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

    李酲在下山的路上,仅是一瞥,就看到了林间不经意的树叶晃动,心中已知晓三分。

    骆老现在属于半隐退状态,骆宸年纪虽小,却是早早当起了骆家的主,骆家这小子,看起来人畜无害,一副乖巧阳光的模样,暗地里一套审讯的手法狠戾至极。早些年有几个西域的探子被锦衣卫抓了起来,据收尸人后来说起,出北镇抚司时模样惨不忍睹。除了流传下来的一套锦衣卫的酷刑,凡骆宸审讯过的犯人,皆舌断耳聋眼珠剜。

    骆宸狠在北镇抚司,外人鲜少有知。这些也是李酲安插的眼线才套出的零星信息。

    “这蟊贼算是送给骆宸的见面礼了。”李酲心里这样想着,下山的路脚步也轻了几分,“魏清泠这小姑娘,看来在卫家的日子过的挺好,不知道她今后还有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骆宸还在山间喝着茶,本身他是对这种女人间的集会不感兴趣的,家里妹妹骆冉冉软磨硬泡了他好几次,说是她一个女孩子,万一被拐走,成了要挟骆家的把柄怎么办,又是说什么哥哥不疼,爹爹不爱此类的话。

    每次骆宸都以:就这么几步路,不至于被抓走。或者是这么多王公贵族,要绑也是先绑别人。亦或是你当你随身的几个护卫都是吃素的吗?这可是爹选的一等一的高手。

    这次能答应陪骆冉冉来,骆宸是有私心的,听着骆冉冉念叨,一向不怎么参加集会的卫家这次也来,他想看看他这未婚妻。

    骆宸与卫轻聆是家里长辈促就的姻缘,他并不是一个对自己婚事有太多主见的人。骆宸母亲在生完骆宸后落下了病根,在骆宸年纪尚幼时便因风寒去世了,留下了骆以林和骆宸两个儿子。

    骆兴修和原配夫人感情极好,骆夫人去世后,府邸一度冷清得很,彼时骆兴修忙于工作,常年居住在北镇抚司,两个孩子在府中缺乏照顾,最后还是皇上做主,许了六王爷匡拓家的庶女过来做续弦。

    续弦夫人匡夫人性子温和,骆宸幼时极其依赖她,骆冉冉是其入府两年后所生,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时常黏在一起玩闹。骆宸到了婚配的年纪,本来匡夫人是想给骆宸挑个身份尊贵的嫡女,但是骆兴修想起原配夫人和如今卫家的当家主母—高萦思是手帕交,二人小时常在一起玩闹,有次打趣说到今后要是生了一男一女便结为亲家,两个小姑娘还认真的去长辈那儿郑重的提了这件事,然后在门口老槐树系了红绳。

    想起这事还是去祭拜的时候,骆兴修想起来的,似乎人越老越思念过去。骆兴修去看了骆宸母亲旧时的住宅,门口那棵槐树系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一些小愿望,比如想多吃一块桂花糕,比如最喜欢江南的龙井云云,其中有一条便是:“和思思成为亲家,做一家人。”

    两人自结婚后走动不似从前多了,但也是偶尔小聚,卫轻聆和骆宸也是从小相识,直至后来骆夫人病逝,高萦思也是难过的不能自已,许是见了难过,两家之后的往来便少了,高萦思也着实不便往这鳏夫孤儿家跑。桂花糕和龙井,倒是每年都会在祠堂供着,从来没有断过,于是这最后一条愿望,骆兴修也想帮着实现了。

    匡夫人一片玲珑巧心,于是在不经意间就提及卫家的卫轻聆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和骆宸年龄相仿,加之锦衣卫在朝堂实在没落得什么好名声,还不如让骆宸娶这茶商之女,远离这些纷扰。骆兴修听后,兴喜难抑,当晚给原配夫人上香念叨后,第二日就大清早就去提亲了。

    处理完公务的骆宸回到家,还没到家门口,骆冉冉就跑到门口挽着他说道:“恭喜哥哥咯。”走进正厅,骆兴修和匡夫人才告知了此事。原本还想着,要是骆宸极力反对,还要给他解释这是他母亲小时候的一个愿望云云。没想到刚一张口说到给他觅了门亲事,骆宸就抱拳作揖一句:“全凭父亲母亲做主。”两人一肚子话生生憋在了喉咙口。

    骆宸对着儿女情长的事自幼缺根筋,骆兴修告知了给他许的是卫家卫轻聆后,他也是一句:“孩儿知道了。”

    骆宸对卫轻聆了解不多,印象中也是极小的时候和卫家的一个小妹妹一起玩耍,后来见面就很少了。但是他对卫家一直盯得紧,卫家的身份虽然不敏感,但是身为锦衣卫怕的便是这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危害社稷。后来听说卫家姑娘落水了,他也想去探望一番,但被回绝在门外,故而也就作罢了。

    此次,便是借这机会,来看看卫轻聆,卫轻聆的模样,和他印象中大差不差,但也略有不同。和大户小姐一样,卫轻聆也是锦衣罗裙,金钗珠宝,但是卫轻聆的眉宇间一股孤傲,说是孤傲,更多的是一种冷冷的感觉。就像他小时候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有时候天黑了还没人找他,他一个人走进屋子,其他人对他关心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冷冷的态度,虽然表情也是笑着,但是笑是冷的。

    后来又认出她是上次帮冉冉追荷包的女子,对她的印象又改变了几分,若是他没记错,这小女娘当初的手臂小腿可是被竹竿打了不少,应该是淤青擦伤一片,没有十日消散不了。据上次街市追贼也就过去了两日,看她今天来这幅模样,想必爬上这白茶庄,身上也是吃痛的很。但是和冉冉擦破皮都要哭哭唧唧几天不同,卫轻聆的身影看不出她受过伤。

    他突然觉得,这卫轻聆和他是一路人。同类是能嗅到彼此的气息的,他突然对这婚约有了期待。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经斜了三分,骆宸似想到了什么,嘱咐身边人不必跟着了,等骆冉冉回府就行。交代完后便匆匆下了山。三个小姑娘一路有声有笑的向亭子走来,为首的骆冉冉正在讨论今日行茶令输了那礼部尚书的女儿,应该用另一句相对更为精妙,又嘀咕女娘家干嘛要比投壶,害得她丢脸。一路走到亭子边,看到骆宸不在,骆冉冉气急了,对魏清泠说到,“以后嫁过来,你别理我二哥,他这人坏得很。”下一句便是,“答应爹娘出来说陪我,没想到先是在这儿下棋,后来又没了踪迹。”

    骆冉冉只好和魏清泠、卫轻筱两人一同下了山。和骆冉冉不同,今日外出,卫家两人都只带了贴身的大丫鬟,家仆小厮一律没带。倒是骆冉冉,一同下山,沿路几步石阶便闪出几个下人跟着一同。直到茶庄门口,浩浩荡荡竟有十余人之多,把三个小姑娘团团围在了中间。

    “冉冉,你这也太夸张了些。”魏清泠都没见过出行带这么多人,之前在云县还属于孤陋寡闻,到了都城也是没见过这种排场。“轻聆姐,你是不知道,我这都算少的呢,我能自己亲自陪你们走下这山,已经是不娇气了。”骆冉冉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自己房里的几个丫头,我爹给我派的几个护卫,我二哥塞给我的下人,还有暗处的几个锦衣卫暗卫,这么多人也很正常。”

    魏清泠还想抽空问问骆冉冉那玉佩的事,无奈这下人太多,引人注目的很。好不容易走到茶庄门口,骆冉冉让下人先退下,准备和卫家两人告别。骆宸突然骑一快马,身影由远至近,印在三人瞳孔。骆宸栓住马,走了过来,他身姿挺拔,不是魁梧凶悍,却也凌气逼人。

    “冉冉。”骆宸开口叫了骆冉冉。“哥~我还以为你不等我先走了。”冉冉扑过去又是撒娇摇胳膊,又是嗔怪起来。骆宸用手将骆冉冉的手拉了下来,又将被抱住的手缩了缩,从骆冉冉的人形环套中挣脱了出来。

    骆宸抱手作揖,“冉冉不懂事,让两位见笑了,我家轿子就在前方,二位是否和冉冉做个伴,一起回都城。”卫家两人摆了摆手,异口同声说道,“叨扰骆大人。不必了。”冉冉被骆宸甩开了手也不闹腾,听到哥哥这番话,转而去搂着魏清泠的手,“嫂嫂你就陪我一起嘛。我还想跟你和轻筱姐姐再聊几句呢。”

    见此,二人便不好再推辞了。一句“那就麻烦骆大人了。”骆冉冉依旧一手挽着一个,走向马车。骆冉冉和卫轻筱皆登上马凳上了马车,魏清泠正准备爬上去,旁边伸过来了一只手,抬起头,发现是骆宸,那只手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瓶子。“诺,这是我们骆家的药,平时多治刀伤剑伤,也不知能不能治你这瘀伤。”骆宸说着,对着魏清泠的腿将头轻轻向上一点,示意她腿上的伤。不等魏清泠反应,骆宸把药塞给了她,顺势让她的手搭在了自己手上,让她借力登上了马车。

    骆宸转身骑上了马,魏清泠最后听到一句:“卫小姐放心,玉佩的事,我自会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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