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因听不见声音了，用脚去寻找脚下的台阶，突然胸口被人狠狠一推，跌坐在地上。
    不等他有所反应，后面一股拉扯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狠狠掼在地板上，他也顾不得什么能不能睁眼，瞪大眼睛去看他面前的身影。
    十二个人偶将他团团围住，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随时可能落在他身上。
    “徐文因！”
    徐文因透过人偶之间的缝隙，清楚地看见一个穿着墨绿色斗篷的人正拽着徐文羲的头发往台阶上走，那人正是魔法师。
    徐文因遍体生寒，想要厮杀出人偶群，但仅凭他一人太难了。
    两只人偶手中的镰刀剜住徐文因的胳膊，将他架起来，脱离了地面，徐文因就更无可能挣脱开，眼睁睁看着徐文羲被带走的同时，被人偶的镰刀扎入腹腔搅动。
    在伯纪元厮杀多年的玩家，无论是对于疼痛的忍受程度，还是生命力的顽强程度，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即便身上残破不堪，徐文因还是拼命地挣扎。
    他不顾双手，硬生生将手臂扯出来，上面被狠狠剜去一大片血肉，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只要还活着，出去就一切都能恢复的。
    徐文因猛地发力，抓住搅动腹腔的镰刀，抬腿踢在人偶的脸上，镰刀脱手到了徐文因的手中。
    这一刻，徐文因如同关羽再世，手持一杆镰刀，收割着一个个人偶的头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徐文因深谙此理，在人偶头颅掉落在地的时候，便用力将头颅踩碎。
    虽然失去了头颅，但人偶的行动并不受限，徐文因咬着牙，身体的负荷已经到了极限，但这群人偶还在朝着徐文因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在这样程度的肉体伤害下，人的大脑会选择屏蔽痛苦，以换取宿主的一线生机，徐文因也不例外。
    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麻木，他已经不知道这是收割的第几波攻击了，心里只记得一件事，徐文羲还在等着他去救。
    恍惚间，徐文因似乎想通了这些人偶为什么还能持续发动攻击，只要那个还在看着他，只要他在那个的目光中，他就永远杀不干净。
    徐文因手中镰刀调转方向，他仅仅只看一眼便闭上了眼睛，用力冲刺过去，中途人偶的镰刀也只是减缓了他一点速度，并不能阻止他。
    手起刀落，巨大的球被切割开，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红黑的血肉混作一团，释放着腥臭的气味。
    徐文因来不及去欣赏人偶群的倒塌，视线对上台阶上的人。
    他助跑起跳，三阶并做一阶，飞速朝两人靠近，腹腔中的脏器掉落在地上，拖行着前进。
    徐文羲呼吸一滞，拼命地伸长手臂，等待着那个人将自己救出去。
    徐文因的速度很快，即便这台阶布满荆棘，划破他仅剩的衣物，他也义无反顾地前进，终于就差一点点了……
    魔法师停下脚步，将徐文羲甩到上面，身体砸上台阶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往下滚落了几圈，后脑勺汩汩淌出血迹。
    徐文羲的视线模糊了，他盯着两道身影，浅色的徐文因靠近那个墨绿色的身影，明明魔法师尚有还击之力，但他也只是抬起手，又放下，最后被徐文因扯住衣领往台阶下甩去。
    滚落声很长，不知道是台阶长，还是现在的一切在徐文羲的眼中都无比漫长。
    徐文因挣扎着爬到徐文羲旁边，将治疗药剂往他头上浇。
    系统出品的药剂确实好用，不一会儿徐文羲的伤口便愈合了，自己则趴在徐文羲身边陷入了昏迷，刚刚那一场到底还是耗费了他太多心力了。
    徐文羲背包里只放了一瓶治愈药剂，药剂有限，他也只能着重用在徐文因开口的腹腔上。
    但这么重的伤，即便是治愈药剂，要完全恢复也得个把星期，徐文羲将人翻个身，生怕对方憋住了，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等他醒来。
    他等了好久好久，等到魔法师重新爬了上来，等到他看见魔法师断掉的手臂处接上了一条木偶义肢，等到魔法师逐渐涣散的瞳孔久久凝视着他们。
    他说：“你是要带我们上去吗？”
    他看过的，这里的台阶太长，仅凭他一人是没法带着徐文因爬上去的。
    魔法师没有说话，而是与他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毫无感情地嗓音说着：“你们出去后，记得帮我看看……”
    魔法师没说话了，剩下的话淹没在嘴里，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的嘴里吐出，浸染纯白的台阶，然后，在徐文羲的注视下，他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跃入无尽的深渊。
    ……
    徐文因终于醒了，但是他是疼醒的，徐文羲在见证魔法师自杀后，第二天便抓着徐文因的手往上走，刚开始他还能扛一会儿，后面完全只能靠拖行，顶多护着点徐文因的脑袋。
    “魔法师呢？”
    徐文因还能记起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他抓住魔法师往下面甩，以魔法师现在的状态，爬上来是必然的。
    徐文羲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愣了愣，闷着嗓音说道：“他道别了。”
    徐文羲知道，永别这词更适合现在，但他就是不想告诉徐文因，他再也看不见那个青年人了。
    ……
    徐文因和魔法师的相遇比较特殊，大多要么是在现实中认识再在游戏里遇见，要么是直接在游戏中并肩作战，他们是在逛超市的时候，一起被拉进游戏的。
    据说那会儿他俩正在交流购菜心得，一进来因为身边色调没怎么变化，还没反应过来。
    他俩认识那会儿徐文羲还在跟徐文因闹别扭，徐文因在超市中买的菜也是徐文羲爱吃的，算是讨好的方式。
    魔法师没有兄弟姐妹，他也不理解徐文因吐槽自己弟弟时那种愤懑无奈但又欣然接受的复杂情绪，但他有一个养父，一个双腿不便于行的中年男人。
    徐文因没有询问魔法师养父的情况，他们讨论的从始至终只有烹饪。
    有一就有二，第二次两人再在副本中相遇的时候，徐文羲也在徐文因的身边，少年人头发剃得有点短，摸起来很刺手，但少年的长相和他哥哥简直如出一辙，一眼便教人不会认错。
    “你好啊，我是魔法师。”
    魔法师蹲下来，平视着少年，少年想这人是尊重自己的，于是他说出了自己的代号——羲和。
    徐文因拍拍弟弟的头，想起什么对魔法师说道：“还有一个小孩儿，也很有趣，叫乌鸦，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见。”
    魔法师说好，只不过后来他也没有机会碰上乌鸦，好像是命运的捉弄般，有他在的本，乌鸦不在，有乌鸦在的，他便不会在。
    “真可惜，不过没关系，我偷偷拍了乌鸦一张照片，给你看看。”
    徐文因说这话的时候，徐文羲是觉得他有点猥琐的，偷拍一个少年，怎么看都很有问题啊，但徐文因浑然不觉。
    魔法师终于看见了乌鸦，戴着乌鸦面具的少年，隔着照片都能想象到少年身上的不羁。
    “下次有机会真想和他一起打一次副本。”
    他也想见识一下徐文因口中的有趣，但还是别了吧，徐文羲想。
    进入太阳神车前，他们在一起讨论过，但是这个本太未知了，他们做好了许多准备，但依旧徒劳。
    徐文羲想，也许一开始他们就应该像乌鸦那样，从一开始就应该横扫整个副本，这样才不会有人死，魔法师才不会死……
    徐文因不吭声，他也许已经从徐文羲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他牵起徐文羲的手，两人朝着台阶上走去，这个台阶真的太长了，一眼望不到头。
    这么长的台阶，应该足够他平复情绪了。
    整整九千阶，越往后台阶上的荆棘就越多，甚至扭动着身体想要将两人缠死在那里，但他们身上的治愈药剂实在不多，徐文因说只剩下最后两瓶了，得省着点用。
    于是他们硬生生扛了上来，身上全是大大小小地划伤，甚至还扎了几根刺。
    “快快快！”徐文羲嚷嚷着，把屁股撅到徐文因面前，“我屁股上扎了根刺，快拔出来！”
    徐文因失笑，忍着笑裂的伤给他拔刺。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大型的祭台，有点像他们之前在绿洲里看见的那个，只是这个祭台上摆着的雕像是九日鸟，九日鸟朝着烈阳的方向，张开火红的羽翼，准备随时乘风而起。
    “所以接下来要干什么？”徐文羲问道，点开系统界面一字一句地看，“完成祭祀？”
    界面只有四个大字，徐文羲根本看不懂，就说一句完成，怎么完成难道靠自己领悟吗？
    徐文羲愤愤看向徐文因，徐文因看得很久，看起来徐文因那上面写了如何完成的。
    这系统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徐文羲生气地跳了两下，凑到徐文因旁边，虽然他看不见徐文因的系统面板，但徐文因还是下意识地挡了一下。
    “蛙趣，你跟系统有秘密了？”
    徐文羲的震惊无以复加，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串破数据背叛他可爱聪明的弟弟呢？
    徐文因表情难以言喻，拍拍弟弟的脑袋，转头就是一句：“我去找祭品，你来吗？”
    徐文羲当然要跟上啊，他倒要看看这个绿茶系统到底透给他哥多少谜底。
    走进去祭台旁边的大殿，大殿之中有三道门，每道门都连接了一条通道。
    “系统说我们要找祭品前，需要找到画卷的碎片，将画卷拼凑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祭品。”
    徐文羲狐疑地盯着他，说：“就这也值得你挡？”
    徐文因眨着眼睛，一脸真诚：“因为你经常这样偷看我手机，所以习惯了，肌肉记忆。”
    徐文羲暴跳如雷，什么叫他偷看徐文因手机？那不是徐文因在打游戏，叫他去看看技术吗？
    徐文羲：你是会颠倒是非的。
    系统说画卷的碎片，那就真的只是碎片，片片不过拇指第一个关节大小，人活在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想报警的瞬间的，比如就现在。
    他们正在地上摸索，突然远处一个玻璃响了响，里面游动着两只漂亮的人鱼，其中一只朝两人招了招手。
    “我可以给你们碎片，但你们要帮我完成一件事情，把这个给另一个通道的一个人，他会给你们一个东西，你们需要把东西带给我。”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任务走来了。
    两人接下东西，走入另一条通道，在这里有一个人形的奇怪生物被锁在笼子里。
    “隔壁让我们给你带个东西。”
    徐文因并没有离得很近，他并不相信这里面的生物会无害。
    对方抬起头，五官扭曲作一团，身形佝偻，看向两人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用鼻子嗅了嗅。
    “拿过来吧。”
    对方嗓音嘶哑，徐文因踌躇了一下，还是拿着东西上前，徐文羲跟在他的身后，随着靠近，就会发现空气中漂浮着许多细小的小绒毛，就像毛衣上蹭掉的毛被风吹起。
    徐文因将东西递到对方手里后，迅速收回手，警惕着盯着对方。
    那个生物一看徐文因的动作，嗤笑一声，随后将脸贴到人鱼小姐交给他们的东西上，深吸一口气。
    那个生物做完这一切，将东西塞进了嘴里，随后朝两人说道：“我待会儿会给你们东西，但制作需要一会儿，你们可以先去周围转转。”
    这话说得很正常，但在伯纪元里，越正常的才越不正常，两人并没有走远，只是在离那个生物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转，顺便找找碎片。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生物才朝两人喊道：“好了。”
    徐文因走过去，想要接东西，没想到对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他想抽出来的时候，笼子扭曲变形，像是捕蝇草，死死咬住徐文因的手。
    徐文因不察，用力踢在笼子上面，将笼子连带那个生物踹翻，但也失去了一只手，断口往外疯狂涌血。
    “徐文因，你，用治疗药剂啊！”
    徐文羲替他堵住伤口，但创口太大了，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没事，包扎一下就好了，我们得节约一点，到时候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徐文因如此说着，用绷带和止血带将伤口束缚起来，直到它不怎么流血了为止。