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就知道事情不会如他所愿一样顺利,这调皮的小丫头绝不肯乖乖就范。
“娘子想问什么?”
他尽量耐住性子。
“你与阿纳斯塔西奥,跟涂氏有何差别?”
这话恰如缭乱百花里突然刺出一剑。
她装作对他的异常漠不关心,问东问西说了许多,终究要回到最关键的事上。
“与其说我们与涂氏不同,不如说我们才是涂氏的原初。”
小丫头想趁两人交谈,从他身下钻出去,他重重压住了她的手臂,她只能又装成听他讲话的样子窥伺时机。
这张脸啊……他倒是希望她能藏住一点点心思。
“娘子可曾听说过有个信奉白虎神的西王母国?”
关翎何止听说过。
御花园的蟾宫步道便是用了源自这一古国的瑶池仙术。
“西王母国的人据说饮气而生,自出生以后就不死。”
“这……”
天地万物间何曾有过真正的不死之民?
连神明都有永寂之日。
真正的不死……如王慕晖所说那样,只要从未出生,自然不会死。
“正如娘子所想。那一国从未真正‘生’过。”
苏檀看懂了她的表情。
他握住她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隔着衣服,关翎可以感觉到他胸口的跳动越来越慢,直至彻底消失。
他的身体仍有温度,只是那温度不复活力。
“要使用清源皇后传下的祝术,需要身体长时间维持假死的状态。活人如何能做到?所以有了涂氏。”
“此言何意?”
关翎似懂非懂。
“他们非生非死……”
苏檀俯下身,一点点靠近她的脸。
“并非是人,而是灵偶。”
“什么?”
关翎惊得想要坐起,险些撞到苏檀的额头。
“清源皇后当年为了助太祖与氿方征战,以战死者尸骸制作了涂氏。这些人与普通人不同,为盛放魂魄的容器。”
苏檀摸了摸自己的脸。
“肉体凡胎以魂魄为本,长成如何样貌端看幽魄。而涂氏躯壳以祝力筑成。故容貌与魂魄并无关系。转为涂氏不需要忘记前生事,那些人记得自己是谁,只是不能吐露身份。”
难怪四皇子记得与她之间的前缘,又不干脆告知她。
“为何……为何如此?”
关翎脑内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该问哪一件。
“人身三宝,魂、魄、体,各司所职。玉魄司掌躯体容貌。”
苏檀指了指自己眉心。
“不过清升浊降化为肉体时,终究要受外力影响。凡人投胎时若不抹除前生记忆,玉魄再生躯体就会延续前世业障。可有人想前一世断手断脚,来世继续?”
关翎莫名想起杀人祭祀画卷上,那名分成三块的女子。
难道那幅画象征的是魂、魄、体?
“涂氏人记得前世,是因为不需要依靠玉魄生成肉身?”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涂氏虽然也为女神所造,毕竟非娲皇抟土所造之人,倒是更像西王母国以机关术制造的人偶。它们……天生残缺。”
关翎想了一会儿。
“它们……没有魂魄?”
“涂氏需要魂魄,又无法如凡人转世一般,出生时魂魄自行投胎附体。涂氏孩子出生时,需要举行招魂礼,为胎儿附魂。那能招来的,自然不是喝过飓母茶跳入轮回井的失忆之魂。”
说到这里,苏檀笑了下。
“与其说清源皇后无法造出如凡人一般意志自由的新生命,不如说她一开始就只想制作战斗兵器。最早涂氏所用魂魄皆为誓死效忠太祖的将士。她怎愿意用不知是否忠心的鬼魂为马前卒?”
太祖并非一出世立即天下归心,尤其与氿方作战时,两方皆是神明,世人不知何去何从。
清源皇后造出了能如神明一般使用祝术的战斗人偶,必定不希望这些力量落入心意不定之人手中。
一切让人不适,同时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为何四皇子与她记忆中人样貌不同,有了答案。
无论如何,他们缘分已解,她亦不觉得自己对他有情。他们过去有过什么,于她而言不再重要了。
“你即非涂氏,那便是说……”
苏檀是真正的尸体。
可是他未像普通尸首那样腐烂。
“你与那几朵花一样,用了定日珠的粉末?”
苏檀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掌再度贴住自己脖颈间的脉搏。
他的脉搏重新开始跳动。
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全在他一念之间。
凡人万般苦恼的生老病死,于他有如儿戏。
“你既已超脱了生死轮回,现在悠游世间四处招惹是非,又是为了什么?”
难怪他根本不在意与任何人的合作,随时可以出尔反尔。
“娘子如此聪慧,何必事事问人呢?”
苏檀说了许久,有些厌了。
烛光映照下,这小妮子越发娇艳动人。
她柔软的手掌抚着他的脖颈,将一团火丢入他的血管。
这会儿他全身炙热,哪有心思再说前尘往事?
“来日方长,有些事娘子慢慢会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误了正事。”
关翎没弄明白他为什么执念与女神结缘。
想杀她的人并非费太后一人。
是谁在御花园底建了蟾宫步道?是谁制造了逐疫兽?又是谁杀了神机营的士兵?
她要问的事有许多,苏檀的眼神却不似刚才澄澈。
空负这身皮囊的好相貌,这人实在龌龊下流。
她掩饰不住厌恶的表情,也不想掩饰,拧过身子,向床另一侧爬。
苏檀怎能容她逃走?
“娘子莫不是认为为夫好性可欺?”
他一把攥住她的后领,将她拉扯回来。
关翎抓住床栏,硬是僵持了一会儿,终是拗不过他的力气,被拖回他身下。
这来回一拖一拽,她头上的发簪松了,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衣襟也叫他扯松,滑下了肩膀。
苏檀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正面转向自己,猛一眼便瞧见瀑布般的青丝直泻上如玉肌肤,散发出阵阵清香。
少女眼泛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殷红光润的樱桃小口配合上下起伏的胸脯,吐息如兰,隐约能看到舌尖轻扣洁白的贝齿,似在低呢他的名字。
此前不过说笑,这会儿他真心种起了情欲。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娘子生就这醉人模样,如何能怨我心摇意动?为夫平生不慕丹墀金銮,炊金馔玉,今天偏要做一夜人间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