室透手握的电筒上,将电筒聚集的光圈缓缓移到里侧一间卧房门前的走廊地板上,担心安室透听不清她的话,踮起脚凑近安室透耳边,一字一字以气送声将音压到最低,说:“真的有人!”

    安室透没等结城绫把话说完,就一把拽着她胳膊拉到自己身后,轻手轻脚地朝里侧卧房靠近。安室透单膝屈地,观察着沾着泥浆还很清晰新鲜的脚印,约莫44的鞋码,步伐稳健有力,步长偏长。鞋印从门内开始,鞋尖朝外,走了一半,往后又退回房间内。

    结城绫在他背后警惕着目之所及的一切,见安室透看了一会儿,再次凑过去沉着声音下结论:“这个人身高应该和我哥差不多,比你还高呢,很魁梧,是个高手。”

    安室透直起身没反驳她。结城绫迎上他凝重的目光,直言:“你走神那小会儿,我粗略看过几眼。”

    “你出去,我来应付。”安室透摁住她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楼梯口推送。

    “你是让我逃?”结城绫不满地嘟囔,“我生得一副胆小鬼的模样吗?”

    “你不是胆小鬼,也不是逃。”安室透语气严肃,“是保留实力,这人肯定听到了我们进门的响动,才返回房里。”

    “那又怎样?”结城绫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兴奋,“正好,瓮中捉鳖。”

    “是请君入瓮还是瓮中捉鳖,很难说。”安室透不想在情急时刻打击她的,可这孩子一看到有架殴,跟打了鸡血似的,“还有,你不是说了,我们属于非法私闯民宅,闹开了对我们都没好处。明白吗?”

    “你就是想让我逃。”结城绫执拗劲儿上来雷打不动,“二对一都打不过,那得有多菜。”

    安室透被她的话哽住了,此刻也不想与她争辩这些。既然她执意留下,那就随她去,做出决定,安室透还是把女孩拦在自己身后。怎知结城绫嘀咕了一句让他大跌眼镜的话:“飞檐走壁,谁不会!”安室透一声轻叹:真让人头疼。

    他们猫身在房门两边,竖耳细听屋内动静。安室透想打手势,还在想女孩是否能看懂,结城绫已经摆动双臂向他打起了军用手势暗语。

    结城绫:“你掩护。”

    安室透:“别乱来!”

    手势打到一半,只见结城绫一手压住把手一手作防御状,谨慎缓慢地转动。安室透阻拦不及,身体前倾屏住呼吸随时准备打前锋。门与框一点点分离开来,两人都听到细微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安室透抬腿踹开房门,鬼魅般的影子瞬时消失在窗外,飞虎爪的钢钩嵌进内墙,窗户外墙连接的绳索上有团黑影正在快速蠕动。他盯紧敌人,双掌攀住窗沿欲顺着长绳往下跳,上半身刚腾起,一股劲力从肩胛骨自上而下压来,压力放松之时他眼前一个身影侧翻腾空,直直朝楼下坠落。

    “绫!”这招让安室透始料未及,不禁失声低吼。

    下坠中的结城绫单脚勾紧爪绳,借力于半空顺势来个鲤鱼翻身,上下头脚换位同时,右脚准确无误地击中敌人颧骨。对方脱手落地,蜷身滚两圈飞速翻起横肘格挡。安室透后落地一秒,结城绫已飞身冲上去提膝跳步对着弓身的高头黑影一连串猛踹,却是招招落空。安室透在结城绫停顿间隙一拳呼向敌人面门,配合结城绫的攻击无缝衔接。拳风呼啸,安室透落到实处的每一拳都被已同样的劲道回弹,敌人圈肘横掌,始终能保持七步外的安全距离。

    确实是个高手!

    但是,这个人似乎没想要进攻,而是一寸一寸在与他们拉开更长的安全线,对方背上背着半人高的旅行背包。黑夜里视线受阻,安室透只能通过背带的紧绷感推测敌人背上的东西很重。或许,就是背上的东西让敌人有所顾虑,不好轻易放手与他们交战。安室透下一波攻击送到前,结城绫默契地抢断敌人后路。两人成犄角之势堵住对方去路,唯一出口是敌人身后鹅卵石垒砌而成约莫四五米高的坡岩,岩下有村民挖垦出的几片农地,以梯田的格局一片接连一片,尽头就是沥青马路。

    结城绫有些后悔,她一脚踢错了方向。若能把敌人反向踢进屋内,他们没准真能来个瓮中捉鳖。对方身后的逃生高度或许会让普通人心生怯意,但他们都是身怀技艺的练家子,又有松软的土地作缓冲,跳下去摔不死。两人都以拉近攻击距离为目的前滑跃步,正当时,敌人甩手纵身一跃,安室透眼尖手快急扑向前,指尖快要勾住敌人背包扣带时,由于重心朝下带子又从手中滑落。安室透晚敌人半秒下跃,结城绫紧随其后。待两人抽出深陷于地的双脚时,负重于背的敌人竟然奔逃了十几米远,很快跳上一马平川的大路。

    两人急步猛追,结城绫卯足全力奔跑时不忘低声怒骂:“这家伙属狗的吗!”

    安室透没接她话茬,脑子回忆着上次来时走过的路,借着记忆里的熟悉,他转向另一边:“我到那边堵。”

    从大路绕到曲折小路,接着是上次安室透遇见贵志的小溪边,敌人沿着溪边奔逃。结城绫对路不熟,一路狂奔在心里记下她追出来的距离,顺溪往下差不多有两公里了,一直以来强化体力都是她训练的重中之重,可在这种强劲追逃之下,体力透支的速度比平时匀速练习要快得多。小溪两边的丛林越来越密,结城绫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脑子闪过勝浦被群殴的画面,脚步只顿了一瞬,要停下的念头便被强烈的胜负欲和求知欲挤到九霄云外,她在奔跑中调整呼吸加足马力追击。结城绫没看到换道拦截的安室透,但她相信那个男人不会半途而废。警察厅的公安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弟,哪怕时运不佳真遇上以少抵多的情况,她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动。

    直到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月牙型弯拱小石桥,敌人旋踵折身冲上石桥,却在桥中间突然刹住。桥那头,安室透灰暗的身影从泼墨般丛林山色中渐渐行出,“到此为止吧。”

    闻声,结城绫精神一震,力竭之感霎时消失,她快步逼近敌人,“看你还往哪儿逃!”

    此处没有攀岩的绳索,也无可作衬垫的泥土,桥高胜过楼层和小坡,桥下清浅的小溪中还有数不胜数的乱石,跳下去可没好果子吃。

    眼看就要生擒敌人,怎知那人只是前后扫视两眼,便在两人面前再次纵身跃下。安室透和结城绫几乎是条件反射跟着往下跳,顾不得身体上疼痛,在敌人重新站立起来之前,安室透扑过去以擒拿术反扣敌人双手,屈膝抵住他后颈,控制住上半身。结城绫则锁紧敌人肌肉紧实的双腿,防止他踢蹬。两人空手追来身无长物,配合着腾出一只手去拉对方背包拉链,看是否能找到绳索一类的物品。手还未动到拉链,被他们压制的人骤然弓身反弹,全力摁压的两人竟被这股劲力弹开。敌人瞅准他们未及反应的片刻空档,拖着哗哗流水的衣物迈开腿发力,安室透手中正逮着敌人背包扣带全力拖拽,结果“刺啦”一声拽得安室透一个踉跄,结城绫急忙左手托住死沉死沉的旅行包右手抵住后仰的安室透防止他跌到。在看起来贵重的背包和命面前,男人还是选择了先保命。瞪着几秒内消失在视野的男子,结城绫紧紧拳头,停止了穷追猛打的想法。

    两人蹚水到岸边,安室透单手接过背包往回走,在结城绫多次探询的眼神中出声让她安心:“扎着石头会有点擦伤,但无大碍;倒是绫小姐,这一趟不免又牵动旧伤。”

    “我没事。”结城绫语气有点虚,想想还是主动解释放弃的原因,“穷寇莫追。”

    “我又没怪你。”安室透笑道,“不过,我很欣慰。”

    “欣慰什么?”

    “无知者才无畏,你既然知道害怕,说明你不是盲目自信的人。”

    结城绫怔住:这是夸她吗?听起来怎么那么酸牙呢。

    安室透继续说:“你说你直觉很准,是感觉到了吧,危险的味道?”

    “嗯。”结城绫低低应着,她不得不承认,越是往溪流下方追,不安感越来越强。

    包的肩带在他们打斗过程中被扯断了,安室透把肩带叠在一起准备甩在右肩扛着,当他掌心触碰背包上链封口的刹那,一丝异样从从指尖传来。

    “怎么了?”结城绫问。

    安室透就地把背包放下,慢慢拉开拉链,随着缓缓敞开的袋口,两人眼里的震惊逐渐加剧。浓郁夜色中,一具柔软的躯体蜷成猫状静静躺在背包里。如墨夜色下,依稀能辨别出那个小人儿的面部轮廓。

    “贵志!”安定透扶住小孩儿身体,轻轻拍他的双颊。

    “你认识?”结城绫一边问着不忘检查孩子的身体状况,确认生命体征。

    有脉搏!

    呼吸较轻、心率偏低。

    没看到孩子身上有明显伤口,也没骨折之类的折断伤,夜里看不清皮肤上是否带有淤青。结城绫手背贴到孩子额部,再移到腋下,说:“体温偏低!有可能是药物致迷。”

    “或许是强力击打。”安室透摸到贵志颈部两侧有不规则凸起,“叫救护车,我们赶紧去他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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