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

    不欢而散以后,冷战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黎墨没有找她,连惯例的“晚安”也消失了。

    “宋礼礼”三个字是不能碰的雷区,一旦踏入,她小心维系的关系会炸得千疮百孔。

    最后一条消息的时间已经从“昨天”“周六”久到他们上一次谈话的具体日期。闻晏盯着空白一片的对话框,就像在看一条船缓缓沉没不可救,而她站在岸上,满眼冷漠,袖手旁观,就只是看着。

    她讨厌冷战。

    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想敲下一行字破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要是以往,她肯定会装作那些不愉快不曾发生过,若无其事地撒娇卖乖。

    但这次她莫名就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要她主动发消息?凭什么又是她低头?

    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要开会了,你发什么呆呢?”旁边的江伊人经过,拍了下她的肩膀。

    “这就来了。”闻晏收起脑子里的千思万绪,起身带上准备好的资料,跟着其他人往会议室走去。

    今天有新项目要谈,对方来头不小,主管特地把她也叫上了。闻晏不太能理解。这种级别的客户,她一个刚转正不久的新员工,好像不该接触吧?

    “你长得好呀!”同事常静不假思索,“你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姐很高贵很专业,放心交给姐’的强者气息,用主管的话术说,就是很符合公司的高端定位。如果说客户见了我们的PPT,对公司信任度能有个50%,那再看见了你这张脸,就能直接定下来了。”

    闻晏哭笑不得:“哪有什么夸张?估计是看我刚来没多久,没见过这种场合,带我经历一下吧。”

    三人边打趣边推门进了会议室。

    正巧,桌上水不够了,见她们过来了,主管打发闻晏去拿几瓶来。等她再次猫着腰返回会议室,客户都到了,主管正带笑和一行人寒暄着。

    其中一人有几分眼熟,闻晏多看了两眼。男人的视线恰巧转了过来,投在她身上,冲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笑时,两靥酒窝浮现,俊俏天真。

    贺知舟?闻晏脸上露出几许意外的神色。

    不过现在是工作场合,容不得他们叙旧,闻晏收敛了心神,低下头,专心听着大佬们的会议内容。

    不愧是需要主管亲自接待的甲方,以贺知舟那方的体量,他们这公司能接下项目都算高攀。

    甲方发言人说半句,看贺知舟一眼,再说剩下半句。听话里的意思,还在犹豫要不要选他们合作。

    主管当机立断拍了板,“要不我们这边先做一版,您先看着?”她目光一扫,“闻晏你来负责,行吗?”

    周姐嫉妒的眼神、甲方们审视的眼神、贺知舟似笑非笑的眼神……整个会议室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她身上。

    “我?”闻晏愕然,旋即淡定了神色,微微颔首,“好的,我会尽快做出成品来的。”

    甲方面前,不能露怯。哪怕她是真的对能做好这项目一点把握都没有。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立接手这么大的项目。

    主管甚是满意地点了下头:“好,你要有什么需要,让其他人辅助你。”

    散了会,常静和她边往办公室走边咬耳朵:“哎,你刚刚看没看到甲方那个负责人,一笑有两个小酒窝的那个?长得又奶又乖的,小奶狗,帅死了!”

    刚说完,她口中夸赞的小奶狗在走廊尽头停了步子,回过身来,喊了一声:“闻晏?”

    “?”闻晏抱着文件,疑惑地眼神望了过去。

    走廊尽头,西装革履的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走廊里,金黄色蜜一般的阳光凝固了,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定格,隔着整条走廊,隔着一扇又一扇的门扉,他们的视线相撞。

    贺知舟笑了笑:“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有些数据在公司,你不是还要做方案吗?我拿给你。”

    身旁的常静激动地一把抓紧她的手臂,把她怀里的文件抢了过去,眉飞色舞:“东西我帮你放回工位,你快去吧!”

    闻晏尴尬地挠了下脸,往前走了几步,跟上了贺知舟一伙人:“那麻烦你了。”

    他们是开车过来的。作为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来时,贺知舟的车没人敢坐。

    准备上车时,有人正要开口让闻晏坐自己的车,被同伴眼疾手快拦下了。

    “你傻啊,”她压低了声音,“贺少明显对这小姐姐有点意思,什么上级下级的,在这面前都不好使,你就别耽误贺少泡妞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贺知舟亲自为闻晏打开车门,请人上车,这下,其他人都闭嘴了。

    贺知舟发动了汽车。

    “好巧噢,又遇见了,言笑晏晏小姐姐。”

    “你故意的?”闻晏语带怀疑。

    这么大一个南城,上千万人里,能短时间遇到同一个人三次的概率,几乎没有。

    “就不能是我们前生修来的缘分吗?”贺知舟笑。

    闻晏满脸的不信。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来替人守着你的。”车内后视镜里,贺知舟冲她眨了下眼睛,然后懒洋洋地吐出了下半句,“顺便看看,能不能监守自盗。”

    替人?替谁?

    她缓缓蹙起眉头:“是我爸妈让你来的?”

    她的名字并不常见,南城顶层圈子就那么大,他能猜到她的身份,她毫不意外。

    贺知舟耸了下肩膀,不置可否,依然笑得阳光开朗:“不啊,是我自己想来的。”

    车里放起了歌,一开始是些纯音乐,后来放到了一首人声的曲子,梁翘柏的《情迷索多玛》。

    钢琴的调子一出现,闻晏顿觉耳熟。

    她听过这首的国语版本,陈奕迅的《一夜销魂》。黎墨喜欢陈奕迅,于是她的歌单里也有很多陈奕迅,纵然她本身对这位歌手并无偏爱,但因了黎墨,爱屋及乌,听了这么多年,倒也顺耳。

    但贺知舟似乎很喜欢这首粤语的《情迷索多玛》,歌至半途,他轻轻跟着哼唱了起来:

    “情人汗里有爱的甜蜜,痛得回味,爱实太细腻。”

    “索多玛夜里。”

    忽然,歌声停了,车停了。贺知舟转了车钥匙,一抬手,解开安全带,回过头冲她笑了笑:“索多玛到了,乘客到站请下车。”

    索多玛,旧约圣经里记载的城市,也被称为“罪恶之城”。电影《索多玛120天》更是影视上惊世骇俗的存在,位列十大禁片之首。

    闻晏透过车窗朝着四处看了看,附近没见任何高楼大厦的踪影,“这是哪?”

    贺知舟答得理所当然,“天文馆,”他下了车,绕了半圈,帮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冲她伸手,“来。”

    闻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下来啊,”贺知舟笑得玩世不恭,“甲方亲自带你出来玩,奉旨翘班,你不满意?”

    没有哪个打工人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闻晏也不例外。

    格子间里只能看见被割裂的天空,而这里通往宇宙,不止天空,整片天地都属于他们。

    作为省会,南城有很多任何时候都排队的网红景点。但不包括天文馆。今天是工作日,再加上过了暑假,天文馆里行人寥寥,他们走过慢慢场馆,闻晏好奇地仰起头,看着一枚巨大的“月球”。

    “你还懂天文啊?”她绕过猎户座与天琴座。

    “不懂,但我懂星座,我算过,你和我的星座匹配度是100%,”贺知舟站在一块五彩斑斓的屏幕前,笑得调皮又绮丽,他冲她勾了勾手,“过来。”

    屏幕里是星空,展台前只有他们两人,贺知舟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带着一挥,面前的星空立时泛起水波一般的涟漪,一圈一圈,繁星如水,荡漾起来。场景浪漫又瑰丽,像一个彩色的梦。

    闻晏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此刻,千百亿星辰在上,千百亿星辰闪耀在她方寸眼眸,而他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念诵着:“夜鸟啄食初现的星辰,星光闪烁如我灵魂。”

    是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不过,下半句他念错了,正确的句子是:星光闪烁,如【爱恋着你】的我的灵魂。

    闻晏顿了顿,草草掠过他眼睛,她看向道路前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说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前面还有什么?”

    “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贺知舟确实不懂天文,但他懂南城天文馆,他领着她在场馆里玩了一圈,从地球看到遥远天边的辰星与虚无的黑暗。走累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还是第一次来天文馆,”闻晏的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好美,好震撼,你经常来吗?”

    贺知舟伸出手指头,冲她比了个“三”:“这是我第三次来。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觉得这太漂亮了,不能只有遛娃的家长们看见,我得带人来一次。于是我来了第二次,好好研究了一下天文馆。”

    说罢,他忽然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虚虚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然后抬起眼,笑吟吟地问她:“那么现在你的心情有好些吗,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贺知舟的语气浮夸无比,像在演一出莎士比亚。

    闻晏却是一怔。

    半晌后,她倏然笑了一下,这笑容宛如幽兰吐露,闻晏抬起手臂,以手代剑,搭在贺知舟的肩膀上,骄矜地点了下头,一本正经地配合他:“很满意,为了表彰你的所作所为,我要——封你为三岁骑士!”

    “能不能换个名字?”贺知舟佯装苦恼,“毕竟我今年已经三岁零两百六十三个月了。”

    于是两人一齐笑开。

    背后是历代群星,身前是百代光阴,而他们坐在群星的怀抱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共度好时光。

    回去的时候,照样是贺知舟开车。

    他们还得去他公司拿资料。

    闻晏似真似假地埋怨他:“都怪你,耽误了我一下午写方案的时间。”

    贺知舟在后视镜里冲她笑得孩子气极了:“对不起嘛,公主大人宽宏大量,还请原谅则个。我可以给你做参谋、帮你作弊,谁让我是裁判本人呢?”

    这个男人是个精灵,他的一举一动都有魔力,能将人吸入其中,像黑洞,也像深渊。

    拿到了资料,返程时,闻晏忽然开口说了句:“我有男朋友,你知道的吧?”

    她特地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

    “你有男朋友,但你不开心,男朋友不哄你,我这个做朋友的,难道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你难过下去?”贺知舟眼角眉梢都写着不在乎,他抬眉看了闻晏一眼,“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们不是朋友?”

    “我没这么想!”闻晏赶紧说。

    他才刚带着她在天文馆疯玩了一下午,她要是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未免也太无情了点。

    闻晏转头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起来的风景,心想着:她只是把握不好和朋友相处的界限。特别是,异性朋友。在喜欢黎墨的七年里,她主动驱逐了所有靠近她的男性,以至于,在贺知舟出现时,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看来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如果今天带你去天文馆的是你的女性朋友,你还会这么纠结吗?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把我当姐妹看。”贺知舟笑道。

    如果是沈成欢的话……闻晏自动把贺知舟换成了沈成欢。那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值得纠结的啊。

    闻晏面色一松,内心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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